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宋隱聽說過, 在《出埃及記》裏,西方的上帝為了懲罰不讓猶太人離開埃及的法老,降下了十種大災難。蝗災就是其中的第八種。

但他真心覺得, 就算是神話傳說裏的災難再現,恐怕也不會比眼前直播裏的這一幕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蟑螂、鼠婦、螻蛄、螞蟻……在不足一個教室大小的配菜房裏跳躍飛竄著。半空中彌漫著嗡嗡作響的黑霧;牆上、桌上和地上也全都是黑壓壓的翅膀、硬殼和蟲腿, 簡直令人窒息。

好在這根本難不倒齊征南。隻見他從容地摘下了右手手套, 幾團火焰立刻從他的掌心分散而出,在他身旁環繞翻滾。

富含蛋白質的昆蟲們很快就被點燃了, 發出吱嘎的爆裂聲和濃濃的焦臭。霎時間, 蟲屍撲簌簌如同雨點一般落下。四周幸存的蟲豸們也紛紛避而遠去。

“等一等……”

一手捂著嘴的宋隱, 強忍住惡心,仔細研究著視頻中的某個細節——

在被火力炙烤過的牆壁上,依舊殘留著幾十條細細的黑線。那是某種細小的昆蟲,在牆壁上蜿蜒繞圈,似乎正在勾勒出什麽圖案。

“這蟲子燒不死, 一定是線索, 跟著它們!”

其實並不需要宋隱在外頭提醒,齊征南也已經開始了行動。

他迅速操縱火焰, 將配菜房的牆壁燎了一遍。無數的蟲子屍體劈啪落地, 而隱藏在蟲群之中的秘密,也隨之浮出水麵——

有一種沒被大火燒死的黑色小蟲, 東一堆、西一堆地在牆壁上成群聚集。它們的分布看起來毫無規律, 但整體圖案卻又似曾相識。

“這些是臭蟲, 之前也在表層副本出現過。”

二虎仍然處於監察模式, 與宋隱交談的是二狗:“臭蟲奉行一種創傷式的交..配模式。雄蟲通過刺穿雌蟲、甚至其他雄蟲和幼蟲的身體來播種。”

“又是一種醜陋的映射麽。”

經過和二虎的那一番深入探討,宋隱已經大致能夠理解,出現在嫌犯A表層夢境裏的那些動物和植物,全都是他心目中醜陋暴力扭曲的符號暗示。

“而且臭蟲還是一種以人血為食的昆蟲。”二狗接下來轉述的是齊征南的原話,“它們所停留的地方,應該暗示著那裏曾經有過血跡。”

“血跡?”宋隱心裏一突,又重新放眼去看那些黑壓壓的蟲群,突然意識到了所謂的“似曾相識”感覺從何而來——

這些臭蟲用身體拚成的,是一副殘忍殺戮之後、血液四濺的恐怖場麵!

宋隱頓時汗毛倒豎,不自覺地將目光從視頻畫麵上挪開,卻又落在了一旁的紙人身上。

“這就是你的遭遇……”

他看著口不能言的紙人,內心忽然盛滿了悲慟與憐惜。

他想要給予它一個安慰的擁抱,卻又無法確定這樣做是否會觸及男孩內心的陰影,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又過了幾秒鍾,隻見麵前的視頻畫麵忽然明亮起來——那是齊征南又在配菜室內放了一把更大的火。火舌在地麵上舔舐著,所及之處無數昆蟲四散奔逃,死去的蟲屍也被火焰燒成了灰燼。

待到火焰逐漸熄滅後,齊征南又抬手揚起一陣大風,滿牆滿地的灰燼立刻隨風而去。唯獨隻剩下那些被黑色臭蟲所“複原”出的血痕。

宋隱雙眉緊皺、瞪大眼睛——他看見牆壁上有一處最為明顯的噴濺型血跡,位置不高,就像是有一個孩子在牆邊遭遇到了足以致命的打擊。

然後,那些血跡沿著牆壁流淌下來,在牆根處匯成一灘,緊接著又被拖拽著,朝著門的方向蜿蜒而去。

門的那一麵是淨菜區。

宋隱已經看懂了前因後果——孩子是在配菜間被殺害的,然後被拖向了淨菜區。但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

齊征南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麽,他兩三步跑進淨菜區。

這是一處將近一百平米的大開間,整理排列著用於清洗食材的水槽和管道,地麵上則有排水溝縱橫交錯。

黑色的“血跡”還在一路向前延伸,但前方已經沒有出口。這也就是說,孩子的遺體應該就藏在這間屋子裏的某個角落。

不知不覺間,宋隱屏住了呼吸,想要親眼見證謎底的揭曉。然而事與願違,幾秒鍾之後,執行監察模式的二虎忽然發起了警報——

“吐真怪接近中!三點鍾方向,離你還有兩百米!”

該來的還是來了。

宋隱果斷命令二虎關閉與齊征南的同步視頻,同時在現實場景中標注出吐真怪的行蹤。

命令下達之後不到一秒鍾,他的斜前方就出現了一個熒光綠色的向下箭頭,指出了吐真怪的具體方位。而且箭頭越大,代表著怪物與宋隱之間的距離越接近。

“需不需要我通知焚風?”二虎向他請示。

“不用!”

宋隱果斷搖頭——齊征南距離找出孩子的遺骨幾乎隻剩下一步之遙,宋隱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說二咪,你可別小看了我這個煉選之子!”

說著,他依舊讓紙人趴回背上,一邊留意著自己與吐真獸之間的相對位置,開始了悄悄轉移。

黑夜中的副本陰森詭異,地麵上到處是東一灘、西一灘的積水和落葉漚成的濕滑淤泥。宋隱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每一塊能夠下腳的土地,最終貓著腰躲到了一小片灌木叢後。

差不多兩三秒鍾後,西麵的樹林子裏慢慢地透出一陣綠光。緊接著他又聽見了那種沉重的腳步聲——仿佛有一頭野象正在朝著這邊跑來,還伴隨著樹枝劈啪折斷的脆響。

樹林子裏開始起風了,而且越來越大,還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忽然間,一隻巨大猙獰的“手掌”一把擰斷了兩棵小樹,從林子裏探了出來!

宋隱緊緊蜷縮著身體,透過葉片的間隙向前看去——沉重的腳步聲已經停止了,隻見吐真獸頭部的五根手指柔若無骨,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扭曲試探著。指甲蓋上的五張人臉或嗅聞、或吐舌,不斷地發出高高低低的古怪聲響。

仿佛回應著這種古怪的聲響,吐真獸周圍的植物居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開花朵,卻又在頃刻間紛紛凋零。

“小心,它在對周圍的植物施展吐真術。”二虎如此判斷。

宋隱目瞪口呆。不是說隻有人類才能成為吐真術的目標嗎?

喔對了,這裏是夢境副本,所有的動物和植物,全都是夢境主人意識的一部分。

盡管擔心自己會被植物給出賣,可事到如今,再到處走動未免也不太理智了。宋隱唯有屏住呼吸,一邊盡可能地縮小身形、隱蔽自己,一邊伸手在附近的泥地裏摸索,希望好歹找出一件能夠防身的武器。

“其實你的裝備和武器一直全都穿戴在你的身上。”

仗著自己說話外人聽不見,二虎繼續與宋隱保持著交流:“從我的視角來看,你身上還是穿著戰鬥服,腰上佩著槍。如果你能夠衝破這層障眼法,一切都能夠迎刃而解。”

這不是廢話麽?關鍵不就是衝不破嗎?!

宋隱被二虎的小嗓門兒嚇得脖子一縮,卻又不敢出聲讓他閉嘴,隻能悻悻然地裝聾作啞。

在五張臉的一陣竊竊私語之後,吐真獸很快又重新開始了移動——卻不是衝著他來,而是拐了個彎,朝著食堂的方向走去了。

難道它感應到了齊征南在裏麵?

宋隱頓時有點著急了,他想要提醒二虎把情況告訴齊征南,但卻又擔心一出聲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好在這時候,那隻惱人的小貓咪終於當了一回貼心的乖寶寶——

“已經將吐真獸來襲的情況告知了焚風。他已經在淨菜區下方的汙水管網裏找到了孩子的遺骨。”

剛聽到這裏,宋隱忽然感覺到自己背上的份量一沉。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肩膀——那雙原本隻是白紙糊成的手,變成了一雙依舊蒼白、卻畢竟屬於活生生的孩子的小手。

緊接著,那個孩子從他的後背上滑了下來,走到了他的麵前。

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孩,身上卻穿著一件血染的紅衣。

剛才的彷徨此刻依舊,正當宋隱猶豫著是否應該抱一抱這個孩子的時候,卻被孩子主動伸手摟住了脖子。

“謝謝你們。”他仿佛聽見耳邊傳來了一聲稚嫩的感謝。

“不……我們來遲了。”宋隱難過地搖了搖頭,這是他發自肺腑的一句話。

最後的道別結束了。與之前的兩位小夥伴一樣,男孩的身影也開始緩緩消失,似乎終將歸於平靜的虛無。

然而在此之前,隻見不遠處的樹林裏忽然跳出一個巨大的綠色箭頭。箭頭的下方,一個龐然巨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宋隱撲來,一瞬間就奪走了他全部的視野。

直到四周變成一片純粹的黑暗,宋隱都沒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隻覺得腳下的地麵忽然起伏蠕動起來。緊接著自己就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了黑暗中。

“你……被吞……吐真……”二虎的聲音在斷斷續續了幾次之後,徹底地中斷了。

上一次發生這樣的情況,還是在超級副本,被入侵者拽進了現實世界。該不會這一次也……

不會吧?!

宋隱陡然一驚,本能地想要呼救。誰知他一張開嘴,一條柔軟黏滑的觸手居然就伸進了他的嘴裏!

這是什麽鬼?!

宋隱嚇了一大跳,掙紮著想要吐出塞進嘴裏的觸手。可是下一秒鍾,更多的觸手蜂擁而至,將他團團纏繞住。

而更糟糕的是,好久沒有感受過的那種“燥熱”的感覺,再一次湧上了身體。

是吐真獸……他終於反應過來了,自己怕不是被那頭吐真獸給吞進了肚子裏!

之前在表層副本中遭受吐真獸的感染時,他還和齊征南在一起,他們可以將欲望寄托在彼此的身上,成為以愛為名的調劑品。

然而此刻齊征南不在,這些欲望忽然露出了凶惡的真實麵目,朝著宋隱撲來。

不再有愛,餘下的便隻有赤..裸裸的暴力和掠奪。

宋隱覺得自己正在一點點地被汙染,他奮力抵抗著觸手的侵襲。與此同時,耳邊又傳來了各種各樣誘拐、威脅和謾罵的聲音。

他覺得自己正在麵對一場酷刑、一場看不見盡頭的殘忍折磨。受難的不僅是肉體,他的心靈也因為一陣又一陣強烈的厭惡和恐懼而**起來。

而當厭惡和恐懼感達到最**的時候,他腳下突然出現了一個空洞。他就從這個空洞裏向下掉去,卻也因此擺脫了觸手的攻擊。

在不停的下墜之中,他的周圍浮現出了許許多多陌生的畫麵。畫麵中的風景和人物全都是由樂高積木拚搭而成的。它們就像一格一格充滿了童趣的連環畫,卻斷斷續續地敘述了一個並不美好、甚至令人悲歎的故事。

故事的最初,有三個年幼的孩童和一隻嶄新的兔子玩偶在福利院的花園裏結伴玩耍。天色陰沉,花園裏草叢裏長滿了眼睛,但是他們的兩頰紅潤、笑容無憂無慮。

緊接著,小兔子忽然被人帶走了。

高大的黑鐵院門阻擋了三個孩子追趕它的腳步。玩偶兔子是如此弱小、完全無法反抗。而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在等待著,將它轉運向遠方。

下一格畫麵裏,小兔子忽然變成了大兔子,它開著屬於自己的豪車、帶著大筆的現金,滿心期待地回到了福利院門前。可看見的卻是一片廢棄的景象。

昔日將他和小夥伴阻隔開的那道黑鐵大門生了鏽,歪歪斜斜地敞開著。但是門裏卻再也沒有它的思念與期待了。

孩子們去了哪裏?大兔子找啊找啊,始終沒有任何消息。由於思念成疾,大兔子被介紹到了一家心理診所。接待他的是一位女性心理谘詢師,她耐心地聽取了大兔子的傾訴,為它進行了催眠和各種各樣的治療。

或許是因為同樣有過接受心理谘詢的經曆。宋隱對於這個場麵看得格外仔細。

他發現谘詢師辦公室裏的布局,和林老師的辦公室非常接近。甚至在辦公桌旁邊,還靠著一根拐杖。

不對……他努力地搖晃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試圖將混雜進來的、屬於自己的那部分記憶趕走。

而就在他扭頭的這片刻時間裏,眼前的畫麵又開始了快速的變化。

“謝謝你們”——這是第三個孩子在消失之前說的話。

但是夢境副本是嫌犯A的潛意識世界,並不存在那三個被殺死的孩子的意識。所以真正道謝的,其實是嫌犯A本人。

而宋隱的那句“我們來遲了”,也是對著嫌犯A說的。

噩夢執行官不能救天下人,他們唯一能救的,就是夢中人。

嫌犯A違背了他的職責,盡管在他看來那個人並不值得他去救。

而作為“瀆職”的代價,他也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很難說誰對誰錯,值與不值,隻在嫌犯A自己的內心中吧……

隻是救不了想救的人,對於宋隱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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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的最後,你們猜到誰在後頭搞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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