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百裏遲用刀背將其上附著的地磚掃在地上,露出了棺槨全貌。

上麵寫的皆是古老的大漠文字,記載了棺槨主人的傳奇一生。

她是這座城池最後的王後,可最開始的時候,卻是一個來曆不明的異邦女子。那時這裏還是一座繁華的王都,他們的君主仁慈而寬厚,少刑罰而多恩澤,百姓安居樂業,過著安寧和樂的日子。

仁慈的君王愛上了女子,迎娶她作王後,王後聰慧而明理,將原本在大漠深處生長的馬蘭花帶入了千家萬戶。

可惜好景不長,來自大漠邊陲的敵人覬覦這座富饒之城,想要用蠻力打開堅固的城門。

仁慈的君王不善征戰,不喜殺戮,仁慈寬容在刀尖之下成了懦弱卑怯,他一病不起,而敵人卻正在攻城略地。

戰火連天,如王後站了出來,披巾掛帥,戰旗是一朵綻放的馬蘭,血戰三日三夜,王後倒在了陣前,萬箭穿心。王和敵人做了一筆交易,用一座城換下自己的王後。

敵人一邊嘲笑著君王的昏庸,一邊想也不想地答應了這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冷血嗜殺的侵略者不會明白,國王與王後伉儷情深,彼此相愛,可愛的最深處,卻是成全。

王後深愛國王,所以深愛他的人民,獻祭自己為萬民尋得一線生機,

國王深愛王後,所以比起廝守,他更要對得起王後對他的情誼。

王後死戰的三天三夜,百姓們拖家帶口,帶著金銀細軟從地下通道裏逃離。如今,國王要完成王後的意誌,捍衛都城最後的,高貴榮光。

那是一個清晨,國王穿著冕服打開了城門,可是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他緩緩走出了城,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霎那間地動山搖,滾滾黃沙從天而降,將敵人,將都城,將自己一並掩埋。

這是一個故事,一個寫在棺槨之上的故事,末路君王在生命的最後迎回了自己的王後,給她了一個永恒的歸宿。

在故事的最後,棺槨的最後一行字,是君王對後來者的諫語:

凡暴虐者,嗜殺者,無名來犯者,天理昭然,日月朝懸,殺虐者必敗於殺孽,無名者必死於無名。

萬俟百裏遲將這個故事說與兩個異邦人聽,殷燃聽了,沒來由地落下兩行清淚。

萬俟百裏遲心中亦有些許沉重,見殷燃反倒先他而哭,不由笑道:“我都沒哭,你如何哭了?”

殷燃胡亂地擦去眼淚,道:“眼睛痛,不行麽!”

萬俟百裏遲摸了摸腦袋,胡靄摩挲著棺槨上的最後一行字,問殷燃道:“紅顏成枯骨,帝王無善終,有情不得廝守,忠烈史書無名,若再來一次,他們可曾後悔?”

殷燃望著沉睡千年的棺槨,堅定地搖了搖頭,忽然破涕為笑:“死得其所,不悔!”

“因此後來者,可愛之,敬之,不可哀之,悲之。”胡靄說完,心中有一刻的晃神,似乎很久之前,在記憶深處,也有人如此對他說過,可惜物是人非,夢中殘影愈發模糊,說起來,他已經是許久未做夢了。

他偷偷看著殷燃,看著她專注的眼神,濕潤的眼睫,心想,若是記憶一直尋不回來,一輩子當胡靄,也不錯。

他心裏想著,卻看見萬俟百裏遲,也低頭望著她,坦率而熱烈,仿佛一朵即將破土而出的馬蘭。

胡靄收回目光,道:“出口應該就在這附近,我們快些找找看吧。”

三人分開尋找,卻一無所獲。

這座宮殿穹頂極高,正中間有一空洞,細細的光線從孔洞中漏下,照亮棺槨一角。

“你可有法子飛上去?”殷燃抬頭望瞭望從下而上逐漸變得窄小的穹頂,不太確定地問胡靄。

“我試試看。”

胡靄使出輕功飛了上去,越往上則越狹窄,四周光滑非常,無落腳之處,胡靄勉強攀附住,可幾息之間便滑落下來。

“若是連你也不行,那我和萬俟就更上不去了。”

萬俟百裏遲聞言,返回正中,抬手輕扣棺槨,道:“也許,秘密就藏在棺槨之中。如何?要不要試試看。”

也確實隻剩下棺槨內部沒有查探了。殷燃與胡靄對視一眼,上前幫助萬俟百裏遲一同推開了棺槨。

偉大的王後再裏間靜靜沉睡,她身著大紅嫁衣,其上用金色絲線繡著日月星河,城池馬蘭,在生命的最後,國王將她打扮成了最美模樣。

她雙手交握與腹部,白骨交疊之處,是一個木頭盒子。

萬俟百裏遲在伸手拿過木頭盒子之前,右手貼著心口,低頭念了句什麽,他說,這是在祈求神明的準允以及沉睡之人的原諒。

木盒打開,裏間赫然是一個黑色的東西,殷燃想要湊上去看,腳下的土地忽然之間開始劇烈地晃動,石塊從高處滾落,起先很小,而後越來越大。

“不好!這座宮殿像是要將我們活埋!”萬俟百裏遲率先反應了過來,“我們先離開這裏!”

這座宮殿仿佛是聽見了他說的話,敞開的鐵門快速閉合,待他們跑過去時,已經變成了一麵堅不可摧的鐵牆。

與此同時,門上的木頭開始破碎,而後掉落,三人不敢多作逗留,隻得離開,很快鐵牆也被木頭淹沒,再看不見。

隻有棺槨位置是安全的,這是逼著他們躲在那裏,可這安全也是暫時的,等四周皆被封死,棺槨所在之處便如一座孤島,他們身處其上,在絕望中等來更加可怕的死亡。

也許這是國王和王後對不請自來者和掠奪者的懲罰。掠奪財寶者終將成為財寶的一部分。

可他們別無選擇,隻能往宮殿中心跑去。

三人原本並排跑著,中間的殷燃卻忽然跌倒,右手正巧蓋在鮮紅的小花上。

“哎喲!”她毫無防備地痛叫出聲。

胡靄與萬俟百裏遲忙一左一右將她攙起,“摔疼了?”萬俟百裏遲搶先出聲詢問。

“不是……”殷燃盯著自己的右手,掌心有兩個明顯的孔洞,鮮血正從裏麵流淌下來。

“這花竟然會蜇人。”她頗有些不可置信,明明是如米小的苔花樣子,卻能將人傷得鮮血直流。

再看那朵花,已是殘枝敗葉,死在了地磚的縫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