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又頹廢了下來。
不想上學,不想見人,我服從地被我父親接回了家,然後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日子又像是回到了薑靜遠出現之前,渾渾噩噩,不見天日。
我蜷縮在被子裏,眼淚在第一天就已經流幹,好幾個夜晚,我也曾試圖坐在窗台,模仿著薑靜遠出現的那個晚上的場景。
甚至我將耳機放回耳機倉中,放置到一開始的抽屜裏,等到那個時間點來臨時,我像那晚一樣,先是戴上耳機,然後將同樣的白色藥片送到嘴邊。
隻是這一次,耳機裏沒有出現我期望的聲音。
我不放棄的一次又一次的嚐試,可最後的結果卻都一樣。
耳機變回了它本來的樣子,寄居在裏麵的生命,消失了。
我都知道的,若是薑靜遠還在,他從來舍不得我著急,更不會在我一次又一次的呼喚聲中選擇置之不理。
我知道,可我就是無法接受。
細想我們之間的生活,不過也就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以前的我,每天都活在自我否定與質疑當中,那時的我正經曆著失去母親的痛苦,生活碎了一地粘都粘不起來。
可我自己都沒有想到,薑靜遠粘起來了,不僅粘起來了,他還縫縫補補,試圖修好上麵的裂縫。
有些裂縫,還真就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被磨平。
他們都說梁佳的閨女在母親去世後,痛定思非,重新振作,儼然換了一副麵孔一樣,隻是他們不知,這個過程,是有個人在拉著我。
怕我跟不上,怕我掉隊。
分別來得太突然,我和薑靜遠都沒做好準備。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是去了另一個需要被救贖的小女孩身邊,還是說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
我膝蓋並攏,雙手緊緊環住小腿,額頭抵在膝蓋上,眼淚再一次掉了下來。
原來還是有淚可以流,隻是眼淚溢出眼眶時,有些刺麻的疼痛。
不知是我在家的第幾天,田竹茹和謝花敲開了我家的門。
這段時間父親總是會時不時地在我門口徘徊,偶爾也會著急地敲兩下門,叫我吃飯。
我會在胃給出反應時,出去快速吃幾口,然後又抱著馬桶,將吃的東西全部吐出來,沒幾天的時間,我消瘦的速度,有些嚇人。
而謝花和田竹茹推門進入的時候,我正坐在客廳,手裏拿著一杯熱牛奶。
田竹茹看到我後,哭了,趴在謝花的肩膀上,哭個不停。
謝花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起身將她們兩個,帶進了我的臥室。
“你們是來勸我的吧。”
一進門,我便比劃著雙手對她們說道。
她們兩個互相對視了一眼。
沒等她們回答我,我繼續比劃著雙手說道,“其實道理我都懂,但我控製不住我自己,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吃飯,可每次吃的東西都會吐,我告訴自己要好好睡覺,但我總會失眠睡不著。”
有些悲傷不被控製,但卻能輕而易舉地控製你。
我知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對不起薑靜遠,對不起我的母親,對不起所有愛我擔心我的人。
我也想振作,可我就是控製不了自己。
眼淚再一次如約而至。
田竹茹和謝花同時上前將我擁住。
等我情緒稍稍穩定了一會兒後,,我們三個人又靠在一起坐了下來。
我們之間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坐了好久好久。
依舊是田竹茹先打破了這樣的氛圍,她輕輕拍了拍我,我看向她,就見她用手語對我說道,“隔壁市高中那幾個女生被處分了,還有寧依依,她被爆出來是槍手哎!就是那個領頭的女生槍手,不過這不是讓我最驚訝的,我真是沒想到寧依依這個家夥,以前還害過你。”
看到田竹茹這麽說,我一怔。
隨即便看到田竹茹將手機遞到我眼前。
我看到了那條新聞。
兩個合作了兩年的人還是鬧掰,我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參與到這件事當中。
我的冤屈被證明了,被一個我恨的人。
被發布到網上的,是一段語音視頻,隻有幾句話,但剛好是寧依依親口承認八年以前她拿走了我的初稿,害我陷入那種境地。
像是喝醉了被人錄下來當把柄,然後在她們撕破臉時,拿出來當了一把槍。
真相大白,我應該開心的。
屬於我的都回來了,可我的心裏,依舊空****的,某個地方,疼得厲害。
網上對寧依依罵聲一片,正如八年前對我的聲討一樣。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算是因果報應嗎?
八年前我被迫替寧依依承擔了所有的謾罵,現在她這個樣子,是自作孽不可活,還是說因果報應,終有循環。
田竹茹又拍了拍我。
“佳佳,寧依依這段時間突然接近你,肯定不懷好意,就是你忘記了之前的事情,才對她沒有防備。”
我苦笑了一下。
以前我記得了,隻是為時已晚。
寧依依終究是害了我兩次。
我還記得第一次和寧依依相遇。
那時我風光無限,成績好,畫畫也好,參加過不少比賽,拿過不少獎。
熱情又喜歡笑,老師喜歡我,同學喜歡我,街坊鄰居每天都會誇我。
直到某天下午,我最後一個離開教室,走出教學樓時,我聽到一聲慘叫。
聲音不算大,像是從樓後麵傳來。
當時天色還不算黑,我也不知怎麽了,雙手緊緊攥住書包袋,往教學樓後麵走去。
教學樓後麵,一群女生將一個女生圍在中間,從我的角度看去,像是在輪流扇她巴掌。
我距離越近,她的慘叫聲就越大。
我聽帶頭打人的女生說道,“她媽媽爬到我爸爸**去了,我媽說她媽就是幹這個的,她是她閨女,肯定也不幹淨。”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為什麽十歲的孩子會有那麽大的惡意。
女生像是哭了很久,最後都沒有多少力氣,隻會再被打疼了的時候,才會叫出聲來。
我也隻是一個十歲的女生。
當時我應該去尋求老師,來解決眼前我自己一個人根本無法解決的問題,可我當時卻不知怎麽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就突然對那幾個女生說道,“你們別打了。”
那幾個女生真的停了下來,轉身看著我。
其中一個女生低聲說道,“老師很喜歡她,萬一她去老師麵前說……”
就這一句話,那幾個女孩竟真的選擇不甘離去。
“你沒事吧。”
我上前看著那個衣衫淩亂的女孩,也就是寧依依。
她有一雙很大的眼睛,圓圓的臉蛋,皮膚白嫩的想要能掐出水來一樣,那雙眼睛帶著淚花時,總是會讓人心疼。
哪怕是現在,也會這樣。
“謝……謝謝你。”寧依依小聲對我說著。
“她們這樣欺負你,你應該跟老師說得。”
“不能說。”她突然拽住我的胳膊,眼淚汪汪地看著我,“你不要說好不好,她們說得也對。”她說著低下了頭,聲音越來越小,“我媽媽就是這樣的人,她從來不管我。”
“你可以找你爸爸呀。”我天真地說道。
隻見她低下頭,聲音很小地說了一句,“我沒有爸爸。”
許是那句話太過震撼,和那雙眼睛太具有欺騙性,我接受了跟她成為朋友。
她那時候很乖巧,除了這個詞,我想不到該用什麽詞來形容她。
我習慣放學之後,坐在位置上畫一幅畫,她就在教室門口等我。
等後來我們關係好了,她就在教室等我。
我們也真的是朋友過,有時我值日,為了不耽誤我畫畫時間,她便會替我值日。
我們那時候有共同愛好的動漫,會在一起討論,直到有一次周六,她去了我家,那天下午,我們在我房間裏待到很晚。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她第一次對我提出請求。
“可以啊!”
我喜歡讓我的朋友住在我的家裏,我的爸爸媽媽也向來不介意。
那天晚上我媽做了一桌子菜,我爸第一次早早地到家,罕見的關心了我幾句。
後來寧依依跟我說,那是她睡得最踏實的一夜。
我一遍又一遍問她的時候,她才跟我說,她媽媽是那種職業,懷孕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是誰的,所以,她沒有爸爸。
而且她媽媽每天會帶不同的男人回家,她住的地方,陰暗又潮濕,隔音很不好。
每天晚上都會伴著各種怪異的聲音入睡。
她的媽媽向來不會管她,隻要她死不了就行。
街坊鄰居也都挖苦她,學校裏同學也欺負她。
愛這個字,對她來說,是奢侈的。
那時候的寧依依,還會抱著我的胳膊,無比真誠對我說道,“佳佳你真好,沒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她們都會欺負我。”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個英雄夢,於是,那時候的我對寧依依說,“你不用怕,我跟你當永遠的朋友。”
可永遠這個詞,本身就帶有欺騙性。
從那之後,我跟寧依依的關係更加親密起來。
我媽媽跟我說,要好好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我對此深信不疑。
於是,我也告訴寧依依,好好學習,就可以變成不一樣的自己。
我開始給她講題,她在我家住下的頻率逐漸增加,那時候每天晚上,我們都會趴在一起,要麽一起看會書,要麽一起做幾道題。
有時,她在看書,我就在一邊安靜畫畫。
而某一天的一張草稿畫,就是我人生禍端的開始。
寧依依文筆很好,這是我看她作文時,想到之前媽媽讓我去投稿的一些雜誌,我便讓她也去試一試。
那次她在寫東西。
而我無聊,便拿出一張紙,隨便畫了起來。
許是那天的氣氛剛剛好,陽光也溫柔的特別給麵子,風也不肯打擾我們。
我紙上的畫,在這恰當地環境中出生時,比以往任何一張草稿,都生動形象。
“好好看啊!佳佳你好厲害!”
寧依依經常說這樣的話,對此我習以為常。
我應該是將那張畫放到了桌子上,以至於後來玩別的玩過了頭,竟也忘記了那張畫。
直到那次比賽,我想將那張畫找出來補充一下利用時,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當時我隻是想,可能掉到地上,被我媽媽當成垃圾扔掉了。
我便沒有多想,於是,照著腦海裏之前的感覺,我又畫了一副。
我覺得,比上一次還好。
我拿了那場比賽的第一名,第二天,我就被爆出抄襲。
當我看到滿天的辱罵和譴責時,我仍舊是不明白,倒是是發生了什麽事。
明明是我自己的作品,為什麽都在說我抄襲?
我隻有十歲,我應對不來這些辱罵和質疑。
原本能說會道的我,除了一句:我沒有抄襲,也再也說不出一句什麽來。
直到我看到了那張所謂我抄襲的畫。
某個雜誌的插圖,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我當初的初稿。
而這張初稿下麵的配文,就是寧依依投稿的文字,她因為這篇文,獲了獎項。
我看到上麵給出的評價——寫得一手好文,畫得一手好畫。
當時的我並不會想到是寧依依偷走了我的畫,我隻是天真的認為,寧依依見過我畫這張初稿,如果她可以替我解釋,是不是大家就不會罵我。
隻是我沒想到,我再也沒有聯係到她。
她一連好久沒有去學校,我也不知道她家的具體地址。
即使她留給我了號碼,我也沒打通過。
我原以為馬上就可以公布於眾的真相,就這樣,找不到了……
那段時間我經曆了什麽。
同學的不屑,老師的看不起,街坊鄰居的指指點點,每次我路過認識我的人的身邊時,都會聽到她們在背後議論我。
那些聲音,像一把刀一樣,一刀一刀狠狠地刺在我的後背。
我知道那一次我回家,看到父母坐在客廳。
他們看著那張雜誌上的草稿,問我,“佳佳,跟媽媽說實話好不好。”
我哭著跑回了臥室,拿著手機,一遍又一遍的給寧依依打電話。
電話被接通了,那時的我,真的以為看到了曙光。
“依依,你知道那畫是我的對不對,你幫我說一下,我沒有抄襲。”
我滿懷希望的一番話得到的回答,直到現在,我都還會記得。
“對不起佳佳,我文章獲獎了,我媽媽注意到我了,她現在對我特別好,總是在別人麵前誇我,老師也誇我了,同學對我的態度也在轉變,佳佳,你有那麽多朋友和獎項,也不差這一個,就當送給我的好不好,佳佳,你說過我們是朋友的。”
這個時候,我才知曉發生了什麽。
“你沒看到大家都在罵我嗎!”我哭著喊道。
結果卻隻換來一句:你就當聽不到,她們罵夠了,也就把這事忘了。
當時是種什麽感覺,就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唯一的期望被切斷,人生就像是被拉上了一片帷幕,遮住了前路原本坦**的光。
而在那一刻,我原本以為馬上就會被反駁去的言論突然湧入我的大腦,它們變得越發鋒利,刺痛著我的腦神經,麻痹著我的思想。
我說我沒抄襲,沒有人相信我,我的解釋在他們所謂的證據麵前,空白乏力。
沒有人相信我。
那時的我,開始一味地勸說自己。
隻要我聽不到,就不會被那些言論傷害,所以我聽不到。
隻要我不說,就不會被他們嘲諷,所以我不說。
我要忘記這些事,不去想,就不會痛苦。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整天,當門被我父母暴力打開時,他們看到的,便是一部被摔碎的手機,和一個聽不到不會說且什麽都忘了的我。
我用了八年的時間,仍沒治愈自己。
直到遇到薑靜遠,我才直到,原來那一劑良藥,隻是一句:我相信。
一句在罵聲此起彼伏,似乎要高過一切時,響起的一句陣地有聲的我相信。
原來那時候的我,隻是想有個人可以信我。
我沒有抄襲,我是自己畫的。
隻是那個時候,沒有人。
過往的記憶在我腦海匆匆而過,我緩緩歎出一口氣。
“寧依依東西搬走了嗎?”我比劃著雙手問她們。
她們兩個搖搖頭。
“宿舍東西今天早上還在。”田竹茹比劃著雙手對我說道。
我想了一下,然後比劃著雙手對她們說,“明天我回學校。”
她們兩個一怔。
一會兒後,我看到田竹茹比劃著雙手,表情小心翼翼,“我知道那個耳機對你很重要,但是佳佳,阿姨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因為這個傷心。”
耳機何止隻有這一層含義。
有些悲哀,我無法將薑靜遠的出現宣之於口,就如同我無法將對他的思念說出口。
自始至終,隻能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我勉強對她們兩個露出笑容。
她們兩個又待了一會兒,便準備回學校。
隻是臨走時,謝花給了我一張紙。
我打開看了一眼,是我和薑靜遠寫好的歌詞。
我還記得歌詞寫好後,薑靜遠還對我說,他要盡快背過歌詞,然後唱給我聽。
隻是一切都還未來得及。
淚水低落到歌詞上。
於是在她們離去之後的時間裏,我想著那段旋律,一遍又一遍,終是將這首歌學會。
我不曾料到,最先學會這首歌的,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