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入夜。

使者的到來,並未影響到匈奴人一貫無拘無束的狂放生活,篝火、歡聲、笑語、胡笳。

是的,胡笳。

胡笳是匈奴人最流行最簡單的一種尚不能稱作樂器的東西,兩片蘆葦葉卷起,在首端壓扁為簧片,吹起來聲音相對單一、低婉、悲愴、蒼涼。普通的匈奴人,隻是將蘆葦葉卷起,能發出聲音就算可以了,蘆葦葉的大小長短不一,使得胡笳的聲音也有了變化,如果由幾個人分別吹出聲來,就算成了一種被人們認可的音樂。

劉豹是吹胡笳的好手,他還懂得將卷起的蘆葦葉開孔,這樣的話,一件胡笳就能發出幾種不同的聲音。劉豹喜歡胡笳,而他的身邊總會聚攏著族裏的少女,劉豹是英雄,也是一個浪漫的年輕小夥,他懂得享受這樣的樂趣。

趙雲是劉豹最欽佩的漢人,劉豹邀請趙雲在晚飯後一起圍在篝火旁,鄭綸和太史慈自然也不會錯過劉豹的表演。要說三人之中,偏就隻有鄭綸勉強算是粗略懂得些還不能稱之為音樂的感覺,聽著胡笳的聲音,卻是莫名地湧起了一些思鄉之緒。可是鄭綸隻能苦笑:我的家在哪裏呢?

劉豹非常受歡迎,在篝火邊很快就圍聚了越來越多的族人,他們發現了漢人,可是並沒有太多的排斥,顯然趙雲三人的服飾充分昭示了他們的身份,甚至還有個別熱情的少女開始關注起這三個麵貌相對都算得上俊郎的年輕人。

胡笳聲歇,鄭綸不禁想起了杜甫的詩句,輕聲吟誦,“何處吹笳薄暮天,寒垣高鳥沒狼煙。”

意外的是,劉豹居然懂得品味詩句的意境,不由打趣道,“我聞漢人使者多文士,隻怕這位兄弟才更象是使者呢!”

趙雲、太史慈頓時愕然。

鄭綸笑道,“我哪算什麽文士呢?隨口胡謅而已。”

劉豹也不追問,卻對趙雲道,“日間與將軍交手,令我十分欽佩,今日興起,我還想向將軍討教一二,可使劍否?”

趙雲熟悉匈奴人的性格,十有都是極尚勇武的,劉豹的提議雖然有些唐突,趙雲卻不會示弱,忙站了起來,揀起了一根枯枝,大約有三尺長,折去些許,虛空揮了兩下,還算順手,“不如以此枝較量,如何?”

劉豹也找了根樹枝,比趙雲的略粗,“請。”

趙雲將枯枝的前梢往劉豹的樹枝上輕輕一磕,算是禮貌,竟頗有些擊劍的味道,鄭綸與太史慈往後稍退,饒有興致地觀賞起來。

匈奴是馬背上的民族,可是劉豹的腳步異常靈活,引起了族人們的陣陣喝彩。這樣的比試完全是表演性質的,趙雲很快就把握住了劉豹的攻守套路,刻意地配合著對手,屢屢用一些出人意料的招式,相互呼應,看得眾人眼花繚亂,直到後來都忘記了鼓掌。

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一個胡笳的聲音若有似無地鑽入了鄭綸的耳朵裏,鄭綸很快就被這個聲音吸引住了,這個胡笳的音域非常古怪,幾乎完全符合古琴的五音,然而在這五音的交替變換中,隱隱夾雜著變徴音。最令鄭綸心顫的是,胡笳的旋律幾乎就在瞬間引起了共鳴:是琰兒!

太史慈發覺鄭綸的異樣,不禁悄悄地將手臂撞了鄭綸一下,“有什麽情況?”

“你聽到了胡笳的聲音嗎?”

太史慈茫然,“剛才不是隻有劉豹在吹胡笳嗎?”

“我是說現在,”鄭綸拉起太史慈,循著聲音漸漸走出了人群,“子義,我也許是聽到了琰兒在吹胡笳,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到她,趁胡笳聲音還沒有停止。”

趙雲早就注意到鄭綸,然而鄭綸輕輕地衝趙雲一搖頭,趙雲會意,他才是使者,對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因此手中枯枝節奏一快,將與劉豹的比鬥重新帶起了,引得周圍的族人們連連叫好。

事有湊巧,王戚的帳篷就在附近。因為他知道越靠近單於以及單於衛士營,就越安全,而蔡琰也得以安頓在左右。王戚再三吩咐蔡琰,飲食全由他來想辦法,隻是不能走出她自己的帳篷,蔡琰心知此事關係重大,閑來無事,先前在俘虜營的時候,曾見胡人吹弄著胡笳,便讓王戚尋了許多蘆葦葉,學著做起了胡笳。

蔡琰何等聰慧,在音律方麵的造詣又高,很快就掌握了胡笳的發聲訣竅,無聊的時候便時常做一些胡笳來吹著玩,想起鄭綸的時候,便將鄭綸曾彈奏的那支琴曲融入到胡笳中,胡笳的聲音哀婉自然,雖然不比琴聲細膩自如,但是聲音中襯托的思念之情卻是強烈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每每到了極哀處,忍不住淚濕輕襖。

胡笳的聲音逐漸斷斷續續,中間隱隱夾雜著抽泣,幾令鄭綸愁腸寸斷,“子義,我可以肯定,那就是琰兒!我們一定要找到她!”

太史慈不禁撓頭,他是聽到了胡笳聲,可是他不明白鄭綸為什麽如此肯定,而且他對聲音的捕捉能力實在非常有限。其實不能怪他,也許在這個世界上,隻有鄭綸才能通過如此微弱的聲音去捕捉幾近虛無飄渺的伊人蹤跡。兩人逐漸接近目標,然而單於的大營也已經能望得清楚,營帳中遠遠傳來男人的壞笑和女人的尖叫。

鄭綸很自然地聯想到了蔡琰的處境,那種刺痛心扉的感覺,差點令人抓狂。

“站住!回到你們自己的營地,不然的話,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七八名單於衛士立即圍了上來,將槍尖對準了鄭綸和太史慈。

“我們隻是隨意走走,並無他意。”鄭綸趕緊往回走去,然而此時的胡笳聲卻已經完全停止,心中大急。

憑著剛才的印象和記憶,聲音距離自己的位置已經非常近,但是鄭綸無法確定到底是在哪座帳篷裏。在麵前總共有五六個帳篷,奇怪的是都沒有什麽聲音,而且帳篷都下了簾子,很難窺探到一些線索。

鄭綸和太史慈正彷徨,卻見從一個帳篷裏走出了一個人,來了個麵對麵。那人雖然穿著匈奴人的衣服,可是直覺告訴鄭綸,他是漢人。來人一見鄭綸,眼中所流露出的驚訝卻大大超出了尋常範疇。

“你是漢人?”鄭綸忙問道。

來人的神情複雜極了,“不……是,你們是誰?”

“我們是大漢破虜軍的使者,”鄭綸不住地打量著來人,隻見他身容都頗為不俗,卻不知為什麽會在匈奴營裏,而且看他的穿著竟與劉豹等人相似,似乎還有些身份。

“哦。你們難道是在找什麽人嗎?”來人試探著問道。

鄭綸心中一動,“難道你就是王戚?”

來人搖頭,“我不是王戚,但是我知道你們要找王戚,是為了……”

鄭綸忙讓太史慈警戒四周,發現沒有別人,壓低了聲音,“王戚在什麽地方?”

來人也緊張了起來,不住地東張西望,“你們怎麽來了?這裏太危險,王戚還沒來得及安排呢,你們怎麽這麽心急?”

鄭綸一怔,看樣子這個人居然還知道王戚的計劃,不禁大疑,“你到底是誰?你怎麽知道王戚的計劃?”

“我叫胡水,原是漢人,跟王戚是同鄉。我隻因殺了人,被迫逃到塞外,混跡在匈奴人裏,單於倒也算是信任我。後來無意間遇到王戚,他便求我想辦法幫他逃走,我就答應了他。”

來人口齒清晰,話又說得圓熟,鄭綸信了大半,“剛才我聽見胡笳聲音,象是故人吹奏,便尋了過來到了此處。請問胡壯士,你沒有見過一位姑娘?”

來人想都沒想便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