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聃倏整頓隊伍,進軍大漠。

殷燃目送一行人絕塵而去,在心中祈求他們平安歸來。本以為要等一整天,沒成想到了晌午聃倏就帶領軍隊回來了。

他臉色陰沉,沒有笑的模樣,甲胄颯颯。

殷燃亦是不敢貿然上前詢問,見陳校尉灰頭土臉地跟在後頭,就蹭到他身邊,問道:“怎麽回事,不順利嗎?”

“消息又誤,連蠻子的影兒都沒見著。”

“你們都退下吧。”聃倏在負手而立,“殷燃留下。”

眾人應諾,營帳內瞬間變得空空****,唯獨殷燃膽戰心驚地站著,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觸了黴頭。

“愣著做什麽,還不替我將甲胄脫了。”

“哦,哦。”殷燃快步上前,手腳麻利地替聃倏將盔甲除去,又拿來了幹淨的衣物。

聃倏從不叫她貼身伺候,寬衣解帶。殷燃隻是拿著衣物站在一旁,等聃倏自己換上,可沒想到,當聃倏脫得隻剩下中衣時,他的褲子上,竟然有鮮明的血跡。

殷燃呆愣愣地問:“將軍,您受傷了?”

“不曾。”聃倏懨懨地答道。

“可你的褲子,褲子上……”

順著殷燃手指的方向,聃倏低頭往下看去,見他褲子腿根部的位置,染上了一片殷紅。

“滾出去!”聃倏目眥盡裂,厲聲嗬斥。

殷燃亦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連滾帶爬地滾出了營帳。

那個位置染血,若是沒有受傷,那分明就是……

殷燃搖了搖頭,覺得很是荒唐,可自己不也是女扮男裝來到了這漠北軍營麽。

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那麽她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他,不,是她。

殷燃調轉腳步,又返回了營帳。她沒有進去,聃倏應該也不想有人此刻來打擾,於是她便站在營帳前,當起了護衛。

她麵容嚴肅,挺起胸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守護著一個珍寶。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聃倏掀開簾子,她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

“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是將軍的親衛,自然是將軍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隨我進來。”

身份被殷燃識破那一刻,她想了許多,也許殷燃會害怕她殺人滅口而不知所蹤,也許殷燃會將這個不為人知的消息告訴她的兄長胡靄。

她設想了無數糟糕的可能,但無論哪種可能,都意味著此人再不可留。

她年少倥傯,殺過許多人,仇人,敵人,懦夫,庸將,逃兵……滿身殺孽早就讓她的一顆心變得堅硬無比,可唯獨對這個卑微如草芥的兵卒,她生出了本不該有的不忍心。

在不忍心背後,是隻有她才懂得的,惺惺相惜。

可是她不能,她知道,在掀開簾子的一刹那,她必須要做出決斷。

可那個人哪兒也沒去,她持刀站在營帳前,不許任何人靠近。

衛兵守護著她的將軍。

“你看到了什麽?”

“我……”殷燃不知如何回答,她害怕實話實說會再次激怒聃倏,可也不想撒謊搪塞。

“在軍營裏,女人無非兩種:廚娘,和妓子。不會有第三種,”她緩步走進,帶著壓迫,用隻有殷燃可以聽見的聲音,繼續道,“就如同,你,我,這般。”

這次輪到殷燃驚慌,原來聃倏早已識破了她的身份。

連日來聃倏對她莫名其妙的親近忽然有了答案,不是因為心生愛慕,而是另一種喜歡與關切。

她微微仰起頭與之對視,淡琥珀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聃倏瘦削的影子。她身量比殷燃高一些,麵容中是尋常女子不曾有的英氣。此刻她負手而立,挺拔而沉默,像是一棵翠竹。

“你的答案?”她平靜地問殷燃。

“我的答案一直都隻有一個。我是將軍選中的親衛,保護將軍,是我的職責。”

入夜,殷燃端著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瓷碗進了將軍營帳。

聃倏依靠在床頭,手中握著一卷兵書,見殷燃來了,便將兵書掩上,“這是什麽?”

“紅糖水。”殷燃連碗帶勺子遞給她,催促道:“快點趁熱喝。”

“這是哪裏來的?”

“找廚娘拿的。”眼瞅著聃倏眉頭再一次皺在一處,殷燃在她腿上輕輕推了一下,“哎呀,我說是我要的,給我軍妓裏的相好兒。”

“那也不行。”聃倏嬌嗔,“你我身份特殊,得打起十二萬分小心,稍不留意便會露出馬腳,此物萬不可再拿第二次。”

“曉得啦。”殷燃吐了吐舌頭,看著聃倏一勺一勺將紅糖水喝了。

二人抵足而臥,像兩隻互相取暖的小動物。入冬以後,殷燃手腳冰涼,還好聃倏身體像個火爐,將被窩捂得溫暖,殷燃將自己縮進被中,舒服地歎了一聲。

“你身子似乎是不大好?”

殷燃將自己蜷成了個蝦米,答道:“是啊,因為某些原因。可是將軍,你不問問我為何來到這軍營麽?”

“我問你,你現在想說麽。”

殷燃老實答道:“不想。”

“我不問你,就像你不問我一樣。”

“可萬一我是歹人,有害你之心,那你多年來苦心經營,不就毀於一旦了麽?”

“若我有害你之心,你又會落得什麽下場?”聃倏反問殷燃。

殷燃望著燭火怔忡片刻,微微一笑,不再追問。

大戰一觸即發,兩邊糧草皆所剩無幾,他們需要一場決戰,一個結果。

“就定在明日。”營帳內議事已畢,聃倏一錘定音。

沙盤上兵卒戰車嚴陣以待,等待著決鬥的到來,主帥做出了決斷,“去給那群蠻子下戰書。”

一眾將士各自領命而去,他們要做的,還有很多。

“殷燃,”聃倏忽然出聲,她手中拿著一個兵卒人俑在手中把玩,似乎在苦惱要將他放置在何處,“我需要一把暗刀,一眾將士,你認為誰最合適?”

殷燃想也未想,脫口而出道:“胡靄。”

“你的兄長?”聃倏歪頭看著她,微微有些詫異。

“我推薦他,不是因為他是我的阿兄,而是他確實是最合適的人。如果將軍看過他執劍的樣子,想必也會和我是一樣的想法。”

聃倏長眸微斂,“你讓他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