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的冷笑話

宋隱有一個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秘密。一個他認認真真地打算帶進骨灰盒裏頭去的大秘密。

那就是, 他怕鬼。

在宋隱的私人辭典裏, 狹義範圍的鬼,泛指一切外形七分像人、外表猙獰詭異、沒有動力裝置卻能夠動來動去的非生物。

而廣義範圍的鬼,還包括了人類扮演、機械傳動的一切妖魔鬼怪。

很不巧, 他兩種都怕——作為一名成年男性, 這就有點丟臉了。

這個秘密倒也不是隻有宋隱一個人才知道。同樣掌握著這個秘密的, 當然還有齊征南。

更確切地說, “連假扮成鬼的人都怕”——這件事就是宋隱跟齊征南在一起的時候偶然發現的。

那是他抵達美國後的第一個萬聖節。齊征南的一群狐朋狗友不知道從哪裏租來一幢號稱是鬼屋的廢棄酒店開party。扮成小惡魔的宋隱被兩隻喪屍追得撞在了扮成海盜的齊征南身上,結果惡魔和海盜抱在一起摔進了遊泳池。

第二次,是宋隱蹭著齊征南拍平麵雜誌的機會,以“免費打雜小助理”的名義一起去日本旅行。取景地之一的富士急樂園裏有一個世界聞名的醫院鬼屋。當時宋隱因為嘴硬就跟著齊征南一塊兒進去了,結果差不多是掛在齊征南身上、被半拖半抱著拽出來的。

因為有了以上這些慘痛的經曆, 宋隱曾經暗地裏進行了一段時間的“鬼片訓練”。但他很快就發現這種所謂的強化根本就毫無作用——明明隔三差五地在網飛上找東找西,可他甚至沒有從頭到尾看過一部完整的鬼片。

當然,看不完鬼片也並不完全是他一個人的鍋。為了壯膽, 他經常拖著唯一的室友、也就是齊征南一起看。可往往電影隻放到一半,對這種題材毫無興趣的齊征南就會歪頭昏睡過去,偶爾還會打幾聲呼嚕,弄得宋隱既害怕又掃興, 隻能不了了之。

來到煉獄之後的這幾個月, 宋隱也接觸過幾個有人形怪物的副本——最著名的當然就是不久前的那個超級副本。明明是比電影可怕千倍的親身體驗,可或許是全副武裝有了安全感, 又或者是隊友互相壯膽, 宋隱反倒不覺得害怕, 甚至還拿了一個MVP。

總之,他原以為自己的“恐鬼症”應該已經痊愈了,直到此時此刻——

此時此刻,他正獨自站在一間老舊、肮髒、昏暗的男廁所裏。地上到處是東一灘、西一灘的汙漬,頭頂的天花板滴滴答答地漏著水,耳邊還時不時地傳來自來水管發出的尖銳嘯叫聲。

肮髒的環境隻能令人感到不適,而真正讓宋隱“崩潰”的東西,就站在他麵前隻有三四米的地方。

那是一左一右兩個“鬼怪”,全都腳不沾地,麵朝著牆壁飄浮在廁所門邊的陰暗裏。黑暗勾勒出它們破破爛爛的衣著,蓬亂的頭發和歪斜的身影。那細瘦畸形的身軀,仿佛隻剩下一把枯骨,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化為塵土。

可就算是這般“弱不禁風”的形象,也足以讓怕鬼的宋隱心跳加速、小腿抽筋、雞皮疙瘩和白毛冷汗輪番上陣。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這是什麽鬼地方?齊征南又跑到哪裏去了?還不護駕?!

一想起這個名字,前一秒種還戰戰兢兢的宋隱,頓時又有一團火氣要撐破肚皮。盡管他知道這種憤怒並不屬於他自己,但他壓不下去,他一定要發泄出來。

剛才,也就是在這種憤怒的唆使之下,他啃了齊征南兩口、甚至還想拿刀捅人。如今兩個人暫時分開了,說不定還是一件好事。

他剛想到這裏,忽然聽見耳機裏傳來了二狗的聲音:“閃蝶,聽得見我說話麽?”

親人的呼喚讓宋隱頓時好一陣激動,他張嘴就要回應,卻又忌憚著門口杵著的那兩個阿飄,於是首先躡手躡腳地倒退了兩步。

他的右手邊是一排足有四五米長度的洗手池,懸掛著足有三四米寬度的破碎鏡麵。

在這排鏡麵中,宋隱突然用餘光瞥見了一個移動物體。他倒抽一口涼氣,緊接著才意識到那隻是自己的倒影。

可那倒影實在是古怪——他身上的戰鬥服和腰間的武器全都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短袖襯衫和西裝短褲。倒像是個在幼兒園裏留級了快二十年的超齡小朋友。

怎麽搞的這是?

宋隱摸索身上的衣物,確認幾個口袋裏全都空無一物,心裏忽然又“咯噔”一下:自己的腦袋上明明已經沒有了耳機,為什麽剛才還能聽見二狗說話?

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冷不丁地又發現了更加可怕的東西——

就在他身後、還不到兩米的廁所隔間裏,飄浮著另一個鬼魂,同樣低著頭、背對著他。

宋隱嚇得差點心肌梗塞,硬生生地停下了倒退的腳步。

隻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透過鏡子,他清楚地看見那隻鬼魂左右搖晃兩下,以腳背拖著地麵的詭異姿態飄出廁所隔間,衝著他而來……

前有狼後有虎,手上又沒有武器。無所適從的宋隱簡直要瘋,唯有原地不動、縮緊脖子停留在原地裝鵪鶉。

他甚至已經怕到閉上了眼睛,無奈那個倒黴催的二狗子還在他耳邊滾動直播著現場的情況。

“別動,那鬼怪已經飄到了你的背後。正和你背靠著背。”

“它一點點地轉過來了。”

“它把頭朝你的肩膀上靠。”

“它張開了嘴,好像要對你說話。”

“……”

宋隱發誓自己除了二狗的絮絮叨叨和水管的不停尖嘯聲之外什麽都沒聽見。他緊緊地閉著眼,隻恨不得先縫住二狗的嘴,再找一根針線把自己的上下眼皮縫到一塊兒去。

不過右邊的肩膀上的確傳來了一陣徹骨寒意,就像是有一大塊幹冰貼著他的背後摩擦摩擦。

沒有武器、也說不出什麽像模像樣的經文咒語,宋隱唯有屏住呼吸,假裝自己是沒有生命的物體。

大約又過了四五秒鍾,那股可怕的寒氣略微消散了一些,二狗也提示宋隱睜開眼睛看看自己目前的處境。

雖然依舊害怕到不行,可一直閉著眼睛也是在不是個辦法。於是勉勉強強地做完一番心理建設之後,宋隱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睜,他差點沒有直接嚇哭出來。

剛才還在他背後磨蹭那個鬼東西,此刻已經轉到了他的正前方。它傾斜著上半身,那張扁平蒼白的臉距離宋隱的鼻尖僅僅隻有十多厘米,仿佛正在進行著目不轉睛的觀察。

之所以說是“仿佛”,是因為那鬼東西壓根就沒有真正的眼睛……

估摸著應該是眼睛的位置上,用墨汁畫了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其實不隻是眼睛,這鬼東西的鼻子,嘴巴,耳朵,乃至腦袋上的頭發,全部都是用毛筆歪歪扭扭地描繪出來的——這,壓根就是一隻真人大小的紙紮人!

宋隱小心髒又是一陣撲通狂跳,腦袋裏也天旋地轉。他屏住呼吸,與紙人對視了大約兩三秒鍾,隻見那紙人居然又悄無聲息地繞著他,重新飄回到了他的身後。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宋隱正詫異莫名,又聽見了二狗的一聲提示,叫他再往鏡子裏看。

雖然直覺又要受到驚嚇,可定隱還是硬著頭皮照著做。緊接著,他就頭皮發麻地看見那隻紙人伸出細如竹筷的兩雙紙手,一左一右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它看起來好像沒有攻擊性。”

雖然二狗做出了無害的判斷,但這根本阻止不了宋隱兩股戰戰、魂不附體。

而更加糟糕的是,剛才還守在門口的那兩個鬼魂也開始朝著他飄了過來。

沒有任何懸念,它們兩個同樣都是紙人,而且也一個個地繞著宋隱飄了一圈,然後依附到了他背後。

現在的情況……就非常奇特了。

宋隱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湘西傳說中的趕屍人。隻不過他們趕的是屍體,而自己帶的是紙紮偶人。

雖然從鏡子裏來看,那三個紙人就像一串風箏似地尾隨在宋隱身後,不過事實上除去背後一片惡寒之外,宋隱倒也暫時沒有其他更加糟糕的反應。

事已至此,一直這麽瑟瑟發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宋隱一邊留意著背後紙人的反應,一邊嚐試著邁出了一步。

幾乎沒有什麽阻力,透過鏡子他可以看見那幾個紙人輕飄飄地,也都跟著他向前邁進了一步。

夭壽了,這是要跟著他一起上路的節奏啊……

宋隱在心裏尖叫著,崩潰了大約三四秒種之後,突然間又有了一個好主意。

他立刻行動起來,帶著這一串紙人小心翼翼地在廁所裏拐了一個彎,朝著廁所隔間走去。在進入隔間之後,他飛快地關上了門,將三隻紙人拒之門外。

“呼……”

雖然隔間狹窄而封閉,可好歹不用和那三個嚇人的東西黏在一起。宋隱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的後背上爬滿了涔涔的冷汗。

又過了幾秒鍾,確認紙人並沒有要闖進來的意圖,宋隱終於小心翼翼地試著開口說話了。

“二、二、二狗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是一個雙層夢境,你剛才從表層進入了裏層,學術上叫做切變。”

對於宋隱的困惑,二狗總是回答得一絲不苟:“一般來說,在入侵人類夢境的同時,偷渡者會釋放出一種特殊的精神穩定劑。這種物質能起到固定夢境的作用,以方便它們在夢境中蟄伏和通行。

“但是高級副本偶爾會發生切變,切變的原因往往與偷渡者關係不大,卻和夢境主人的關係卻非常密切。”

宋隱一邊聽耳機,一邊還得留神門外的動靜,不免有些煩躁:“狗子你說話說重點!那什麽樣的人才會造成夢境切變?”

“是精神不穩定!嫌疑犯A很可能有人格分裂,甚至可能是多重人格!”

無緣無故的,二狗突然大聲喊叫起來,嚇得宋隱一把扯下耳機。

“你幹嘛啊?吃錯藥啦!”他倒吸一口涼氣,“怎麽突然就這麽大聲?”

“是你要我說重點的。”人工智能拋出了一個比他的語氣更冷的冷笑話。

“……有病吧你?!”宋隱啞然失笑,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二狗為了緩解他的緊張情緒而故意賣了一次蠢。

一個人工智能,能夠做到這個程度,那他究竟是人還是機器?

這個問題當然並不適合在這時候探討。

無論如何,二狗的冷笑話的確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少宋隱覺得自己不再緊張到肌肉酸痛了。

“多重人格啊……”

他喃喃自語,提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之前的背景資料裏提到過,警方認為嫌犯A並不是一個人犯罪,他可能還有協助者、對不對?”

“警方在嫌犯A家中的客房內發現了大量的服裝、用具,甚至還有化妝品和女裝。而且不同風格的物品被分別擺放在不同的客房內,就連房間的陳設和風格也完全不同。嫌犯A似乎與多人同居,是幫凶的可能性很高。”

二狗補充的這些細節,愈發支持了宋隱內心的猜測。他按捺住心頭的興奮,繼續提問:“那些疑似幫凶的,是不是正好也是三個人?”

“是。三間客房,兩男一女三個人。嫌犯A家附近的監控也曾經分別拍攝到疑似這三人的畫麵。但這三人向來都是獨來獨往,也從未與嫌犯A同行。而犯罪現場除去嫌犯A和一些被害人留下的痕跡之外,並沒有發現任何第三方的生物檢材。”

“所以說,這三個人可能隻是嫌犯A臆想出來的夥伴,實際上則是從他個人意識分裂出來的多重人格。”

宋隱瞬間腦洞大開:“我覺得…黏在我背後的這三個紙人,應該就代表著嫌犯A的這三種人格。而它們之所以跟著我…恐怕是因為,破爛兔子對我吹的那口氣,害我被夢境主人給感染了。”

提到憤怒,他頓時又記掛起了那個無緣無故承受了自己憤怒的男人。

“齊征南呢?這麽長時間了,他怎麽一句話也不說?!”

宋隱:我家狗子學壞了!

二狗:我隻是在向你們人類學習

宋隱:我總覺得你會變成了一個很惡劣腹黑的人類

二狗:我再惡劣再腹黑,也不會是你的敵人。

齊征南:你們是不是把我給忘了?!欺負我這一章沒上線是不是?二虎,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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