第二十章

蘭璿正吃著燕窩,艾老夫人帶著艾祿家的就進了屋。

蘭璿輕輕將碗一放,臉上掛著淡淡笑容:“娘來了。”挺著大肚子,在榻上軟綿綿的道。

艾老夫人見不得她這拿大的模樣,咬牙同她客套了幾句,扯上了正題:

“如今你身子這般重,我尋思找個丫頭給你分分憂。”

錦墨錦燕都是你自家從小使慣的,看你這意思,這兩孩子你留著另有用處,那我也就管不著了。”

但是我給你的小婉原是個好孩子,在你這兒呆了許久了,我看規矩也學的差不多了,要不把臉開了?給峙逸做個屋裏人啊。”

蘭璿沉默了。

艾老夫人本就清楚蘭璿是個眼裏不容沙子的主兒,今天就偏讓她知道知道好歹。

料不到蘭璿卻爽快的答應了:“娘要抬舉她,我原是知道的,隻是看峙逸也對她不怎麽上心,就沒給他提這個事兒,男人嘛,有些事情擺在台麵上,用不著說的。不過母親既然親自來說了,我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麵上噙著幾分笑意幾分譏誚,對錦墨道:“去把那丫頭帶來。”

小婉走進來,到底是把艾老夫人和艾祿家的嚇到了。

原本鮮亮水滑俏生生的丫頭此時臉都瘦的凹陷下去了,黃不拉幾的臉膛子,穿著一件韭菜綠的半舊衣衫,站在錦燕旁邊整個都不能看。還格外萎縮。

艾祿家的眼淚都要下來了:“怎麽這麽個鬼樣子?”

蘭璿看她那樣子,嫌棄的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心裏樂開了花:“原是放在我屋裏的,吃住什麽的,錦燕他們有的她也都有,就是過冬時也不知是怎麽的,整日介的咳嗽,怕把屋裏人沾染了,就放到後屋去做些雜活了。”

錦燕忙道:“我們奶奶可沒有虧待過她,上好的藥材她不知吃了多少了,要怪就怪她自己,光會糟蹋東西,狗肉上不了台麵的東西。”轉身用大眼睛狠狠的剮了一眼小婉。

小婉嚇得連忙埋下頭,心裏卻恨不得把錦燕撕個稀爛。

她原是個記仇的人,趕她出蘭璿的屋子,讓她睡沒有爐火的房子,讓她幹洗衣服的粗活,害她得了病,還有毫不留情的謾罵與侮辱……錦燕對她做的一樁樁一件件,她心裏都記著的,隻等哪一日翻了身,給她好看。

還是錦墨識趣,見她病了給她送了薑湯喝,可惜喝了薑湯後,不僅不見好,更是厲害了,自冬末到春初,藥一直沒停過,咳症是治好了,整個人卻殘了下去。

老太太看她這副模樣,目露嫌棄,心想著這丫頭被蘭璿弄成了這個德行,怕是用不得了,尋思著找人伢子來另買幾個幹淨雪白的閨女,給峙逸預備著。

蘭璿哪裏看不出老夫人的心思,忽而就變臉了,啐了錦燕一口:“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得些什麽,見我平日裏寵著你就無法無天了?”

你能這麽說小婉姑娘嗎?”

她馬上要開臉做爺的房裏人了,你算是什麽東西?”

還不給小婉姑娘賠罪?”

錦燕哪裏被蘭璿這般當臉罵過,撅著嘴,瞪著大眼睛,不敢相信。

一旁艾壽家的見蘭璿滿臉的不耐煩,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上前給了錦燕一個嘴巴。

錦燕捂著臉哭著出去了。

小婉心中大快。心想這蘭璿也是個懂道理的。知道她小婉不可小覷,要巴結她來了,自己可要好生利用這個機會才好。

不由對蘭璿親近了幾分。

蘭璿輕嗽了一聲,又轉身對著老夫人親熱道:“母親放心,小婉她正是好年紀,我好好給她養一養,同從前原是沒有什麽分別的,既然母親信任我,把她放在我房裏,我自然會待她好的。”

艾老夫人自然知道蘭璿心裏轉的是什麽念頭,冷冷一笑:“你們好生相處就是了。我且看看,若是她不中用了,我自然另外給峙逸尋人,峙逸年紀這麽輕,我可不能讓他這麽荒著。”

蘭璿氣得肝痛,也隻得笑著送了老夫人回去,回頭看小婉,神色溫柔:“往日裏,我疏忽大意,讓小婉妹妹白吃了不少虧,如今既然姐妹同心,我自然對你好的……我櫃子裏的衣裳,匣子裏的首飾,妹妹看著喜歡的,盡管挑便是,算是姐姐的見麵禮。”

小婉直吞口水,一疊聲的道:“奶奶太抬舉我了……”嘴上這麽說著,但她到底不是個知道分寸的,隻是讓了兩讓,竟真的抽開了蘭璿的首飾匣子扒拉起來。

老夫人是個出了名摳門的人,年紀又大了,穿得戴的不過是那麽幾樣老氣東西。

素琴是丫鬟出身,也是極樸素的。

小婉以前伺候過親近過的也就是這麽些人,是以她的眼界,哪裏見過蘭璿這許多漂亮東西?眼都直了,一雙凍瘡未愈的手隻是在裏麵扒拉,不知道該拿什麽。

蘭璿嫌棄的對錦墨遞了個眼色,錦墨悄沒聲的走到小婉身側:“小婉姑娘,如若不知道選哪樣,要不嫌棄的話,奴婢幫您挑著吧,奶奶如今也喜歡素淨,這些首飾也不怎麽戴了,這一層就抽給您吧。”說著,就將小婉扒拉過的那層匣子整個兒抽了出來,給小婉捧著。

小婉看到那第二層匣子裏更是寶光燦爛不可勝數,正待後悔。錦墨又牽著她到了蘭璿的衣櫃旁邊,小心挑了些蘭璿嫌棄的、不穿的衣衫,一股腦的塞給了小婉。

小婉見那料子,那刺繡,心想著自己真是幾輩子沒穿過這麽好的衣衫,腿一軟,跪下來給蘭璿不住叩頭。

蘭璿笑了笑:“妹妹這是幹什麽?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諸事不用客氣。”

峙逸吃飯的時候,就看到蘭璿身邊站了個瘦骨嶙峋的丫頭,穿得還特別豔麗,臉上胭脂打得紅豔豔的,頭上七七八八插滿了金釵,黃烘烘一片,恨不得耀瞎旁人的眼。

峙逸隻道哪裏來了這麽個妖精,艾老夫人已然不甚尷尬的開口:“峙逸啊,這個小婉,你還記得嗎?”

峙逸這才抬頭仔細瞄了那妖精一眼,半天才認出來,點點頭:“怎會不認得?”

老夫人點點頭:“我讓人給她開了臉,晚上你就去她那兒歇著吧。”

峙逸竟然沒惱,笑嘻嘻的叉開話題:“娘啊,這幾日莊子上亂七八糟的事情出了不少,劉管家年紀也大了,處理得也不好,都是艾維在做,要不,您把艾維的管事職位還是還給他,免得旁人說閑話,說我們艾家盡用些沒用的人白吃飯不幹活,憋屈了真正幹活兒的。”

老夫人原本是個貪心沒本事的,年輕的時候,掌過家,但是那時候艾府豈能跟現在比?

如今看到府裏日進鬥金的模樣,那蘭璿又是個蠻橫不管事的,她想著自己不過四十出頭,就打起讓劉管家籠了賬房鑰匙回來,自己把艾府的錢財抓在手裏的想法。卻發現家裏賬目同從前已然大不相同,她竟然連看也看不懂了,各個鋪子上莊子上的管事也不服劉管家,隻認艾維,她算是知道,這個兒子原和他老子不一樣,不是個好糊弄的,不僅不是和她一條心,還早就防著她這一手了,不免一疊聲的叫苦,心都涼了,如今趁著峙逸遞了個台階來,連忙裝模作樣的把挑子撂了。

“如果你答應收了小婉,我便讓艾維那猴小子回來當管事。”話說的還極其委屈。

峙逸冷笑:“好呀。”抬眼看了一眼小婉,沒再說話。

小婉被他這麽真切的瞅上一眼,差點沒喜昏過去。

晚上小婉千盼萬盼,算是把艾峙逸盼了來。

艾峙逸剛從書房出來,差點沒被她身上的香粉味熏暈。其實這也原本怪不得小婉,她如今大病初愈,麵色蠟黃,自然想多擦點脂粉,襯得白一點、

峙逸打了個嗬欠:“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啊?”

小婉喜滋滋的:“主子爺不是還沒睡嗎?”就去端了水來給峙逸洗腳。

正待要給峙逸寬衣,峙逸卻推開她的手:“你先睡去吧,我還要看會兒書。”

小婉一臉的失望,羞紅著麵龐:“不是……應當……主子……”

峙逸瞟了一眼她那半透明的長衣,自顧自倒了茶水:“你去耳房睡吧。”

這句話如重拳一般砸過來,小婉半天木木站在那裏:“主子爺……您……”

峙逸冷笑:“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別給我找麻煩。”

小婉怕了,抖抖索索又磨蹭了半晌,這才去了耳房。

上了床扯著被子就一陣哭,卻也不敢動靜太大,惹了峙逸不快。

雲鳳一大早睡得眯眯瞪瞪的醒來,透過窗子看到遠遠的柳樹下站著一個人。

看身形像是峙逸。

卻隻是站著,並不靠近。

雲鳳透過那碧綠的窗紗看過去,柳枝輕擺,那人卻紋絲不動。遠遠的,她甚至能感受得到他專注的目光。

雲鳳有絲恍惚,一頭紮在木枕上,又睡下了。

再醒過來已是豔陽高照,柳樹下空空的,連影子都沒有。

雲鳳想:剛剛應當是做夢吧。

暮春的日頭白亮亮的,陳太醫說曬太陽有助於長骨頭,雲鳳就樂嗬嗬的成天在園子裏坐著曬太陽,過去蒼白泛青的膚色曬成了小麥一樣的顏色。

陳太醫還說雙手要勤加練習才不會僵硬。雲鳳就每天苦苦練習僵硬的雙手,一根木棍兒用左手握住,再遞到右手,握住,再遞到左手……手指尖被磨得有些疼。

她突發奇想,想要擺出個蘭花指,卻連個鷹爪都擺不出來,忽而聽到身後一聲訕笑。

雲鳳慌張轉頭,被日頭曬得微微沁出了汗的臉龐半仰著,呆呆看著峙逸。

他原是站在她的身後,不知多久了。

兩人自元宵後,還沒真正這麽見過麵。

峙逸背著光,看不清他的麵龐,隻有清瘦修長的身軀和她早上見的那人重合了。連衣衫的顏色都一樣。

如若是夢,那也太巧了些吧。

雲鳳覺得峙逸似乎和從前有些不同了,是氣質更清冷了些抑或如何,她說不清,

峙逸前踏了一步,蹲在了雲鳳的竹椅旁邊,掏出兩個雞蛋大的玉珠:“這個給你,你轉轉看,可比你那木棍兒強,瞧你指甲蓋磨的。用這個就不會了,而且十個指頭都能鍛煉到。”說著把珠子遞到雲鳳手心兒。

那珠子圓潤光滑,成色極好,還殘留著他手上的溫度。

雲鳳一眼瞧出這珠子不便宜,推回給他:“我不要,這個太貴了,我不能收。”

峙逸臉上噙著一抹譏諷:“你這女人,真是虛偽。你跟我撇的這麽幹淨做什麽?你身上穿的、頭上插的、臉上擦的……哪樣不是我買的?我給你什麽就是什麽,少廢話。”

雲鳳搖頭:“這個太貴了,我不樂意要。”

峙逸冷笑:“瞧你這假模假樣的德行。”修長的手指輕扯她的衣袖:“我同你說吧,你身上這件輕紗羅衫子,用的料子是波斯國進貢的,比桑蠶絲的貴多了,一匹這樣的料子同一顆玉珠子差不多,你要不要現在就把它脫下來還給我啊?”

雲鳳半晌說不出話來,咬著唇,臉都紅了。除了這衫子,她上身就剩肚兜了。

她原是不知道這料子會這般貴,還短見識的跟柳媽說這細葛布穿得真舒服,水綠的顏色好看極了,也不張揚,不比絲的差。

原是她不識貨。

峙逸見她說不出話來,“嗤”一聲冷笑,將玉珠塞她手裏,轉身就走了。

雲鳳“誒”了一聲。

峙逸回頭,一臉希冀。

雲鳳又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了。憋了半天,吐出個:“謝謝。”

峙逸微垂了眼目,苦笑:“別為難自己了,該咋樣咋樣,不用敷衍我。”轉身就走了。

峙逸從雲鳳那兒出來,就看到艾維恭恭敬敬的站在書房門口等他。

“什麽事?”

“今兒個李狀元府上送了個錦囊過來,說是解爺的燃眉之急。”

峙逸接過艾維遞過來那個錦囊,拆開來一看,原是一封短信。

看畢苦笑了下,歎口氣。

艾維湊上前:“爺,這種事情上麵,還是聽李狀元的為妙。”

峙逸拿手敲艾維的頭:“你這個猴精兒,廢什麽話?給我滾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