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擰月將大哥即將定親的好消息告訴沈廷鈞時,沈廷鈞微挑起眉頭,麵上卻毫無異色。

這事情,怎麽說呢,在意料之中吧。

沈廷鈞對此沒發表什麽見解,隻問桑擰月,“伯父伯母準備何時出發去靈州?”

“還沒說定呢。不過肯定是越早去越好。”早點定下親事,也好安排之後的嫁娶之事。等到大哥真的成了親,爹娘提著的心才可以放下。

不過也不一定。

畢竟如今正是七八月份,天氣熱的跟下火似的。這種天氣,每天呆在家不出門都要熱出一身汗,出個遠門更是能要人半條命。

桑擰月也不知道父母的具體打算,她當下苦惱的是另一件事:“要是爹娘去靈州,大哥肯定要隨行的。到時候家裏隻剩下我與清兒,清兒肯定要交給我照看。”

她雖然是個大姑娘了,但心理上還當自己是小寶寶。她自己都想依靠父母,怎麽就能成為別人的依靠了?

桑擰月憂心的托著腮,“要是清兒能一下子就長大就好了。”

沈廷鈞不說話,隻沉默的聽著她說這些無厘頭的話。

她如今在他麵前很隨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姿態是從未有過的放鬆。但沈廷鈞也注意到,自從過年開始,她便有意避著他,就連來通判府裏借書換書的次數都少了。

具體是因為什麽原因,沈廷鈞從她晦澀的神情,以及難以掩飾委屈和失落雙眸中可以窺見一二。

他的姑娘對他動了芳心,隻是地位的天差地別,包括年齡上的差距,都讓她望而卻步,讓她不敢寸進。

沈廷鈞自然見不得她躊躇猶豫,他也想自己先踏出這一步,可她終究是太小了。

太稚嫩的感情經不起風雨,稍有一些風吹雨打便會夭折。

沈廷鈞固執的想要將她束縛在自己身側,可他不知道,若是有了爹娘疼寵,沒有經過那許多波折,她是不是還願意守在他身邊……

這天桑擰月和桑拂月一道從通判府離開時,天色都已經黑沉了。

桑拂月在通判府的時間長了,這邊已經給他安排了一間客房。裏邊放置著桑拂月的幹淨衣衫,桑拂月每次在校場摸爬滾打之後,為防就這個模樣出門有傷顏麵,回頭再給父母說教,都是在通判府洗漱過,再離開這裏。

今天天色晚了,沈廷鈞留他們在府裏用膳。

但考慮到今天她們兄妹出來的時間過長,擔心父母會憂心,兩人就拒絕了沈廷鈞的好意,一道結伴回了家。

回到桑府,自然免不得被父母說教一番。

但桑擰月心中還想著沈廷鈞,桑拂月則完全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兄妹倆都心不在焉,連帶著桑父和桑母說教起來,也覺得沒甚意思。

時間很快到了桑父桑母準備去靈州提親的前兩天。

桑母已經將所有家事都交代給了桑擰月,還特意留了她的奶嬤嬤在府裏照應一雙小兒女。

桑父呢,將書肆的生意與整個桑宅都托付給信任的手下,兩人便準備帶著桑拂月遠行了。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出發前一天,晉州通判府裏突然送來請帖,邀晉州諸多書商與明日在通判府一聚。

桑父接到這請帖就很為難,畢竟早先就已經和盧父商議好了他們前去下聘的日子,如今若是通判府裏沒什麽大事還好,若是之後要忙碌好些天,那不耽擱下聘麽。

可通判府頭一次大張旗鼓給眾多書商下帖子,可見明日要商議的也絕不是什麽小事。他們若不出席,不說這樣做會不會落了沈通判的顏麵,就說在生意上很多事情都講究一個時機。

你抓住了這個時機,指不定你就飛黃騰達;若是抓不住,指不定就要被人超越甚至壓製,永遠處在食物鏈的最末端。

桑父在兒子的婚事,與書肆的生意間徘徊不定。

最終還是桑母說:“你明天先去通判府看看,若是有要事,咱們就將行程往後推幾天。若是不是什麽要緊事,回頭你把事情交代給李叔,咱們明天下午再啟程,那也耽擱不了什麽事兒。”

桑父覺得桑母的安排很合適,便欣然應允,點頭說:“如此也好。”

如此到了第二天,桑父早早去了通判府,竟是早早又回來了。

桑母原還以為他回來的這麽快,指定是通判大人沒說什麽要緊事兒。卻誰知,一見到桑父,就看見他麵目興奮的漲紅,呼吸急促,雙眼冒光,就連嘴唇,都激動的顫抖著。

不等桑母仔細詢問他,今天通判大人都說了什麽,桑父已經巴巴的將事情說給了桑母聽。

原來,通判大人幫他們這些書商,打通了運書去東北、西北、以及京城等地的關卡不說,為了讓晉州的書籍影響更廣一些,他這次還做通了國子監和京城應天書院的工作,準備從晉州挑選一部分書籍,送到這些地方去。

桑父激動地語無倫次,攥緊了桑母的手說:“國子監是專供皇親國戚與朝廷勳貴子嗣讀書的地方,應天書院更是大秦的第一書院。你想想,若是我們的書籍能得到裏邊的諸位祭酒與先生的認可,以後我們的書籍還缺銷路麽?”

那自然是不缺的。

反之,若是真被那些大人或先生看上了,在公眾場合或是學生門麵前說道幾句,那他們晉州的書籍可就出名了。

京城是整個大秦的風向標,若有了京城學子們奮勇來定書買書,那還用發愁其餘地方的讀書人不選購晉州的書籍麽?

雖然他們桑家的書肆作為傳承幾十代的老書肆,每天的銷量很可觀。但是,若能借由這個機會,將桑家書肆的名聲弘揚的更遠一些,傳播的更廣一些,這……這個**,即便性情淡薄如桑父,也有些拒絕不了。

桑父鬆開桑母的手,又激動的在屋內轉了好幾個圈。最後才滿目放光的說:“這件事情交給誰去做我都不放心,送去京城的書籍,隻能由我親自去選。時間不等人,夫人我這就忙碌去了,你中午且不用等我用膳了。”

桑母見夫君轉身已經走到了門口,趕緊喊住他,“用不用膳倒是小事,隻是拂月的親事……”

桑父聞言一拍額頭,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忘得一幹二淨。

桑父一時間就有些躊躇,但他也沒猶豫多長時間,就有了決斷:“稍後我親自去信給盧兄,將提親的日子再往後推一推。書籍的事情要緊,盧兄肯定會體諒我的。”

說完這些話,桑父一甩衣擺,急匆匆的出了門。

而這廂,原本惶恐不安的桑擰月聽說父母今天不出門了,許是要許久後才去靈州,一直提著的那顆心也放了下來。

不知為何,自從知道父母去靈州的具體日期後,她就一直睡不好。不管白天黑夜,她總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好似冥冥中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似的。

她也將這件事情說給了父母聽,可父母全然沒在意。隻打趣她,說她還是小姑娘,還是小孩兒心性。爹娘在身邊就覺得安全,爹娘不在身邊,就惶惶不可終日。

桑擰月也不知爹娘說的對不對,總歸她無話反駁,也隻能認可父母的話,認為她真是擔心自己不能在父母離家時,操持好家中的事務,她在為此憂心,所以才心神不寧。

錯過這件事不提,隻說桑父這一忙碌,就是好些天。

而就在選書到尾聲時,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消息,瞬間席卷了整個晉州。

原來,因連日大雨,暴雨衝垮了滄州境內許多堤壩,形成了嚴重的洪災。竟是將包括滄州、徽州、靈州三個州府在內的許多河段都淹沒了。

死傷數十萬,河道兩岸生靈塗炭,至如今,那洪水都沒有退去。

消息傳到晉州時,桑父正激動的和桑母說,他早先選好的一些書籍送到了通判府,都被通判府留用了。夫妻倆正在高興時,陡然聽到這個消息,然後桑母臉色煞白,渾身冷汗如雨水一般滾落下來。

桑父情況雖比桑母好一些,但也沒好到哪裏去。他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整個人像是瞬間被人抽盡了渾身的力氣,就連起身都不能。

緩了許久,夫妻倆才緩過那陣恐懼。

他們也不知道,為何在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們會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但是,算一下時間,若是早先他們沒因為通判府的差事耽擱下來,而是按照早先的安排那樣早早趕路去靈州,那麽,如今想必正好走到滄州河段那塊地方。

桑母心有餘悸,渾身顫抖如篩糠。桑父好轉一些後,就趕緊過來抱住愛妻,一下下安撫她說:“沒事兒的,都沒事兒的,你看我們現在不是都好好的麽。”

“這是萬幸,萬幸……”桑母眼角滾出淚珠來,聲音哽咽的說:“夫君,不知你信不信,我總覺有一種感覺,好似我們倆也該喪命在洪災中。我,我……”

桑父更用力的摟緊了她:“你說的我都明白,我都明白。你別害怕,我們都還活著,都還活的好好的。是通判大人救了我們一命,回頭我就給通判大人送謝禮去。”

桑母激動道:“對,對,通判大人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若非是他,這次我們夫妻倆怕是……不僅我們倆,還有拂月,他跟在我們身邊,那麽大的洪災,拂月豈能獨善一身?”

夫妻倆呢喃著、私語著,說不盡的恐懼與懼怕時刻纏繞著他們,良久都讓他們從中走不出來。

而這個時間段,不止是桑父桑母知道了這個消息,就連桑擰月和桑拂月,也先後聽聞了這個駭人的訊息。

桑擰月當即就哭出了聲,悲痛的抱住自己小小的身子啜泣不已。

桑拂月呢,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他從小到大都沒哭過,可這次不知為何,也哭的雙目紅腫。

最終,兄妹倆都哭著跑到了主院裏。

一家人麵麵相覷,都後怕不已。可因為他們彼此還都好好的,這種劫後餘生又讓人忍不住驚喜,忍不住歡愉。

桑擰月抱著母親不撒手,桑拂月呢,他聽說父親要去通判府送謝禮,就忙不迭的說:“我和父親一起去。沈通判對我們一家有救命之恩,我給他磕個頭都使得。”

桑父聞言嗬嗬笑起來,“你小子的膝蓋才幾斤幾兩?你想磕頭就磕吧,總歸咱們家幾條人命,你這幾個頭還是輕的。”

父子倆說說道道就出了門,而這廂沈廷鈞聽門上人說,他未來嶽父與大舅子登門了,也趕緊迎了出去。

他們為洪災的事情而來,這件事沈廷鈞動動腦子就知道。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洪災雖然比他預期中造成的災害小一些,但似乎也並沒有小到哪裏去。

這不應該。

畢竟離京之前,他就讓人收集了滄州河段,主持修建水庫和堤壩的諸多官員,貪汙受賄、以次充好等等不法的證據,並將之送到了禦史台。

來晉州之後,他對那事也多有關注。

因事情過大,朝野上鬧騰了許久。就連他嫡親姑母的公公,也因此下獄,被抄沒了所有家業。

朝廷更是特意派遣了工部官員,重新主持修繕滄州到靈州與徽州的河道。

按說經過這麽長時間的修繕,總該有些效用。可結果卻是,洪災依舊如約而來,且造成的災害比之上一世也沒小多少。

早在桑父與桑拂月過來時,沈廷鈞就在琢磨,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他一直沒想通這件事,可經由桑父的吐露,沈廷鈞倒是有了幾分猜測。

一來,自然是因為滄州與徽州、靈州水域麵積太廣。而滄州雖在上遊河段,但此番暴雨涉及的州府太過廣闊。工部隻來得及緊急召集民工搶修滄州段的堤壩,其餘州府的卻沒顧上。一段堤壩被衝垮,其餘的自然也難以保全。

二來,因搶修是從年初才開始的,半年時間其實幹不了多少活。哪怕是緊趕慢趕,想來完成的工作量也有限。如此情況下,寄望於讓堤壩攔住所有翻卷來的洪水,那太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