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的悲劇,在當時許多人看來,簡直有些天方夜譚。蔡邕是名儒,與王允的交情也算過得去;蔡邕曾經得到董卓的禮聘,一日三遷,風光無限的背後,雖然蔡邕並不在意得到多少榮耀,但是董卓確實禮數周全,因此在董卓受戮之後,哭祭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可問題是,長安洛陽的所有百姓對董卓恨之入骨,隻有蔡邕特立獨行,立刻就成了眾矢之的。
蔡邕念舊,他可以祭奠太傅袁隗,當然也可以祭奠董卓,隻論朋輩之交,不管彼此的身份,這一點卻是無可厚非。事後鄭綸突然隱隱覺得,就在當日集市夜祭之時,蔡邕很可能已經知道袁隗在劫難逃,或者甚至已經確認了袁隗的死亡,想到這裏,鄭綸不得不考慮起蔡邕的動機:他的祭奠動機其實並不單純。
可是,鄭綸不能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任何人,那會關係到蔡邕的名節,蔡邕被王允處死,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而王允也已經在西涼叛亂中殞命,其中的曲折過節已經失去了追究的意義,隻是可憐的蔡琰成了孤兒。
蔡琰在與鄭綸重逢之後,整個人都開朗了許多,雖仍住在鄰院,卻是經常跑來荀府。蔡琰聰慧大方,自幼隨父熟讀詩書,見聞廣博,棋琴書畫樣樣精通,尤善音律,深得二荀、郭嘉歡迎。
在荀府大約住了半個月,突然有一天,蔡琰來找鄭綸,說要分別去拜謁李傕、郭汜。
鄭綸一怔,忙問其故。
蔡琰隻說是父親曾有遺命,並取出一封帛書,鄭綸攤開,寥寥數筆隸楷,遒勁的筆鋒竟不覺使人精神為之一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苟有複燃,連環複現。”
鄭綸玩味了許久,一時也不明所以,“蔡老先生沒說讓你去見李傕、郭汜啊!?”
蔡琰抿嘴笑道,“你先別問那麽多,我想找人陪我去,你願意嗎?”
鄭綸更覺奇怪,“當然可以,不過你必須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答應就行了,明天此時,我來找你。”蔡琰更多的時候比男子更加幹脆,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鄭綸呆呆地望著女孩遠去的背影,又把蔡邕的字跡看了幾遍,隱隱覺得蔡琰的行動很可能與長安的局勢有所關聯,鄭綸沒有告訴郭嘉,也沒打算再帶上典韋保護。
次日一早,蔡琰便來找鄭綸,隻說要去城中玩耍。彼此早已熟絡,眾人也不過問,隻有郭嘉說了句早回。
蔡琰手中抱了一個大長木匣子,鄭綸忙接過木匣子,扛到自己肩頭,木匣子不重,裏麵似乎裝得是古琴。鄭綸問道,“琰兒,你拿這琴去做什麽?”
蔡琰小聲告訴鄭綸,“這便是焦尾。”
“哦。”鄭綸對音律一竅不通,要說讓他唱幾首歌還勉強湊合,可是在這個時代,能者不歌,歌者不能,同為音樂,曲、器至上,歌、喉流於俗。焦尾琴的名聲雖然響亮,卻是絲毫不能引起鄭綸的興趣。
蔡琰突然停下了腳步,抓過鄭綸手中的琴,抱在懷裏,氣鼓鼓地往回走。
鄭綸頓時滿頭霧水,忙趕上去,“琰兒,你這是怎麽了?好好的為什麽生那麽大的氣?”
蔡琰隻管抱著焦尾琴一路急走,不應。
鄭綸大是頭疼,忙一路小心陪著,涎著臉,又是作揖又是賠禮,引得行人紛紛投來怪異的眼神。
“你老跟著我幹嘛?”蔡琰轉過身來,俏臉通紅。
鄭綸擺出一張苦瓜臉,“不是你一大早讓我陪著你去……拜訪客人嗎?”
“可是,你不懂音律、不解風情……”蔡琰說到最後兩字,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鄭綸更摸不著頭腦,“誰告訴你,我懂音律的?再說了,音律跟風情有什麽關係?”
“你還說!?”蔡琰抱著琴,跑回了自己的居所。
鄭綸悻悻地回到荀府,隻見郭嘉笑嘻嘻地倚在門首,望著自己,“咦!你不是陪琰兒出去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鄭綸訕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她突然生氣跑回來了。”
“噢?那是怎麽回事呢?”郭嘉還是那副略顯可惡的笑容,“偷偷告訴我,你怎麽欺負她了?”
鄭綸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她有你們那麽多人撐腰,我敢欺負她?”
“伯純這話說得好笑,若不是你欺負她,需要我們為她撐腰鳴不平嗎?”荀彧也不知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和郭嘉的口吻一模一樣。
鄭綸總算明白過來,“我看你們怎麽都象是說好了一樣?合夥算計我?”
“算計說不上,不過我們確實剛才正在談論你。”話音又起,荀攸也走了出來。
三人象是在審問犯人一般望著鄭綸,鄭綸便把剛才發生的,以及自己的疑惑一股腦兒都告訴了他們。
“既然如此,你應該去向琰兒賠罪。”荀攸說得理直氣壯,仿佛鄭綸的罪名已經板上釘釘。
“對,你需要虛心地向她學習琴藝。”荀彧及時補充,而且他的建議立即得到了其他兩人的讚同。
“學琴?我自問沒那個天賦……”鄭綸暗一琢磨,不禁狐疑起來,沒準這三個家夥早被蔡琰“收買”了。
郭嘉哈哈大笑,“朽木果然不解風情!反正我們已經提示你了,你願不願意去向琰兒賠罪,那是你的事情,不過如果琰兒以後都不理我們的話,你得負責我們的飲食。”
鄭綸頓悟,鬧了半天,這幾個家夥的胃已經被蔡琰栓死了。蔡琰心靈手巧,做得一手好廚藝,尤其善花心思做些精致的糕點,把幾人的讒蟲勾起了十成十,每天正餐剛過,眾人就喜歡聚堆相敘或者下棋,目的絕對一致:就等著蔡琰送來美食。鄭綸忿忿道,“你們也忒不講義氣了,就這幾疊小吃把你們讒的,我倒不信了,你們什麽時候嚐嚐我的手藝,保管你們……”
話沒說完,三人一齊回屋,反手關起門來下棋。
鄭綸老臉一紅,被他們這一說破,還真惦記起蔡琰的廚藝來,默默地走向精舍。
協議很快就達成了,結果完全按照眾人期盼的那樣,鄭綸每日必須跟蔡琰學琴藝,而蔡琰每天都會為隔壁的三個讒蟲多準備一份點心。
一開始的基本指法,鄭綸差不多隻用半天的時間就學得大概,頗為出人意料;可是鄭綸對音律方麵的悟性隻能用糟糕來形容,一旦進入曲譜的彈奏感覺之後,鄭綸始終徘徊在門外,一連數日,沒有絲毫進展。
溫婉的蔡琰在經曆了短暫的喜悅後,脾氣變得莫測起來,讒蟲們可就遭了殃:點心裏會時常出現一些“人為”的異物崩了牙齒;點心的味道也會出現“非偶然”的變化。每每出現此類情況的時候,三位先生總會把鄭綸叫來,好好勉勵一番,再三叮囑小心伺候蔡大小姐。
鄭綸被折騰得夠嗆。
十日後,蔡琰放棄了對琴藝的教學,也許粗通基本指法,能使焦尾琴發出相對和諧的聲音就已經足夠,可是在蔡琰的心裏,當然希望鄭綸可以成為知音。現實,卻讓蔡琰很失望。
拜訪李、郭的事情又被重新提上了日程。
鄭綸被蔡琰精心打扮了一番,寬大的袍袖垂地,焦尾琴斜背於身後,儼然一副隱士高人的模樣,看得三個讒蟲不住讚美,當然,他們說得更多的自然是蔡琰的品位。鄭綸突然發覺,其實學習廚藝的前途遠比琴藝更寬闊,按照蔡琰的吩咐,鄭綸有了一個新的身份: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