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幾日,聃倏的肩上已無大礙,大漠百盟經此一役元氣大傷,龜縮在暗處不敢來犯,軍中安定,眾將領各盡其職,上下皆井井有條。
聃倏起來個大早,招呼殷燃:“叫上你阿兄,隨我進城一趟。”
叫上胡靄護衛,那一定是大事了,殷燃瞬間想到了聃倏前幾日說的,有辦法尋到巫醫,當即振奮精神,拉上胡靄,三人騎馬走了半日,趕在晌午之前進了漠州城。
戰事雖是曠日持久,可漠州城中總體來說還是相對祥和的,街上叫賣不斷,有許多殷燃不曾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走了半日,你們餓了沒有?我帶你們去吃些好的!”遠離軍營,除卻甲胄,聃倏搖身一變,成了跳脫的少年郎。
殷燃從未見過她笑得如此輕鬆燦爛的樣子,也順著她的意,道:“這漠州是你的地盤,可不得盡盡地主之誼。”
“這是自然。”聃倏說到做到,來城中半日,帶著他們二人走街串巷,吃喝玩樂,當真是在認真招待賓客。
“將……公子。快別玩兒了,辦正事要緊。”眼看著越來越晚,殷燃忍不住出聲提醒。
聃倏被她口中的正事弄得一頭霧水,問道:“正事,什麽正事?”
“你特意讓我叫上胡靄,難道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吩咐我們做麽?”
“沒有啊,我隻是想讓你們進城來玩。”
這殷燃倒是沒想到,她迷茫地張了張嘴,像一條缺水的魚,“這樣啊……”
胡靄倒是自得其樂,買了兩串糖葫蘆,一人一串分給殷燃與聃倏。
聃倏瞧著自己手中的糖葫蘆出神,似乎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
她忽然笑了聲,“我妹妹聃清,也是喜歡這甜得膩人的玩意兒。隻可惜我十歲那年,她隨母親上山禮佛,連人帶馬摔落山崖,碎成了一坨爛肉。自此聃家就隻有我一個,所幸聃家軍印傳男不傳女,十八歲那年,父親病重,我便接管了漠北軍。時光倥傯,至今也有八年了啊。”
她輕輕轉了轉手中的糖葫蘆,糖衣裹著紅彤彤的山楂,依稀還能感覺到,兒時從父親手中接過糖葫蘆時心中的歡喜。
殷燃聽懂了她的故事,她上前一步,拉住了聃倏的手,“你再給我講講你妹妹的故事吧。”
殷燃在這一天認識了一個叫聃清的女子,知道她喜歡甜食,喜歡花燈,喜歡好看的羅裙,討厭蟲子,討厭老鼠,怕黑怕痛。
她曾經存在過,最終卻消失在時光裏,成為一道褪色的剪影,成為墳墓上的芳草萋萋。
回去的路上,殷燃與聃倏策馬齊驅,胡靄默默地跟在她們身後,當著忠實的守衛。
“你是我的親衛,胡靄是你的親衛。”聃倏打趣到最後,卻不由地感歎,“有個阿兄真好啊。”
“其實,他並不是我的阿兄,”殷燃湊得更近了些,“我才是他的師叔。”,
聃倏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武功平平,輩分倒是挺高,連師侄都有了。”
“我的將軍大人,這你可就小瞧我了,想當年我一劍……”
一劍行俠十二州。
可那又能如何呢?物是人非,光陰不在,曾經引以為豪的,戀戀不舍的,皆成了昨日。
“午夜夢回,我常常在營帳中驚醒,恍惚間竟不知自己到底是誰。”聃倏茫然望著前方,“我時常覺得自己是一隻沒了腳的大雁,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你就是你啊,你是大聖漠北軍的定坤將軍。”殷燃整理好自己寥落的思緒,對著聃倏粲然一笑,“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便去問問過往的功績,年少承軍印,橫拒大漠敵。將來呢,你欲如何?”
“永衛漠州城,萬世開太平。”
聃倏心中湧現出一股豪氣,高揚起馬鞭,一路疾行,任前方冷風呼嘯。
“將軍大人,你倒是等等我們呀!”殷燃在背後奮力追趕。
“將軍,你可算是回來了,屬下有要事稟告。”三人回到軍營時天已擦黑,聃倏的副將正在她的營帳前來回踱步。
回到軍營,聃倏又成了殺伐果斷,威風凜凜的定坤將軍,她大步走進營帳,沉聲問道:“出了何事?”
好像是機密事情,殷燃在營帳前踟躕不知道應該不應該進去。
“殷燃,你進來,此事與你亦有關係。”
“我?”殷燃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命侍立在聃倏身側。
副將開口稟告:“我們收到消息,敵營有變,拓跋夜身死後,大漠百盟暫由拓跋夜的弟弟拓跋輝接替,然並不能服眾,不少部族首領都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其中,木脫族族長之子萬俟百裏遲欲於今夜發動兵變。”
“今夜?”聃倏略一思忖,下令道,“傳我命令,整頓三軍,夜襲敵營。我們這就去給那些個蠻子再添一把柴火!”
副將領命而去。殷燃趕緊去帳內將聃倏的甲胄拿來為她穿上。
“你與胡靄隨我同去。”
“好。”殷燃點點頭,“需要我做些什麽嗎?”
“今夜你和胡靄,便是我的左右護法。我一直在等待這次兵變,趁那群蠻子為內鬥所困,對外防備鬆懈。我親率五萬大軍進軍大漠,趁亂將敵人一舉殲滅。我原是這麽想到,不過那夜你與我說了之後,我便想著,活捉一兩個部族首領,說不定可以得到巫醫的下落。”
殷燃心下感動,“多謝你。”
聃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拿你的劍來,與本將軍一同上陣殺敵。”
他們趕到之時,萬俟百裏遲已然發動兵變,一刀將拓跋輝斬於馬下,塔爾族不複昨日的輝煌,被一眾部族聯合絞殺。
五萬大軍盡數壓下,加入了這場混戰。蠻子的營帳中燃起熊熊大火,戰馬受驚,嘶鳴一聲,掙脫韁繩跑向大漠深處。
殷燃與胡靄分別在聃倏左右兩側,親眼看著聃倏率領的漠北軍無往不利,雄風大振,心中頓時豪情萬丈。
寒風將聃倏的披風吹得颯颯作響,她像一個經驗老道的獵人,等待著猛獸入籠,成為掌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