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燃神誌已是不清,隻迷蒙著眼睛看著他。

胡靄微微攏了攏她淩亂的鬢發,“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說著,他背上也落下重重一鞭。

他正欲起身,人群裏突然衝出來一人,連連作揖,嘴裏說著:“官爺息怒,官爺息怒,新來的不懂事。”

他按著胡靄,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你再跟他們較勁下去,懷裏那位可就要斷氣了。”

一句話就讓胡靄卸下了力道,任由鞭子落在背上。

那監工見他不反抗,打了幾十鞭子泄了憤也就走了。

那人掏出一藥丸,遞給胡靄,“我這藥丸可以救命,要不要喂她吃下去,你自己決定。”

胡靄拿著藥丸嗅了嗅,喂殷燃吃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殷燃便悠悠轉醒,體力也恢複了些許,在胡靄的掩護下裝模作樣地幹活,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他們下了工,上交了鑿石工具,像牲畜一般被三五為一組被關進了鐵籠。

說來也巧,白日裏出手搭救的那個人也和他們關在了一處。

子時,殷燃在胡靄懷中發起了熱,胡靄無法,隻能再求那人救命。

他說:“你救她,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或者,殺一個人。”

那人眯著一雙上挑的狐狸眼,答應了他的請求,慢條斯理地給殷燃診脈。

診斷間他忽然“咦”了一聲,口中說著“稀奇,真是稀奇。”

他似笑非笑地問胡靄:“你想好了真要救她?我即便現在救了她,她也活不過三年。”

“你這話什麽意思?”

“她經脈皆已枯竭,真氣盡散。若非她此前內力深厚護住心脈吊著一口氣,她早該死了。”

胡靄盯著那人,

“唉。”那人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反正救活了也是等死,不若讓她就此離去吧,我可以讓她走得沒有痛苦。”

胡靄沉沉地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請你救她。”

那人又掏出一個淡青色藥瓷瓶,“一日一粒,她的外傷很快便會痊愈。”

卯時,他們被放出來繼續幹活。

殷燃特地向那人道謝:“多謝閣下救命之恩,若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治病救人本就是醫者本分。”

“你既然是醫士,又怎會淪落至此?”殷燃不解。

那人掄起鑿子劈著岩石,“因為我治死了人。”

“治死了誰?”

“州丞獨子。”

“怪不得,前日我們去州府盜竊,正碰上他兒子頭七,被他捉住毒打了一頓,扔到了這裏來。”

那人聽了眉頭一皺,“他那兒子一個多月前就死了,怎會前日頭七。”

殷燃正欲再問,餘光瞥見監工往他們這裏來,留下句“晚上細說。”便拿著鑿子到別處去了。

胡靄今天很是反常,平時她走到哪,他皆要跟到哪兒,今天卻不言不語,悶頭幹活。

“胡靄,你怎麽了?”殷燃探著頭問他。

“是因為這裏吃得不好,你不高興?”

“還是我受傷了,你不高興?”

“又或是你身上哪裏疼?”

胡靄沒有回答,麵如沉水,殷燃撓了撓頭,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

是夜,殷燃將自己沒啃完的半個饅頭隨手給胡靄,“我吃不下了,你吃。”

胡靄一直以來都負責解決殷燃吃不完丟掉又覺得可惜的食物,

誰知這次他卻又把那半個饅頭遞給殷燃,“你應該多吃一些。”

“我已經吃飽了,不想再吃。你飯量大,早晚一個饅頭,一碗快餿掉的粥,哪裏會夠?”

“你這樣,傷又怎麽會好得快呢?”

殷燃覺得胡靄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的反常,白日裏情緒低落,一言不發,晚上又化身成了老媽媽,為了半個吃不完的饅頭在她耳邊念叨。

她撅起嘴,將頭扭到一邊,“不吃!”

又是一陣寂靜,耳畔隻有風聲,吹得她的衣袖破破爛爛地鼓起,又因為漏風而迅速幹癟下去。

“你要死了。”胡靄冷不丁地開口,輕輕一句,在逐漸變涼的秋夜裏化開,似一滴墨落進水中。

殷燃猛地回頭,瞪圓了眼睛,“你是如何知道的?”

“為什麽?”他緊皺著眉頭,似乎真的感到困惑,竟難得地顯現出一絲天真。

“沒有為什麽,”殷燃環抱著雙膝,平靜地說道,“就像狗為什麽是狗,雞為什麽是雞,貧民為什麽當牛做馬,上位者為什麽養尊處優,生來如此,世事如此。”

她言辭中透著一股默然,像是一個旁觀者對在六道掙紮的眾生下的判詞。

身後胡靄卻驟然撲了上來,殷燃被他帶倒,壓在身下,他好像突然從一隻溫順的狗變成了凶惡的狼,對著身下的人露出了獠牙,狠狠在殷燃脖頸上咬了一口。

殷燃吃痛,叫出了聲。

她推了幾次皆沒有推動,脖頸的軟肉反被更加凶狠地叼住。

“咳咳!”聲音從他們對麵的角落傳來,“我是不是不應該在這裏?”

聽見旁人的聲音,殷燃愈發極了,扯住胡靄腦後的頭發將他拉開。

脖頸先是一片刺痛,不知道被咬成了什麽樣,殷燃惱怒地瞪著始作俑者,“你瘋了?”

迎著對麵那人曖昧的目光,殷燃走到他身邊坐下,“對不住,我們發生了一些齟齬。”

“原來是齟齬啊,我還以為……”他識趣地沒有說下去,隻揶揄似地將音調拉得很長。

殷燃尷尬地咳了兩聲,轉移話題,“我叫殷燃,那是我的同伴胡靄,敢問少俠姓名?”

“少俠不敢當,我就是一介遊方郎中,姓任,名夢長。”

“夢長兄,幸會幸會。”殷燃抱拳,“若沒有夢長兄仗義相救,又醫術高超,我隻怕是要折在此處了。”

“這話倒是不假。”

殷燃見他毫不謙虛,覺得這人有趣,“夢長兄可真有意思,如果不嫌棄我身份低賤,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你是飛賊,我是庸醫,甚是相配。”

殷燃哈哈一笑,“你這麽一說,確實相配。”

“既是朋友了,不知我能否問個問題。”

“你問便是。能告訴你的,我一定知無不言。”

任夢長笑著靠近她,輕聲道:“你是不是,當過藥引,用自己的一身血肉飼養蠱蟲?那個蠱,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