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一旦產生之後,便如同夢魘一般揮之不去,鄭綸的心情隨著河浪的起伏而難平靜。從北坡到官渡,鄭綸還沒有時間拜會荀爽,直到此時才得便,讓鄭綸稍感意外的是,荀彧向荀爽介紹自己之時的態度,則已完全肯定了朋友的身份。這也是鄭綸唯一可感欣慰的地方。
荀爽和袁紹一樣,很自然地將鄭綸的身份和鄭玄聯係起來,鄭綸卻很明確地否認了。荀爽倒不太介意鄭綸的身份,就像郭嘉這樣沒有顯赫身世的,在他老人家眼中的地位卻是出奇的高一樣,“伯純能與奉孝為友,必非常人也。”
鄭綸非常謙恭,這讓荀爽更是另眼相看。
荀攸見鄭綸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忙問道,“伯純可有心事?”
鄭綸想了想,乃道,“不瞞各位,我確實有些擔心。不知各位對陳留之事有何見地?”
荀彧荀攸都是極通透的人,當著荀爽的麵都選擇了沉默。荀爽一撚須髯,緩緩道,“老夫在陳留,雖是蒙張太守盛情款待,然其心彷徨,其言閃爍,因此老夫斷定此事非其本意。直到文若、公達遠道而來,老夫才明白,他們是利用了我,來招攬人才。遍覽天下人物,除曹孟德外,無人願費如此心機。”
鄭綸笑了笑,“晚輩也多聞曹操其人,不知老大人之見如何?”
“才幹經天緯地,心機城府極深,心機勝於才幹。”有資格評價曹操的人並不多,荀爽也隻是簡略地說出了他的看法,這已經算是非常高的評價了。
荀攸與曹操曾同為一殿之臣,大將軍何進最倚重的就是曹操,可惜何進不聽曹操的勸誡,遭到十常侍殺害,然而曹操在變亂中展現出了卓越的軍事指揮天才。荀攸微微搖頭,“其實我和文若對曹操的印象都還不錯,至少比袁紹更有魄力和卓見,可惜他的手段實在不能令人恭維。”
鄭綸突然覺得荀攸的話,透著別樣的意味,可是這種感覺說不上什麽美好。
當時落後的航船技術隻能使大船順著湍急的河水,利用河道的轉角曲折,通過船舵來控製方向抵達對岸,因此擺渡的時間很漫長,而且在很大的程度上取決於水流的速度,差不多從清晨直到傍晚,才勉強可以接近對岸。船上的多半都是北方人,不慣水性,早被顛簸的浪濤攪翻了五髒六腑,不少體弱的還倚靠在船舷不住地嘔吐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船順利靠岸,卻見一片群山環繞,一眼望不到盡頭。
鄭綸忙問艄公,艄公答道,“官渡水流四時不同,今日郭先生囑咐一早出船,不想水勢比往日都急了些,因此落了下遊。前麵是烏巢山,由烏巢山往北就是延津。”
鄭綸暗呼糟糕,“延津?那不是都快到了酸棗?”
艄公點頭。
鄭綸立刻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以曹操的軍事才能,絕對不會放棄對烏巢的控製,也就是說,自己隨時可能遭遇到曹操的人馬。鄭綸雖然不敢肯定,曹操會對自己不利,但是說到底,在鄭綸的心裏,曹操絕對是一個太過於特殊的人物,如果用旁觀者的角度,誰都無法抹殺曹操的文治武功,鄭綸對這個極有可能成為自己最大敵人的人,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鄭綸急忙下令停止了登陸,所有人員都回到船上待命。由於大船擺渡的承載量非常有限,除了勉強容納一駕馬車之外,便隻有包括傷員在內的三十多人,其中保持戰鬥力的隻有典韋等幾個人,鄭綸打定主意,在郭嘉的後隊沒有上來之前,一旦出現異常情況,可以隨時通過渡船逃離。
可是艄公卻是為難了,苦著臉哀求道,“我說這位大人,這船是我跟人租用來的,今日若不歸還,咱就失信於人了,以後還怎麽在這黃河裏擺渡呢?”
鄭綸笑了笑,“我們就在這裏等人,隻要郭先生他們來了,我立刻讓你回去,耽擱不了多少時辰。”
艄公卻顯得有些不自然,還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怎麽,還有什麽事情嗎?”
“沒,我這船原是官渡西村張財主家的,張財主舉家南遷,把船交托給老管家保管。老管家再三叮囑,務必當日歸還,如今您看天色已經不早,我若再不返回,實在難以交代……張財主家還有人丁留下,如若問起,隻怕老管家都會被連累。”
鄭綸不禁著惱,怒聲道,“此間地勢險惡不明,豈可輕易登陸!?休再多言,少時多與你些錢物便是了。”
艄公神色一變,便不作聲,走回了船尾。與艄公一起擺渡的,還有兩個伴當,都是十歲的少年,身材修長,兩臂有力。三人相互交換了眼神,鄭綸竟未察覺。
左等又等都不見郭嘉的船趕上來,鄭綸更是心煩。
艄公不敢問鄭綸,卻是偷偷找了荀爽。荀爽也感到很奇怪,既然都已經到了岸了,為何遲遲不下船,荀彧猜到鄭綸必是在等郭嘉,卻駕不住艄公苦苦哀求,三人都不禁遲疑起來。最後還是荀爽讓人找來鄭綸,鄭綸便把自己的擔憂說與眾人,荀彧道,“反正都是等,還是先下了船再說吧,如果有意外再上船也不遲。”
鄭綸心知三人不想為難艄公,隻得先派典韋帶人去岸上巡視,並且在附近的高地上安排了崗哨,這才勉強下了船去。
不料眾人剛下了船,艄公打了聲呼哨,船尾的年輕人立刻拉起了鐵錨。晚來風急,始終都未落帆的大船瞬間就駛出,順流而下,等岸上人發覺,大船早就出了一箭之地。
荀攸大呼“不好”,鄭綸雖有同感,但一時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荀攸道,“那船根本就不是官渡的!民間哪來如此大的渡船?必是下遊渡口上調的船隻。”
鄭綸恍然,“你是說,這根本就是個圈套?!”
“沒錯,那船返回到下遊渡口之後,就會發出危險的信號了。”荀攸望了一眼漸遠的船影,後悔不已。
“糟糕,那麽奉孝豈不是很危險?”鄭綸最先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郭嘉。
荀彧的目光中頓時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
“敵人的目標是我們,奉孝應該沒有太大的危險,”荀攸的表現非常冷靜,“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如何躲避可能出現的敵襲,我不認為敵人會尋找追擊,而會選擇某一處險要地點伏擊。他們之所以把我們分割開來,那是他們忌憚於我們曾經顯露過的實力,而我們的敵人已經很明顯了。”
“其實,我一直顧忌文若公達兩位,可能心存對曹操的好感,所以一路上我都隻跟奉孝商議對策。事實上,我相信兩位早就猜到了敵人,”鄭綸的話說得很繁複,很累贅,可是他清晰地向二荀表達著自己的想法。
荀彧笑了,“我跟公達雖然一直都坐在馬車裏,可是那可並不意味著我們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尤其是你,你是讓我目前最感興趣的人,你很特殊。在我們走下馬車的時候,已經做出了我們自己內心的衡量標準,現在開始,我們會與你並肩戰鬥。至於以後,我們還不知道你會選擇什麽樣的角色,能把玉璽都看淡的人,會有什麽樣的雄心壯誌呢?我和公達都感到很好奇。”
荀彧的話已經非常直接,可是鄭綸知道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他實在不知道前麵到底有什麽樣的危險,至少曹操表露的信號已經極盡高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