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帳內,黎驊吹滅了蠟燭,檢查了四周有沒有人在探聽,然後才走到季春和身邊蹲下。

“這是怎麽回事?”

季春和拉著她坐在了榻上,望向她詢問。

黎驊不想讓這些齷齪肮髒的事汙了她的耳朵,她搖搖頭,對她說:“不是大事,是我處理不當,才會讓你為難。”

“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這個,什麽都沒有你的性命重要!”

“我知道,”黎驊反握住她的手,“隻是這件事太過惡心,既然不重要那便不要汙了耳朵,我不會對你說謊。”

“我了解你,那個人不是對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而是說了我的壞話吧?你不說我就不問,但下一次不要再這麽衝動了,一個該死色男人不值得你涉險。”

“好,下一次我會忍下來再找別的機會殺人的。”

季春和這才真正寬心,會意一笑。

“查的怎麽樣了?”

”確實如你所料,這一路上軍中開火的灶台越來越少,今日我去熬粥的營房看了,米粥稀的很,我問了其他人,他們說這樣的粥已經有一個月了。“

季春和沉吟片刻,像是看開了笑得很輕鬆。

“大戰不是小事,不是一個皇帝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夠做主了的。兩軍開戰需要足夠多的物資,人、軍甲、武器、食物和醫藥都要做好準備。我雖然不知道楚國今年是否風調雨順,國庫有沒有足夠的銀子來支撐軍隊打仗,但這場戰爭打了三個月,楚國的軍隊從邊境一路打到了靠近陳國中心的地方,曆時太長,路途又遠,若是軍中沒有補給,將士們在異國他鄉根本堅持不下來。”

“難道軍隊早就彈盡糧絕了?”

“之前我觀察過運送戰備物資的馬車,按理說,這次楚國發動了五十萬大軍來攻城,需要的糧食一定很多,可是這些馬車的車轍都不深,看起來充裕,實則……怕是糧食已經不夠了。”

黎驊秀眉擰出一股不悅,“五十萬大軍千裏迢迢打到陳國中心,要真的沒了糧食,恐怕不出一月就會被陳國反撲,到時候這些將士可回不來了。”

季春和站起身,在黑暗中慢慢踱著步,她眉頭皺起,神色不明。

“我也好奇,朝廷打這場仗究竟是為了什麽,能得到什麽?”

從二百年前的薑王朝分崩離析之後,這片大陸上經曆了數不清的戰爭,才變成了如今三個大國鼎立數個小國依附而生的相對和平的局麵。

陳國和楚國兩個大國比鄰而居,時常會爆發一些不大不小的戰爭,除了六年前那場戰爭,兩國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大的摩擦了,兩國的人民也習慣了和平的生活,厭惡透了戰爭帶來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為了順應民心,因此這些年幾個國家都很少出現主戰的聲音。

這次楚國宣戰,討伐陳國,也並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隻是民間傳言,楚國新帝心係舊愛,才不惜發動戰爭來奪回愛人。季春和是三國人盡皆知的第一美人,這樣的人也為這個理由增強了信服力。人們討論起這場戰爭,都會說起楚皇的風流肆意,這也相應地消解了戰爭的嚴酷。

季春和的瞳孔慢慢聚焦,臉色卻越發冷凝,她突然快速地走到黎驊身邊,神色複雜,“你還記得之前在儀狄,你買到的來自欻家的那塊蘭花布料嗎?掌櫃的說,這塊布料是從哪裏來的?”

“那塊布料紡織工藝特殊,好像是從……”黎驊對那塊印有蘭花的布料很喜歡,可它數量有限,她和掌櫃的聊了很久才拿到一塊,她努力的回想著,突然靈光乍現,“想起來,那是掌櫃的兩個月前從西吳的商販手裏進來的。”

“那個時候楚軍已經攻占了陳國譽城,可陳國還能和西吳通商往來,這說明什麽?”季春和語氣嚴肅。

黎驊遲疑著,不確定地猜測,“商人逐利而來,既然兩國仍有商人往來,說明在這些商人眼中,陳國,或者最起碼在儀狄是安全的。可是,楚軍都打進來了,他們又怎麽敢確定這場戰爭不會長久呢?隻有有一絲一毫的危險,他們便不會為此冒險的啊。”

“楚陳開戰,在謹慎的商販眼中的確危險,因此大部分的北吳商販會停止商業往來,可即使這樣還有小部分商人逐利而來,北吳和其他小國也並沒有發表檄文討伐楚國的不義之戰,他們選擇袖手旁觀,這便能看出,在天下人心中這場戰爭是多麽兒戲的了。”

黎驊順著她的猜測往下推測,慢慢在心中形成一個不可置信的真相,“別的小國也就罷了,能讓西吳袖手旁觀,說明他們並不怕楚國會吞並陳國,再次發動戰爭致使天下大亂,能讓他們這麽想的原因,是……那個流言!”

周身的空氣凝固起來,讓人感受到窒息般的寒冷。

一個流言,一段豔聞,便蒙蔽了天下人的眼睛,讓人看不清這場戰爭真正的目的,也給楚國攻占陳國留出了喘息的餘地,避免了同時對戰兩國的後顧之憂。

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天下人在談起這場戰爭的時候,記起的就隻是楚帝的風流以及他和那位安黎公主的豔情。

隻是這樣,讓她本就不好聽的名聲更加雪上加霜。男人為情是至真至性,要是放到女人身上就隻能是****無恥了。

這真是一個令人厭惡的世道!

“事到如今,楚國大勝,陳國慘敗,不得不割讓城池給楚國,這場戰爭打到這裏,既揚了楚國的國威,其他國家隻會對楚國更加畏懼,不敢進犯,還擴大了疆土,使楚國更加強大。這才是他的目的,他想要的恐怕不僅僅是一個陳國。”

薑景策從來就不是安穩守成之人,片刻的蟄伏是為了更大的目標,他要的,或許是整個天下!

“如果是這樣,一切便能說通了。薑景策不是會為美色迷惑之人,我在陳國五年他都沒想過要我回來,他又怎麽可能為了我調動五十萬大軍來救我回去呢?他想要的隻是一個可以迷惑其他人的幌子,這個幌子可以讓他在史書上繼續做一個為國為民的明君,而不是一個窮兵黷武的暴君!”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分析,“五十萬大軍陳兵陳國京都,他要是沒有一個足以說服他國的理由,就貿然退兵,無論是陳國還是北吳都會懷疑他是不是彈盡糧絕無力為繼,他們就會立刻反撲,將楚國大軍剿殺在陳國的土地上。而我這個幌子,從一而終,最合適不過。”

她這個理由能騙過一部分人,可隻要能騙過一些人,其他人便會投鼠忌器,不敢動手。

畢竟楚國強大至斯,誰願意與他為敵呢?

“他在利用你,那他真的愛你嗎?如果不愛你,你回到楚國還能達成所願?”黎驊並不是一開始從楚國跟著她到陳國和親的婢女,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了,所以她對於薑景策這個帝王究竟對她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並不清楚。

“他能愛我最好,就算不愛我,為了將這個謊言繼續下去,想必他也會對我有所容忍,能容忍我,這就夠了。”

她會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來達成心願!

“我還有一事不明,楚軍既然攻占了陳國十座城池,為何不在沿途搜獲糧食呢,這樣不就可以解決兵多路遠糧食運送困難的問題了嗎?”

季春和恍惚了一瞬,她曾經也經曆過一場戰爭,對於戰爭的殘酷有所了解,這種殘酷不僅僅是敵軍的殘忍,有時候自己人更會殺人誅心。

“沒有那個機會的,在發覺守不住城池時,城內的官員便會燒光所有的糧草,甚至房子,就是為了不給敵人留一點東西。”

“可那樣百姓怎麽活?戰爭總會結束的,這裏的百姓吃什麽?”

“他們不在意這些的,黎驊。”

她們都沉默起來,不知道是為自己感到悲哀,還是為百姓感到悲哀。

從陳國城下到現在,薑景策一直對她小意溫柔,仿佛真的把她放在了心尖上。他時時陪著她,在她麵前從沒有君王的架子,他願意在所有人麵前給她體麵,甚至無論發生什麽他好像都會無條件地支持她站在她這一邊。

自從她長開之後,男人的這種偏愛她已經見過太多了,可不要認為這樣偏向就是真心,他們順應自己心意去關懷令自己開心的女子,追根究底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罷了。

這世上的真心是最難得的,就好像她如果真心愛一個人,是不舍得他的一絲一毫被人覬覦汙蔑,她會恨不得殺光所有傷害他的人。

而她不覺得薑景策會為她做這些,她的豔聞會成為他手中的利器,他又怎麽會舍得讓她清清白白呢?

現在的薑景策是皇帝,他站在這個位置上,看到的風景和她早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