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不是他

聽見了宋隱的大呼小叫, 齊征南停下腳步, 重新打開視角投影。

這一次,紙人的大白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髒兮兮的灰白門板, 布滿了孩子們的塗鴉, 還有很多手印——看起來, 宋隱應該是又縮回到了廁所隔間裏麵。

“你怎麽樣?”齊征南透過二虎發出關心的詢問。

“我活著, 沒事,還在喘氣!齊征南你這個大混蛋,選的什麽好副本?!”

耳機裏又傳來了幾聲咳嗽,宋隱聽上去依舊氣鼓鼓的。隻不過這一次有幾分是受到嫌犯A感染,又有幾分是發自內心的氣急敗壞, 就很難說了。

等到他穩定了一下情緒,這才開始敘述自己剛才遭遇的驚魂一刻——

“你們不是慫恿我觀察那幾個紙人嗎?我還沒看幾眼呢,那女紙人突然就朝我撲了過來, 壓著我、張嘴吐我一頭一臉的水!我的媽呀這味兒,一股子魚腥!百分之百是那種臭水溝裏的死水。我靠,水裏還有什麽啊,死蜜蜂?爛水草?呸呸呸!”

蜜蜂?

齊征南讓二虎將宋隱那邊的視角投影放大, 很快就在地上的水漬裏發現了幾隻蜜蜂屍體。

這立刻讓他聯想起了副本切變之前, 出現在綠色叢林裏的婚飛蜂群。

巧合?未必。

“放大蜜蜂屍體。”他繼續要求輔佐官。

有關畫麵立刻以靜態圖片的形式呈現在了齊征南麵前——兩隻四腳朝天的蜜蜂,放大之後腿上還沾著金色的花粉。

有花粉, 那應該也有花。但花園裏一片凋零, 活著的植物並不多。

齊征南操作著圖片拖動動縮放, 很快又看見了宋隱剛才所說的“破爛水草”。

那些植物與齊征南印象裏的水草不太一樣。看上去並不是那種全株浸沒在水中的柔滑植物,至少蓮葉形的葉片應該是浮在水麵上的。

“二虎,檢索植物品種。”

應他的要求,輔佐官給出了查詢結果,是一種南方常見的植物“水鱉”。葉片如同小型的睡蓮浮在水麵上。夏秋季節還會開放白色半透明的花朵,居然還有點好看。

齊征南讓二虎將發現共享給了宋隱,耳機那邊很快也開始推理起來。

“這個女紙人怎麽會渾身上下濕噠噠的,而且身上還有蜜蜂和水鱉花……啊!我懂了,一定是在暗示某個地點,一條開著這種水生花朵的河流……”

“不,不是河流。”

宋隱的話還沒說完,齊征南就已經立刻掉頭,沿著來時的道路一陣小跑。

“二虎,把我這裏的畫麵傳輸給閃蝶。注意不要出現我的畫麵,以免刺激到他。”

說話間,齊征南已經穿過了林蔭道、返回到聳立著雕塑的那座池塘邊。果然,池塘裏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從女紙人口中吐出來的水鱉草。

“發現蜂巢。”二虎提醒齊征南注意池塘的右後方。

就在一株枯死的大樹高處,像長了瘤子似地結著一個碩大醜陋的野蜂窩,又好像掛著一顆幹癟的人頭。

齊征南走到樹下,用腳撥開一層厚厚的枯葉,果然發現了許多蜜蜂屍體。他很快又走回到池塘邊,一步邁上高高的池沿,撥開幾叢水鱉花,向水中俯視。

廢棄多年的一汪死水非常汙濁,水體呈現出嚴重富營養化的濃綠色,還有幾條死魚漂浮在表麵上,尾巴已經成了骨架。

“水不淺。”他隨手找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枯枝往池裏探去,根本碰不到底。

他想了一想,又隨手抓起一把水鱉草向岸上拖拽,濕滑的水草有著長到不可思議的莖脈。連根拔起之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三米左右——而且這還是池塘邊緣的深度。

“需要下潛麽?”二虎對於自家執行官的一切行動全都無條件信賴,“那我現在就為你開啟水下呼吸模式。”

“開啟。”齊征南點頭授權。

與宋隱之前在超級副本“火燒小樓”時的狀況類似,齊征南的戰鬥服也很快衍生出了呼吸麵罩,原本的感應式頭盔也更換成了與護目鏡連為一體的實體全盔。

齊征南在池塘邊沿轉身坐下,迅速檢查了呼吸係統的運行情況,並對池水進行了腐蝕性檢查。

確認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又開始動手拔除岸邊的水草,以防止下潛時發生纏繞。

與此同時,耳機了傳來了二狗的聲音:“閃蝶提醒你多加小心。”

“……知道了,讓他放心。”

盡管二人之間暫時還不能直接溝通,但也正是如此,這份就連鬼迷心竅都無法抹煞的關懷才顯得愈發珍貴。

拔起的水草很快在岸上堆出了一座小山。這之後,齊征南選擇了相對安全的入水姿勢,緩緩潛入汙濁的池塘裏。

與此同時,遠在男廁所裏,宋隱麵前的廁所牆壁上,同步出現了齊征南在水中所見到的畫麵。

即便開啟了高級夜視功能,可那依舊是個能見度極低的昏暗世界——水體像一大塊冒充翡翠的塑料製品,懸濁著東一團、西一塊的綠藻和絮狀浮遊物質。

除去剛才被清理掉的水鱉草之外,池塘裏還有許多毛茸茸的金魚藻,水波一晃它們就舞動起來,試圖纏繞住齊征南的雙腿和手臂。

好在齊征南是個經驗豐富的潛水者——十多歲的時候就在東南亞拿到了潛水資格證。而且戰鬥服卓越的呼吸係統也可以讓他幾乎不用考慮氧氣問題。

可宋隱還是緊張。他一屁股坐在隔間的馬桶上,目不轉睛地緊盯著廁所門板上的投影畫麵。

沒過多久,齊征南就抵達了池塘的底部。在他的擾動下,這裏厚積多年的淤泥隨著水流漂**而起,活像一場慢鏡頭裏的沙塵暴。

等到塵埃重新落定,宋隱冷不丁地看見淤泥裏露出了半個腦袋和一隻眼睛。

是一隻塑料洋娃娃,或許是哪個小孩不小心掉在池塘裏的玩具。

隨著齊征南在池塘底部探索範圍的增大,越來越多的遺落物品出現在了畫麵裏。小孩的鞋子、積木塊、沙包,甚至還有一個童車的車輪——這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時光的墳場,福利院隱秘的水下陳列室。

宋隱的心情在期待與恐懼之間反複橫跳,他全程緊盯著畫麵,幾乎忘記了隔間門外的那三隻紙人。

大約又過了三四分鍾,齊征南忽然不再繼續向前移動。

畫麵下方揚起了一陣淤泥。緊接著鏡頭緩緩挪動,重新對準池塘底部。

那裏隱約出現了一個覆滿青苔的不明物體,看上去體積不小,沉在底部應該很有些念頭了——上麵附著了不少水生植物的根部。

齊征南試著用匕首刮去了表層的青苔,**出的物體表麵赫然呈現出了紅白藍三種交錯的編織圖案。

“是編織袋……!”

宋隱的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浮現出了最壞的可能。可他還是屏住呼吸,靜待接下來的發展。

齊征南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探查著編織袋與淤泥的交界處,很快確認了編織袋大約有一個中型行李箱大小,並且異常沉重。

但這完全難不倒臂力驚人的齊征南——他幾乎沒怎麽費勁就將整個編織袋從淤泥裏拽了出來,然後扒著池塘的邊沿回到了岸上。

不斷流淌著淺綠色汙水的編織袋很快就被打開了。首先出現在上層的,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石和磚塊,顯然是故意填充進來的配重物。

撥開石堆後,屬於意料之中、卻又令人難以接受的一幕同時出現在了齊征南和宋隱的麵前。

編織袋的底部,蜷縮著一具屬於未成年人的嬌小骨架,從殘留的頭發和破爛衣物來看,應該是福利院內的一名女童。

“……”宋隱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捂住了臉頰。

惋惜與心疼是人之常情,但除此之外,他還感覺到一股異乎尋常的巨大憤怒正從心底深處噴發而出,將他的視野染成一片鮮紅。

與此同時,廁所的隔板之外,傳來了幽幽的哭泣聲。

那似乎是一個小女孩的哭聲,不停地抽噎著,有著說不出的驚恐與無助。

是紙人在哭泣?

回想起那三個可怕的東西,宋隱依舊有些發毛。他不想開門走出去,可那哭聲一直繼續著,像幼雛求助的悲鳴。這是任何一個尚且有良知的成年人,都無法忽視的聲音。

宋隱暗暗咒罵一聲,硬著頭皮推開了廁所隔間的木門。

那三尊白紙人依舊飄浮著——不對,宋隱很快更正了自己的判斷:紙人隻剩下了兩尊,原先的女紙人已經縮小、變成了一個悲傷哭泣的小女孩,渾身衣不蔽體,被池塘裏的髒水泡得濕透。

宋隱怔了一怔,又飛快地別過臉去,不敢直視。

還是二狗提醒道:“給她披件衣服吧。”

男廁所裏不要說衣服了,連個窗簾和紙巾都沒有。宋隱扭頭搜索了半天,最後實在無奈,唯有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襯衣,想要為女孩披上。

然而他才剛拿著衣服往前走了一步,邊上的兩隻白紙人忽然發出了暴怒的聲音,朝著他齊刷刷地舉起了手臂。

宋隱趕緊舉手投降,又大聲解釋:“我不是!我沒有!我隻是想……”

氣氛僵持了幾秒鍾,或許是白紙人感覺出了他的善意,重新放下胳膊。宋隱這才快步走過去,將衣服倒著披在了女孩身上。

也正是這樣做的時候,他才發現女孩的胳膊和臉上布滿了青紫色的淤痕,脖頸部位甚至還留著指痕。

他心裏一緊,一些不堪入目的短暫畫麵忽然闖進了他的腦海,間或夾雜著蜜蜂墜落、鮮花枯萎、汙水滿溢的鏡頭,一陣陣濃鬱的惡心和憤怒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幹嘔。

“已經將女孩的麵容和檔案資料裏福利院兒童的照片做了比對。”

好在救星二狗無意之間打斷了他幾乎絕望的恍惚。

“在福利院的記錄中,女孩被認定為十多年前一場火災的受害者之一。但是當時火災現場並沒有發現她的遺體。考慮到大火持續時間長,建築坍塌、幼兒遺骸相對較為脆弱等因素,她的死亡並沒有被深入追查。目前,有關她的所有身份信息,已經全部提交給了人間的警方。從遺骨尺寸以及殘留的傷痕和來看,這個女童應該就是嫌犯A安放在天井陶罐裏的三具孩童遺骸之一。應該是嫌犯A將她的遺體從池塘裏轉移埋葬到那裏的。”

宋隱仔細消化著他提供的內容,又追問:“那場火災死了多少孩子?”

“一共七位。”

“遺體找到了幾具?”

“四具。包括女孩在內的三具,被認定為完全毀壞。”

“……”

宋隱將目光轉向了一旁餘下的那兩個紙人,過了一會兒才又命令輔佐官:“將那三個孩子的信息,全部交給警方。”

二狗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圖:“你認為……有人殺害這三個孩子在先。又利用了偶然的失火機會,將他們的死亡公開化、合理化?那恐怕不是一個人能夠完美實施的罪行。”

“是啊。”宋隱沉重地歎息,“這個福利院裏,恐怕潛伏著許多惡魔。”

事已至此,情況似乎已經逐漸明了——宋隱眼麵前的三個紙人,代表著三個在福利院內遭遇殘忍謀殺的孩童。他們的遺體被分別藏匿在了福利院的三個隱蔽之處。

這之後沒過多久,福利院發生火災。凶手雖然來不及將屍體挖出投入火場,但還是成功地將他們列入了火災遇難者的名單之中。

從此,這些發生在福利院裏的罪惡似乎徹徹底底地成為了深藏在門後的秘密。直到多年之後,同樣出身於這個福利院的嫌犯A回來,逐一找到了三個孩童的遺骨,轉移到了自己的花園裏。

與此同時,嫌犯A分裂出了代表這三個孩童的人格,模擬著他們長大成人之後的模樣和性格。同時,也開始了或許另有深意的殺戮。

“這麽說起來……隻有花園大坑裏的那些碎骨頭,才是嫌犯A所殺……嫌犯A其實是被害孩子們的夥伴?”

宋隱一點一點梳理著思緒,再看向女孩和那兩個白紙人的時候,也不像剛開始時那麽害怕了。

“我知道你們是誰了,也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他以盡量柔和的語氣,對他們輕聲說道:“放心吧,我們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別怕。”

就像是聽懂了這句話似的,女孩停止了哭泣。

她那小小的、暗淡的身體忽然發出柔和的銀白色的亮光,然後就像小美人魚似地,慢慢消散在了空氣裏,無影無蹤了。

宋隱還在怔忡,耳機裏忽然又響起了二狗的聲音。

“最新消息,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情報剛剛解禁。”

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沉重:“嫌犯A從17歲開始,直到31歲的這14年時間裏,始終處於植物人狀態。”

“哈?”

宋隱起初隻是對植物人這三個字有些敏感,但是很快就領悟到了這句話的真正可怕之處——

“嫌犯A,以前是career?!”

宋隱:我覺得我的膽子好像大了一點?!!

二虎:你的膽子應該是被嚇腫了

宋隱:齊征南,管好你的小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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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鱉草是飄浮在水麵上的,根可能不用紮進池塘底部,所以靠他估算出池塘深度不太可能。但我還是寫了……就當是異世界的水鱉草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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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eer=噩夢執行官特選組,所以退休的執行官會成為億萬富翁是真的喔!(重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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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又是作者關於哲學的一些廢話,可以跳過不看

這個副本原來有兩種方案。第一種,嫌犯A的確是個xx犯,第二種就是現在的設定。

正式落筆還是選了第二種。原因是覺得沒必要站在xx犯的角度去深挖他的心路曆程,很可笑也很愚蠢,基本上就是兔子替狼做辯護的感覺。

本作中真正的xx犯,不會有姓名也不會有背景故事,但會死得很有戲劇性。

福柯在《監獄的誕生》中提到,“受懲罰的確定性,而不是公開懲罰的可怕場麵,應該能夠阻止犯罪。”

但現實中,確定、但是力度不夠的懲罰恐怕也不會達到預期的效果。因此雖然或許會被認為殘忍或者不文明,但我還是堅持要為這群罪犯設計一場“景觀式的公開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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