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鈞這一走,似乎將桑擰月的一顆心都帶走了。

她再次恢複了之前懶怠的模樣,每日最常做的事兒,就是坐在窗下“看書。,整個人看似好好的呆在家裏,可是魂兒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桑父桑母見狀不是不憂心。

他們更擔心沈廷鈞別不過京城的武安侯夫婦,不能讓他們欣然應允沈廷鈞與女兒的親事,到頭來讓女兒的期盼成了一場空。

就真的,兩口子既希望這事兒能成,又怕這事兒真成。為此每日都提著心、皺著眉,儼然比桑擰月這個當事人還心事叢叢。

這一日晚間,桑母半夜裏實在睡不著,就伸手推了推身邊的桑父。

桑父立馬就出聲回應:“怎麽,還睡不著麽?”

桑父也是沒睡著的。

事實上,自從沈廷鈞回了京城,他這心急提起來了。每日裏白天不顯,但一道晚上,他明明困倦的眼睛睜不開,偏一躺到**,整個人就精神的狠。腦子裏控製不住的想七想八,總歸就是睡不著覺。

桑父起身披上衣裳,順便端了一盞溫水遞給桑母。桑母一心煩氣躁便會起內火,就會口幹舌燥。

兩人老夫老妻半輩子了,桑父對此一清二楚。也因此,房裏時刻都備著下火用的茶水。尤其是這些時日,這些茶水更沒停過。不然,桑母嘴邊的燎泡怕是都起來了。

桑母喝了點水,又重新躺回被褥內。

桑母睡不著覺,忍不住問桑父:“你說那事兒能成麽?”

桑父心中自然是盼著事情能成的,可若是事情不成……那也沒什麽。總歸家中祖輩做那件事情時,也沒想過能從朝廷得到什麽獎賞。純粹就是因為個人興趣才去做的。隻不過後來越做越久,那“圖畫”越來越充實,那東西就貴重起來,等閑不敢拿出來示人了。

但不管怎麽貴重,與他們來說卻沒什麽大用,放在他們手上,也隻能是浪費罷了。反倒是那“圖畫”到了朝廷手中,說不定能有大用。

說起那“圖畫”,卻不是別的東西,乃是桑家祖祖輩輩都在繪畫補充的,一副境內礦產分布圖。

因桑家的祖上大多性子不羈,他們不願意受官場的拘束,反倒更願意遊山玩水、做書商開書肆悠遊自在。

也就在這種自在的日子裏,桑家祖上的足跡漸漸遍布了大半個秦朝國境。那時候還不是秦朝,該說是前朝才更準確一些。

總歸桑家祖上也是陰差陽錯發現了一處鐵礦脈,可那時朝局動**,朝堂上宦官當權,百姓民不聊生,天災人禍不斷。

鑒於此,桑家人自然是不敢將那礦產的消息說出去的。就怕惹惱了某一方勢力,再被人報複了。

也因為找到了第一處礦產,之後家中祖上好奇之下,就將古書中所寫的,其餘像是有礦產,或是礦場伴生物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果不其然,又發現了諸如銀礦、鋁礦等礦源。

就這樣,祖上的興趣越來越大,那圖紙也就被填充的越來越豐富。

這件曠日持久的事情,漸漸發展成家族的事業。之後所有家主外出會友、遊玩或是赴宴時,都會到附近尋摸一番。於是,那圖紙就更豐富了。

而隨著圖畫上的內容被填充的越來越多,這東西的珍貴程度漸漸不能用金銀來衡量。

桑家也覺得東西燙手起來,想將之交上去。

可一來沒有途徑,二來,他們也總想著,這國境內總還有他們還未走過的地方。許是等他們將所有地方都走遍,就能找到更多的礦產呢……正是抱著這種“求全”“求完美”的心思,這礦產圖才一直留在桑府,一直沒有交上去。

但這些年,桑父上交的心卻越來越重。

一來自然是因為,當今是明君,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正適合去挖掘礦脈,將國力大大提升;二來,這不是拂月從了軍,走上仕途了麽。

再是不慕權利的父母,孩子也是他們的軟肋。桑家再官場上沒有靠山,桑父卻不想兒子在仕途上走得太艱難,這不就想著,桑父就想著,把這東西交上去,指不定就能得了上邊的好。

他一個做生意的,朝廷對他有沒有恩獎他無所謂。

可若是朝廷因此記住了拂月,那兒子往上升遷的路是不是能順利一些?兒子在外殺敵,若是看在他們桑家對朝廷還算有功的麵子上,那些太過危險的事情,是不是能不讓兒子去做?

可惜,這張圖紙還沒交上去,拂月那混小子就給自己找了個好媳婦。而那媳婦的娘家頂頂給力,她親爹甚至是掌握一方水軍勢力的閔州水師提督。

那這時候再因為拂月交上去這張圖紙,似乎就沒有必要了。

桑父原還在躊躇,究竟交不交,要不要和兒子商量一下,讓常家人代為上交……

誰知,又來了沈廷鈞和擰擰的事情。

也是因為這件事,桑父原本還躊躇不定的心思,頓時就堅定了。

礦產圖一定得交,即便是為了女兒呢,也得交。

盡管他們對沈通判和女兒的親事不看好,但萬一呢?

說句實在話,沈廷鈞這等如意佳婿,那真是打著燈籠在整個大秦找一圈,也隻能找到這麽一個。

若他們沒緣分且罷了,如今兩人是有緣分,偏卻因為他們家境低微,這事兒存在種種難處。

那他就鏟平這種難處,讓二人匹配起來。

桑父輕聲說:“祖上是沒想用那張礦產圖換好處,可若是能因為這張圖紙,讓咱們家從中獲利,讓擰擰和沈通判的親事變得順理成章,想來祖上也是願意的。他們肯定也希望擰擰好,盼著她能心想事成。如此,他們之前的所作所為也算是為子孫後代們積福了。”

桑父絮絮叨叨說著這些有的沒的,桑母不說話,隻靜靜的聽著他說。

她知道,桑父的心情此時應該複雜的狠。

桑家祖輩都是不慕權利、隨性恣意的性子。他們對為官做宰沒興趣,更對那些虛假的名利心存鄙視。可如今為了兒女,夫君不得不算計起朝廷可能給與的好處來。這有悖於他一直以來的為人處世,更有悖於他自己本性,也因此,夫君現在的心情肯定不好受。

可兒女都是父母上輩子欠下的債。那個為人父母的,忍心兒女婚事不順,為此惆悵百滿腹呢?

桑母就輕輕撫著桑福德胸膛,低聲說:“咱們已經盡了咱們所能,就別再想七想八了。擰擰和沈通判的親事,隻看他們的命數了。”

桑父說:“走到這裏,咱們已經走了一半的路。我就是再想在此事上出出力,也不知道這力氣該往哪裏使。之後的事情還是交給沈通判吧。他說他能說服父母,那咱們就靜等著武安侯夫婦來晉州。他們若來了,咱們就歡歡喜喜嫁女。若不來……咱們隻當沒有這回事兒。”

桑母低低應了一聲“好”。

年味越來越重了,桑母也越來越忙了。

這幾年來,因為清兒年幼,桑母要花費許多精力在他身上,桑擰月見不得母親過於操勞,就漸漸接手過府中的大部分事務,以便能讓母親多些休息時間。

而這一年,桑擰月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桑母不忍心苛責女兒,也是想著,許是女兒在家裏留步了兩年了,就想讓女兒也鬆快些。因而,她又重新將這些年節時的事務都接手過來,整天忙得腳不沾地的。

桑擰月初時還沒發現這件事,可之後每次去給母親請安,都見母親身邊圍了許多管事。她後知後覺意識到,年關了,家裏又忙起來了。

再看看母親因為安排了太多事情,嗓音都有些沙啞,她不停的喝著潤喉茶,可情況也沒有絲毫好轉。再看看母親麵上的疲憊和頭上的幾根銀絲,桑擰月心中陡然生出愧疚和心疼來。

她這些時日,滿心滿眼都是沈廷鈞,卻連生養她的父母是如何模樣都記不起來了。她如此不孝,讓身體孱弱的母親硬是撐著病弱的身體處理這些雜事,她可真是不孝。

桑擰月的頭腦陡然就清明起來,然後她就打起精神,哄著母親去歇息,而她自己,則忙得跟陀螺一樣,將府裏府外所有自己能操持的事情,全都張羅開了。

桑母見到女兒忙得腳不沾地,自然心疼不已。她想給女兒幫把手,為女兒分擔一些。但桑父卻說了:“我看擰擰忙起來精神倒是好了許多,如此,就不如讓她忙去吧。”

又說,“人忙點好,忙了就沒功夫想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了,也就沒空傷春悲秋、相思入骨了。”

桑母一聽確實是這個道理,也因此,即便心裏疼惜女兒勞累,但也狠下心,沒再去幫襯女兒。

眨眼間就到了除夕當天。

桑拂月不在家,桑家就四口人過年。

好在今年清兒比之前又大了一些,嘴巴也更利索了。小家夥在外人麵前話少,但在至親麵前就跟個小話癆似的,叨叨叨個不停。

桑父桑母對此歡喜極了,桑擰月也喜愛的什麽似的。三個大人逗弄著清兒說話玩樂,這頓年夜飯就用的還算歡喜。

等到守過夜,回到房間休息。

桑擰月摸摸放在枕頭下的荷包,想將之拿出來看看,可最後又塞了回去。

荷包中放著一枚羊脂玉佩,玉佩上雕刻著麒麟瑞獸。玉質通透瑩潤,觸之溫潤玉滑。

這是沈廷鈞一貫佩戴在腰間的那枚,因他不管何時出門,腰間總懸掛著這枚玉佩,晉州甚至流傳出“見玉如見人”的言語。

沈廷鈞離開前些日子,桑擰月晚上總要攥著這枚玉佩才能睡著。可她又擔心自己睡相不好,半夜裏會將玉佩弄到地上摔碎了。

為此,她便精心的編了一條紅繩,將這枚玉佩穿起來,戴在脖頸上。

可又擔心白天玉佩會從衣領中跑出來,被爹娘看見了,再說她不應該收受外男的東西。總之,百般為難之下,桑擰月隻有夜間無人時,才將玉佩拿出來戴上;而等到早起天一亮,又會珍而重之的將玉佩取下來,放進荷包裏,塞在枕頭下。

這一晚她卻沒有將玉佩拿出來佩戴,因她過熱的頭腦,終於緩緩平靜了下來。

她再一次,鄭重的、仔細的思索起她與沈廷鈞的未來。

他讓她等著她,安心在家中備嫁,說所有的障礙他都會掃清。可事情當真這麽簡單的?

他是武安侯府的世子,是武安侯府的下一任繼承人。

侯府的侯爺和侯夫人,能任由他這麽胡來,拿自己的人生大事開玩笑麽?

桑擰月不知道,眼神便茫然起來,就連那顆跳動的心髒,似乎也不複往日的喧囂鬧騰,反而變得安然靜謐。

桑擰月和桑父桑母的心思不需說,隻說此時遠在京城的沈廷鈞,因多喝了幾杯,此時略有些薄醉。

沈廷禕和沈廷瀾見大哥有了醉態,積極的要親自送大哥回院子裏休息。

沈廷鈞不駁兩個弟弟的好意,但也沒讓他們攙扶,兄弟三人一道往鬆柏院走去。

通往鬆柏院的路上,沈廷瀾忍不住好奇,終究是開口問沈廷鈞:“大哥真的有心儀的姑娘了麽?是晉州的姑娘,還是京城的姑娘?您年紀不小了,若是對方的家世門庭與品貌才華都配得上大哥,這門親事很該快些張羅起來才是。”

沈廷禕也道:“大哥該成家了。梁家兄長,新昌侯府的許世子,以及承恩公府的魏世子和長榮郡主,你們這幾個當初一道在宮裏給太子當伴讀的,都已經成了家。唯獨隻有大哥,如今還單著。”

沈廷鈞聞言輕笑一聲,隨口說道:“大哥的好事兒也近了,隻是女方年紀略小,我怕是要過兩年才能抱得美人歸。如此,就要勞二弟再耐心等兩年了。”

時下嫁娶都是按照家中排序來的,沈廷鈞為長兄,他的親事若遲遲不能定下,那他之下的沈廷禕和沈廷瀾都要耐心等著。等沈廷鈞娶了妻,成了親,府裏才能操持他們的親事。

沈廷鈞這親事還沒譜,可沈廷禕的親事早在兩年前就定下了。而他年過加冠,女方也年滿十八,按說可以成親了。可就因為上邊還有個單著的長兄,所以這親事還得再等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