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雅納切克需要一個理由嗎？米蘭·昆德拉的最愛，布波族的品位象征，他與卡米拉的愛情傳奇，電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迷人四重奏……如此看來，雅納切克的音樂簡直就是“小資”的“聖經”了，整日捧在手裏，讀與不讀，你的信仰標記就在那裏。

然而我極鍾愛的雅納切克不獨如此，雖然他的兩首弦樂四重奏（“克萊采”和“私人信件”）以及鋼琴作品《在野草叢生的小徑》、《在霧中》等頗受知識分子及“小資”青睞，但是代表他最高藝術成就或者說音樂史地位的卻是他人過中年後創作的歌劇，隨後每個時期音樂學界和歌劇界對他歌劇的關注聚焦卻不斷發生變化。他的每一部歌劇都是一種獨特的寫法，無論是劇本立意，還是作曲風格，都蘊藏著令人驚歎的靈感和創造力。我們可以聆聽查爾斯·麥克拉斯指揮的《耶努法》、《死屋手記》、《卡嘉·卡巴諾娃》、《狡猾的小狐狸》和《馬克羅普洛斯事件》，從人性和世界的高處來理解雅納切克匪夷所思的精神世界。和這套由維也納愛樂樂團領銜的超豪華演出陣容相比，來自捷克的所有歌劇院或樂團的版本不得不說除了保證鄉土氣之外，實在疏於表現作曲家深邃的思想和隱喻的意圖，當然，相對粗糙的歌唱與樂隊也不可能將雅納切克音樂中的精細和輕盈的層次感表現到位。

當然，我是不主張用這些偉大而具預言性的歌劇作為雅納切克入門的。我之所以總在聆聽，實在是為朋友而聽——我總是向摯友們不遺餘力地推薦雅納切克，在彼方進入如癡如醉聆聽意境之前，我仍要一遍遍地去發現我從前沒發現的東西，我希望當我的朋友由衷喜歡上雅納切克的歌劇以後，我還能跟得上他的腳步，以我最新鮮的聽感與他做更新鮮的交流。

了卻我的歌劇推介心願之後，就可以開始雅納切克的入門課程了。首先能使各色聽眾聽出耳油的是作曲家72歲時譜就的《小交響曲》，這是一個交響樂史上的奇跡，形式上近於小夜曲和嬉遊曲，卻技法繁複，色彩絢麗，音響嶄新，總體上顯得精美至極。無論演繹和錄音，我都最信任麥克爾·蒂爾森·托馬斯（昵稱MTT）指揮倫敦交響樂團的SONY版。MTT在此展示了他青年時代的最高水準，除了馬勒第三交響曲之外，我認為這是他在任倫敦交響樂團首席指揮時錄的最好的一張唱片。從製作方麵講，它也代表了SONY“Classics”係列的最高品質。因為作品本身並不在思想性上做文章，而是體現為將豐富的民歌曲調節奏、變幻無常的情緒、倏忽而至的反諷等編織進管弦樂音響的各種嚐試，聽來令人大呼過癮，也是對這張唱片最好的讚譽。即便我們把關於錄音效果的最好詞匯用到這張唱片身上，它也沒一點兒讓人失望的地方。在我心目中，麥克拉斯、庫貝利克、阿巴多、拉特爾的名版都沒有能勝過它的地方。這是1990年10月的錄音。

在同一張唱片上，為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建立十周年而作的聲樂與樂隊作品《格利高裏彌撒》同樣精彩絕倫，而這部作品的世俗戲劇性在這次演奏中更是被肆意地張揚，可謂光華璀璨，欣喜若狂。另一個作為極端對比的《格利高裏彌撒》版本屬於庫貝利克與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及合唱團，德國化的演唱陣容同樣使該作品祛除了捷克痕跡而變得異常莊嚴厚重，這是代表庫貝利克演繹權威地位的名版，也完全可以作為該作品官方欽定的版本。在同張唱片的《一個失蹤者的日記》裏，庫貝利克彈起了鋼琴，水平很高，給男高音和女低音的伴奏顯得經驗非常豐富。這個作品有兩個演奏版本，鋼琴伴奏為原始版本，樂隊改編版有阿巴多的DG版，聽起來現代性更強一些，從中亦可以窺見雅納切克晚年內在感情世界的些許端倪。當然，這部晦澀的作品同樣不適合入門。

根據俄羅斯作家果戈理同名小說譜寫的管弦樂狂想曲《塔拉斯·布爾巴》作於1915至1918年間，是在任何時候都必須列入管弦樂必聽曲目之中的。全曲三個樂章分別為“安德烈之死”、“奧斯塔普之死”和“塔拉斯·布爾巴的預言與殉難”，強大的悲劇性和無可選擇的慷慨赴死精神貫穿始終，同時包含了對作為父親的塔拉斯情緒的動人刻畫——他親眼目睹大兒子奧斯塔普被折磨致死，心裏既痛苦又自豪；他毅然殺死背叛祖國的小兒子安德烈，內心的衝突通過管風琴的加入讓位於神的判定；當火刑柱上的塔拉斯慷慨赴死之際，他的音樂動機化作馳騁的節奏，通過燦爛的管樂達到光輝頂點，他堅信自己的預言，鬱悶糾結的心靈終於獲得終極的自由，烈火燒灼中釋然的表情催人淚下，此刻鍾聲與管風琴齊鳴，呈現出**氣回腸的凱旋頌歌。《塔拉斯·布爾巴》的錄音在我看來最光芒四射的是加迪納指揮北德廣播交響樂團的版本，它強調了音響效果的色彩性和神聖性，在戲劇性上有所缺失。如果通過高級重放係統欣賞，早期4D技術的處理使聲音的呈現既結實又具顆粒感，毫無疑問也起到了測試音效的作用。新近出品的RR錄音由賽雷布萊爾指揮布爾諾捷克國家愛樂樂團，同樣是注重結像而淡於敘事，如果在特製的解碼條件下，聽覺享受必會大大加強。麥克拉斯指揮捷克愛樂在捷克唱片品牌Supraphon的錄音恰好彌補了前兩個版本的缺陷，跌宕起伏的敘事和戲劇的張力始終處於亢奮狀態，隻是這個版本已經很難覓到單本，將麥克拉斯在Supraphon的套裝一網打盡才能擁有得到它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