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二人正這麽說著,一個小廝就跑了過來,見了李穆、月桂都同他主子站在一處,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啟瑜那憨直的麵孔一變,冷冷道:“怎麽了?話都不會說了嗎?”
“……啊,是,是,回王爺,卓將軍那邊有信兒了,說是石洞裏頭挖出了阮俊誠阮大公子的屍首,連帶這那小叫天的也在時隙下麵的地下河裏頭撈了出來。”
啟瑜點了點頭:“艾大人呢?可有他的音信?”
“有了,有了,說是半個時辰前回了府,讓卓將軍同王爺說一聲呢!”
“回去了?他……怎麽樣?”雖然話語說得稍顯隱晦,但是也是個人都能聽懂。
“毫發無傷,連帶著艾夫人,卓將軍說看他們那樣跟逛園子回來似的。”
一時眾人雖心腸落到了肚子裏頭,卻也不免覺得蹊蹺,都說這艾峙逸猴精似也,經此一事,也不免暗暗稱奇,這究竟是個什麽人物啊。
月桂心下大鬆了一口氣,嗬嗬笑著拍了拍巴掌:“就說艾公子不會有事兒的呢。”抬眼看眼前兩個男人,神色卻並不愉悅,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麽。
李穆看了月桂那興奮的麵龐一眼,麵色甚是冷清:“你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不是公子爺讓月桂來瞧瞧側王妃嗎?”
李穆這才似回想起來,望著月桂的目光中似有探尋。
月桂自小跟著他,兩人默契十足,她一雙亮晃晃的大眼睛把心中那一點難過表現了個十足十,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含在其中了:“她有了身孕,但是身子卻很差……公子……要不……”當著啟瑜的麵,她到底沒有往下說。
李穆的臉色卻已然變了。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情同九王爺相商。”
月桂巴不得早點走,難得乖覺得點點頭,往府外走去。
那武將也是個有眼色的,立馬支了個由頭攜了那小廝離去。
一時間隻剩下李穆同啟瑜兩個人,竟卻無話了。
李穆突然將手邊的折扇“噗”的合上,對著啟瑜拱手:“草民這廂恭喜王爺了。”
“小王不知道喜從何來?”
“恭喜王爺又立得大功一件啊。這江南之亂一直是皇上的心頭之亂,王爺此番輕而易舉的就殺了賊首,難道不可喜嗎?”
啟瑜在心底冷笑,那阮俊誠死得蹊蹺,身後重重疑團尚未解開,他還有好多事情想要弄清楚,哪裏又有那麽簡單。麵上卻笑得憨然:“狀元爺太客氣了,哪裏,哪裏。”
李穆見他依然同自己演戲,卻並不如往日那般不說破,開口就說著大白話:“隻是這結果倒不是王爺喜歡的吧!”
啟瑜餘光顧到四下無人,臉上依然帶笑:“小王不明白狀元爺說的是什麽?”他口裏這麽說著,語氣卻似乎巴望著李穆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才好。
李穆微微一笑:“此次峙逸涉險,一個想到的能幫他的人便是王爺,說明兩點,其一,他知道現在唯一能幫他的便是王爺您了,因為此時他最大的靠山六王爺已經倒了,去求皇上也來不及了;其二,以他向來穩妥的性子來看,必然是相信王爺絕對有這個能力的了,王爺在王府裏頭養了多少親兵,他怕也是有些清楚的,王爺的能力和野心,他也必然是心裏有數的。”
啟瑜皺了皺眉頭:“你這是說得什麽話?”
李穆向他走了一步,臉上笑容變得冷清了些:“王爺何必動怒呢,如今皇上跟前兒就您這麽一個兒子了,您的能力和野心都是我們萬民的福分啊,您說是嗎?”
啟瑜的麵色漸漸陰沉下來。
李穆繼續道:“隻是終究差了一級,還請王爺小心些,旁的不說,懇請您善待我的妹子,我這一生便隻剩下這麽一個親人了。何況她前半輩子受了那麽些苦楚,到底是可憐。”
啟瑜冷冷一笑:“那也要看她對我做了些什麽啊!”
李穆輕搖紙扇:“這些事情何嚐不是盡在王爺的掌握之中呢?”
啟瑜知道麵前這個人絕不好糊弄,笑一笑:“你莫非要我留下她肚子裏頭的孽種不成?”
李穆收了那一副笑模樣:“草民隻懇請您放她同草民回去。”
啟瑜冷笑,眼中閃出精光:“狀元爺是一等一的精明人,自然不會隨便說話,可是有什麽要同小王交換的嗎?”
李穆低頭淡淡一笑,另起了話頭:“王爺是不是非常氣惱艾峙逸在脫險之後,並未在石洞裏頭向您的人求救?”
啟瑜望著他眯起了眼睛,他不過才十八歲,卻已似看透了人間許多事情,也許不是看透,隻是看淡,所以那目光格外肅殺,讓人心裏發寒。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賊首一死,叛軍大亂,究竟鹿死誰手,不過隻要兩樣東西在手,幾乎已然將半壁江山擁入坐懷,可是?”
“哦?是哪兩樣東西?”
“一樣,便是那卷據說可以號令江南十路的治國良策,一樣,便是那前朝的遺珠公主;王爺的祖父,父親都因國祚未穩,忌憚著那些隱藏的舊部的實力,不敢對那所謂公主有所作為,可是到了王爺這裏,卻已經想清楚了,未必非要動手殺她,娶了她便是,若是誕下麟兒,更是叫那些反賊無話可說可是?皇上未必沒有想過這個吧,隻是上一代的小公主據說十分烈性,連累家裏滿門抄斬,最終魚死網破,誰都沒有落得好處。”
啟瑜聽到這些連他都鮮少聽到的秘辛,突然變了臉色:“你究竟是個什麽人?居然將皇家的事情弄得這麽清楚?”
李穆笑一笑:“您說呢?”
這一瞬陽光折射過來,李穆的臉變得有些恍惚起來,讓啟瑜想起記憶裏的一張臉。
啟瑜小時候常常在父皇的寢宮之外看到一個瘋女人,那女人滿頭插著花在禦花園裏頭瘋跑,父皇去捉她,她卻吐了父皇一臉口水,父皇那麽好潔自持的一個人,竟然隻是用衣袖將那口水擦去罷了。
啟瑜記得那女人同李穆眉眼也有三四分相似,卻是那般絕世的美貌,尤其是這一管高貴的鼻子竟然是生得一模一樣的。
那是……
如水螟在湖麵輕輕拂過一條痕,隨後而來卻是狂風驟雨將那一池水吹得支離破碎。
小時候許多事情依稀回憶了起來。
宮人背地裏絮絮的碎語:
“仙籟公主同皇上……”
“天哪,這是一母同胞啊……聽說生了兩個……畸胎……都被背地裏處死了……”
“怎麽不是啊……怪不得就那麽瘋了……”
“說是送到城外寺裏靜養,人就這麽沒了……”
陳年的往事在腦子漸漸複活,曾經的宮闈醜聞卻沒有在時光長河中湮沒,活生生的人證竟在眼前。
啟瑜突然害怕起來:“你是……你是……那秀月?”
李穆麵對他的驚慌十分鎮定,似乎對他回憶起這一切並不意外,冷冷一笑:“你放心,我母親當年隻是裝瘋罷了,秀月是她逃出宮後生的,她隻是你的表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