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天氣很好,暖暖的陽光照在路人的身上,帶走了前些天的寒意,可水青青卻覺得整個人渾身都冷颼颼的。

如果王姨說的都是真的,那她和陸文斌之間的恩怨根本不存在,那些全然就是一場誤會。此前發生的所有就成了老天爺的惡作劇,她水青青因此而欠了陸文斌多少東西!

水青青心底的某個角落,突然變得特別的缺水,那是陸文斌所霸占的位置。王姨的話,像是源源不斷的水,不斷的灌進那處最幹旱的地方,消除了貧瘠,帶去了生機。他對自己的好,他看著自己時溫柔的眼神,還有和他相處的那些日子,以及兩人相擁相吻的記憶,都隨著那裏的水流,一並溢了出來,遍布了她內心中的每一個角落,正向著四肢百骸蔓延。

夕陽西下,迎麵吹來了一股寒冷的風,讓水青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這才讓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傻呆呆的站在廚房裏很久很久,到了該接樂樂放學的時間。

水青青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趕忙披上外套出了門。

“洛水市師範學院附屬小學”這十一個大字,已經被傍晚出來擺攤的小商販們遮住了一大半,校門口還在等著孩子的家長並不多,隻剩下零星的幾個人,從學校裏麵走出來的孩子也屈指可數。

水青青來到她和樂樂約定的那棵老槐樹下,並沒有看見樂樂的身影。

樂樂跑到哪裏去了?

水青青額頭上不由出了冷汗,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小超市,那是孩子們經常聚集的地方,可是仔細找了找,並沒有樂樂的身影,也沒有樂樂的那幾個同學。

重新回到老槐樹下,一個又一個孩子從校園裏走出來,直到天色變得有些昏暗,水青青還是不見樂樂的人影,這讓她心急起來。

學校門口的家長隻剩了水青青一個人,而從學校出來的人,也由成群結伴的孩子變成了三三兩兩的老師。

水青青想要進校去找一找,但卻被門房間的劉大爺攔下了,隻得守在校門口的老槐樹下。

“你是樂樂的媽媽嗎?”一個年輕的老師,走出校門的時候,看到了水青青。

“徐老師您好,我今天來晚了一些,樂樂竟然就不見了。請問您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學校的嗎?”水青青說著的時候,愧疚的淚水充滿眼眶。

“樂樂媽媽您別急,我以為您都知道呢!樂樂今天感冒了,可他卻很要強,不肯提前回家。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將樂樂送到了校門口,原本打算交給您,可樂樂見到了一個英俊的男人,他們很熟。”徐老師說道這裏,回想起陸文斌慷慨解囊改善師專附小的舉動,笑道,“樂樂那個叔叔就是給學校捐款的人,我也就放心的讓他帶著樂樂走了。”

樂樂的叔叔?水青青略微一頓,聽到徐老師說那個人向學校捐款,立馬就想起樂樂入學的事情是陸子衿解決的這回事。而且就在昨晚,他送自己回家的時候還說過要來看看樂樂。這樣看來,肯定就是陸子衿帶走了樂樂。

“對了,他們去那邊的醫院了,您現在趕去,應該還來得及!”徐老師歉意的說道,“都怪我沒有看好樂樂,我陪您一塊兒去找樂樂吧。”

水青青趕忙擺擺手,跟徐老師道了別,二話不說就往那家醫院趕去。

盡管水青青一路上走的很快,可她的心裏卻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樂樂是陸子衿的親生兒子,跟在陸子衿身旁,從某種意義上說,比在自己身旁更安全、更令人放心。

醫院距離師專附小並不遠,水青青穿過兩條街道就到了。

“請問,剛剛有一個叫做樂樂的小朋友來這裏看病嗎?他今天感冒發燒。”水青青直奔大門口的谘詢處。

“二樓耳鼻喉科,可能在打點滴,你去看看,你剛說的那個孩子我有點印象。”一個看上去四五十歲的老護士,慈眉善目的很是親切。

“好的,謝謝!”水青青簡單的道了謝後,就直奔二樓的點滴室。

伴隨著全球變暖,北極冰川融化的速度進步提升,大量寒冷的水蒸氣也被來自西伯利亞的大風吹到了東亞,直接受到影響的就包括中國北方的大部分土地。突然地降溫讓很多人都感冒發燒,點滴室內也人滿為患。

水青青穿過了一間又一間的點滴室,終於在最裏麵一間點滴室內看到了樂樂。

樂樂坐在靠近暖氣的位置,左手被固定在椅背上,上麵掛著一瓶小小的藥水。

水青青走進的時候才發現,雖然樂樂的懷裏抱著一個米老鼠的毛絨玩具,但他卻東張西望著,像是在等什麽人。

水青青進屋的時候,樂樂就看見了她,立馬張大了嘴,奶聲奶氣的叫著:“媽媽!”

這一聲呼喚,引來一個麵對著窗口打電話的人的注意,他緩緩的轉過身來。

水青青和他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住了。

這個人,根本不是陸子衿,而是,陸文斌!

水青青能感覺到自己的雙眼像是被什麽定住了一般,直勾勾的看著對麵的那個男人,嘴唇張了張,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陸文斌也沒想到

水青青會突然到來,眼神愣愣的看著前方,就連電話那頭的山海說了什麽,也全然不知。

雖然兩人在一年多前的法拉城機場還麵對麵的說過話,但是時過進遷,他們的身份已經發生了轉變,尤其是水青青,她很難用現在的身份麵對陸文斌。

上次,她是白逸宏的未婚妻,照看受傷的賓客是分內之事。可是現在,她已經和白逸宏沒有任何關係,今天還從王姨處得知了那麽多的真相,她無言以對。

原來,自從自己回國後,幫助她的那個人一直都是陸文斌,虧她還自作聰明的認為是陸子衿。

“你來了。”陸文斌先開了口,打破了周遭的沉默。

“我來看樂樂。”水青青不自然地笑了笑,指了指樂樂。

其實捅破那層隔膜的難度很低,問題隻是在於願不願意去做而已。

“樂樂的身體很棒,現在就退燒了。”陸文斌的笑容比起水青青來更自然,“還沒吃晚飯吧?”

“恩,我接樂樂回家吃。”水青青習慣性的回答,臉上也出現了多年之前的那抹讓陸文斌著迷的笑容。

“相逢不如偶遇,咱們一起去吃飯吧。”陸文斌摸了摸口袋,“這裏還有一些感冒藥,樂樂睡覺前吃了基本就可以康複。”

“這個白色的吃半顆,這個圓形的藥丸要碾碎,用溫水衝著喝,這個枇杷膏……”陸文斌介紹的時候,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水青青的頭頂。

隻有站到你的麵前看著你的時候才能發現,原來你又瘦了。

青青,那麽倔強做什麽?讓我來解決你遇到的問題不好嗎?

聽著陸文斌漫不經心的話,水青青始終都不抬頭,假裝很認真的聽著他的嘮叨。

“媽媽。”關鍵時刻,還是樂樂解了圍。

水青青抬起臉,向著樂樂的方向看過去,他指了指頭頂上的藥瓶,已經所剩不多了。

“馬上就好,叔叔給你去找護士,樂樂耐心的等一會兒,好不好?”陸文斌沒有什麽照看孩子的經驗,他印象中的樂樂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故而和他說話的時候就像是跟幼兒園的孩子說話沒什麽分別。

樂樂乖乖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過了十幾分鍾後,三個人一起走出了醫院。

“樂樂說吧,想去哪裏吃!我也有點餓了呢!”陸文斌朝著他的車走去。

“樂樂,你想吃什麽?”水青青拉著樂樂的手,跟在陸文斌的身後。

十多分鍾的交流,兩個人已經可以很自然的相處在一起了。

“我想去家門口的那家小餐廳吃飯。”樂樂提議。

“好,都聽樂樂的!”陸文斌見水青青和樂樂都已經記上了安全帶,也就放心的踩下了油門。

樂樂選擇的這家餐廳比較小,生意也有些慘淡,正直飯點的時候,廳堂裏卻還有幾張空桌。

“別看這裏很小,生意也很一般,可做的家常菜卻非常的地道,是我這樣的打工族喜歡的餐廳,再過一會兒就要忙起來了呢!”水青青幫樂樂脫去了外套,小心的掛到身旁座椅的椅背上,“現在這個時候剛剛好,還有空座可以掛衣服。”

陸文斌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裏的牆麵隻是簡單的刷過,上麵還殘留了一些黑色的印跡。雖然有些簡陋,但是他卻挺喜歡這裏的,盡管不如那些高檔的餐廳奢華,不過身旁那些普通人的笑臉比起平時見到的那些高級白領虛偽的笑容要真誠很多。

“我很喜歡這裏,下回帶上山海,我還能大口的喝啤酒呢!我都不記得上一回在吃飯的時候喝酒是……”陸文斌的話忽然停了,他覺得有個小東西從腿邊蹭過。或許是因為右腿受過兩次傷的緣故,陸文斌腿上的感覺特別靈敏。

陸文斌下意識的低頭一看,原來是樂樂調皮的鑽進了飯桌底下,跟水青青玩起躲貓貓來。

見此情景,陸文斌假裝不知道樂樂去了哪兒,低低的叫了兩聲。隨即,將目光投向水青青。

水青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閉緊了雙唇。

陸文斌的眼神也挪不開來,默契的和水青青對視。兩個人像是懂得對方的心事,僅靠著眼神就能進行無聲的交流。

好久不見,你還好吧!

這是陸文斌想說的,也是水青青想問的。

客人不多的餐廳上菜的速度總是那麽快,水青青覺得沒過幾分鍾,就有兩三道香氣撲鼻的菜被服務員端上了桌。

“樂樂?我都發現你了,快出來吃飯!”陸文斌彎著身子,頭探到了桌下,看著那個調皮的小家夥。

樂樂手腳麻利,靈敏的鼻子也早就嗅到了香噴噴的美味,轉身就往餐桌外鑽,卻不想正跟陸文斌撞了個頭碰頭。

“砰”的一聲,一大一小兩個腦門親密的接觸在一起。

水青青緊張的不得了,趕緊起身繞道事發地,查探兩個人的傷情。

幸好,兩人都沒事。不僅如此,他們似是覺得這樣的遊戲很有趣,正頭頂著頭,就像是頂牛,玩的不亦樂乎。

水青青覺得好氣又好笑,

見周圍的客人根本沒注意到他們,也蹲了下去,一手揪住一耳,將兩人給拉了出來。

這頓飯就是在這樣的歡樂氣氛中開始的,也是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的。

或許是因為下午吊了針的緣故,樂樂坐上車後,就連連打了幾個哈欠,還不等陸文斌啟動汽車,他就睡著了。

回家的一路上,水青青和陸文斌擔心打擾了樂樂,都沒有說什麽話。陸文斌安靜地開著車,水青青則是坐在後排,小心的摟著樂樂。

車後座並沒有開燈,斷斷續續的路燈光也被黑暗所吞噬。

水青青靜靜的抱著樂樂,耳中是婉轉輕柔的音樂,眼前是迅速後退的街景,這讓她覺得頭有些暈,迷迷糊糊的想睡覺。

“青青,青青?要是累了,回房間再睡。”陸文斌小心的搖醒水青青。

水青青因車外傳來的冷風打了一個寒顫,睡意陡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低頭看去,樂樂被自己抱在懷裏,正睡的香甜。

兩人相視而笑,水青青小心的下車,陸文斌更加小心的抱起樂樂,跟在她的身後,上了樓。

開門的那一刻,一股暖流湧出,這讓水青青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問道:“今年的暖氣費和去年的,也都是你給我們交的吧?”

陸文斌無奈的笑了笑,脫了鞋走進屋,光著腳走在大理石上,將樂樂送回了房間。

“家裏沒大拖鞋,你就別拖鞋了啊!”水青青關門的那一刻才發現陸文斌也換了鞋,趕忙歉意的說道。

“沒事沒事。青青你辛苦了,不僅在餐廳做的那麽好,就連家裏也收拾的這麽幹淨。”陸文斌撓了撓頭,笑道:“你明早又要上班了吧,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先別著急走,我給你泡壺茶,喝了再走吧!不然你沒什麽精神,開車也容易出事故。”陸文斌剛要準備出門,水青青就叫住了他。

陸文斌回頭,臉上有著幾分驚訝的表情,看著水青青手上的茶壺,點了點頭。

水青青喝的龍井茶隻是最普通的,是她用於提神醒腦的工具。

“青青你也喜歡喝茶啊,以前到沒發現,改天讓山海稍點過來。”陸文斌放下茶杯,雖然茶味很普通,不過時隔這麽久可以重新得到水青青的貼心照顧,這比什麽名貴的茶葉都更提神。

“咖啡價格太貴,而且對腸胃也不好,所以我就改喝茶了,反正都有提神的效果。經曆了才知道賺錢的不容易,樂樂上小學就要那麽大的開銷,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所以我們過的有些節儉。”水青青握著溫暖的玻璃杯,眼眸中閃過一道堅定地光芒,“你這些年來給的錢,我都存在銀行裏,打算等樂樂高中畢業後,送他前往美國上學用。”

“青青,你這樣精打細算的真相是一個小老太婆。你不用擔心樂樂以後的事情,到時候我跟子衿都能給樂樂安排好的。”陸文斌又喝了一口茶,笑道,“都說苦養兒子甜養閨女,樂樂被你教的很好,我們都喜歡他,就連我媽偶爾清醒的時候也會提到樂樂。”

“別說阿姨了,我都已經老了……”水青青的語氣中透著無限的滄桑。

聽了水青青這樣說,陸文斌並沒有搭話,手裏握著的玻璃杯有一些冷了,他抓起茶幾旁的暖水瓶,想要續點熱水,卻發現空空如也。

“我去燒點熱水。”陸文斌揚了揚手裏的暖瓶,起身走進了廚房。

這裏的每一個杯子,他都知道放在什麽地方,這裏的一花一木,他都知道是什麽時候盛開,這隻因為這兒是他從前有事無事就來看看的另一個家。

陸文斌將水壺放到煤氣上,剛剛擰開煤氣的開關,就覺得有一雙瘦弱的手臂,環住了自己的腰。

“謝謝。”水青青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做,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可那兩個字卻是如此自然的說出口。

多久沒有被人抱過了?陸文斌已經不記得了,隻是覺得沒多久,上一回在辦公室裏盡情歡快的場景,猶如剛才,曆曆在目。

多久沒有抱過水青青了?陸文斌也不記得了,仍是覺得沒多久,上一回抱著她走出廢舊機場的情形,好似昨日,心急如焚。

陸文斌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微微的移動就會讓水青青鬆開了手臂,他就這麽的站著,哪怕被世人指責為懦夫也心甘情願。

陸文斌就這樣靜靜地站立著,任由水青青的雙臂摟著自己的腰,直到那個冒著熱氣的水壺發出“吱吱吱”的響聲,他才驚覺自己已經錯過了轉身將水青青擁入懷中的機會。

以後還會有機會的,對不對?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陸文斌喝了一杯茶後告辭離去,水青青也並不挽留,隻是站在陽台的窗口,呆呆的看著汽車明亮的前燈消失在洛水的夜幕中。

廚房中的小插曲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讓人難以記住,又像是無時無刻不發生,平常的讓人不屑去記憶。

子夜時分,洛水的夜進入了它最有魅力的時刻。居住在這裏的人們,都享受著他們美好而安詳的夜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