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曾大方正要隨三三兩兩的人群出門,左晗還在和他討論監控中出現的疑點。

左晗打開筆記本電腦,固定到幾個標記的幀,指著屏幕上的一個女人:“案發時間段內,這人三次進出單元樓,期中有兩次間隔時間不過是五分鍾,卻換了一身裝扮。”

曾大方對左晗的“人肉掃描儀”早有耳聞,他不知道她哪裏來的時間把監控都過了一遍,將信將疑地看。直到第二遍順著左晗的手指方向,才發現人潮湧動的模糊視頻中,那個被左晗死死卯住的姑娘。果然之前的衛衣運動褲裝扮,被一身長款風衣替換,不變的是肩頭的一隻毫無特征的黑色雙肩背包。

“因為監控清晰度問題,我把畫像的畫質進行調整縮放,還是看不清她的五官特征,但從體型來看,符合我們之前對嫌疑人的刻畫。”

“如果真是她的話,難辦了。”左晗皺了眉頭,“看她的走路姿態,應該是個孕婦。”

曾大方大吃一驚,這點他疏漏了,他下意識地看了下左晗尚欠平坦的腹部,以前妻子似乎臨產前從背後的走路姿勢看,也絲毫辨別不出是個孕婦,他並沒有感受到屏幕上的女人步姿有什麽不尋常。

“哎,等等!恐怕還真有戲。”在旁邊湊熱鬧的劉浩看著視頻,突然好像想起來什麽,“我記得在搜尋作案工具時,在哪裏看到過這件風衣。當時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

劉浩慌忙解釋:“當時我就覺得奇怪,挺好的一件風衣怎麽就扔了。後來我們發現下擺有血跡,猜想是女的例假留下的,洗不掉,所以把衣服扔了。”

“猜想?!”曾大方無語了,“那現在這衣服在哪裏?”

“當時誰知道是女性嫌疑人,不是剛剛確定的線索?在我手裏溜走的我負責去找回來,別急啊!”劉浩自知理虧,說著就跑出去忙活了。

曾大方扭過頭,看著左晗眉頭緊鎖的蒼白麵孔:“你怎麽樣,累著了吧?”

“還行,別擔心,我自己心裏有數。”

“他還不知道?”曾大方又問。

左晗看了他一眼:“我會找機會和他說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她說完夾起電腦走了,留下曾大方一個人對著手機發呆。

打開的微信對話框裏是池逸晙發來的消息,他點開一看,臉色更陰沉了:“左晗臉色不太好,兄弟費心幫我照顧好她,拜托了。”

門外人聲鼎沸,不時有病人拿著檢查單來回訪打斷。一個四十來歲的女醫生二話不說開了檢查單打發左晗,摁了下一個叫號的病人。這是左晗的第三次產前檢查了。

臧易萱陪著她,到另一棟樓裏又尋到了一個人頭攢動的大廳。等她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疑問之後,B超醫生以“你是大驚小怪”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眼,而後就不耐煩地用“沒事,正常的,多休息”來當做所有問題的回答。在得知是陰超方式檢查後,左晗擔心會傷及胚胎,拒絕了。

臧易萱在走廊裏回味起來就不對:“敢情一問三不知,我排隊那麽久就為了什麽幹活都沒的答案?”她忿忿不平要找回去理論。

左晗攔住了她:“生育高峰,人家醫生也不容易,一天好幾十號病人呢,誰都來不及喝一口,上廁所都是小跑著回來的。說不定就是我太敏感,想多了,醫生說沒事是好事,你我都不希望聽到說有問題,是吧?”

臧易萱遞給她一瓶水:“你總是太為別人著想,有時候,自己的權益還是要爭取的。”

正說著,曾大方的電話來了,臧易萱快步走到大廳外,找個僻靜的地方接通:“人呢,左晗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經由臧易萱提醒,曾大方馬上回憶起來,她是給自己請過假的。左晗接過電話,他激動的聲音就從電話裏傳出來:“浩子這小子有兩刷子,那件風衣從回收舊品的人那裏弄回來了,幸虧還沒洗,DNA檢測是被害人血跡。”

左晗把各種發票和檢查本收起來,包往肩上一挎:“好,我馬上回來。”左晗本來也無心逗留醫院,這裏陌生的一切讓她沒有安全感,每一個數據每一項檢查背後都隱藏著無數個畸形兒的可能性,她真不知道如何熬過三千多個日夜。

第一次檢查時,她曾親眼目睹臨產的孕婦躺在病**,被護工飛快地推進電梯,移動床留下的血痕在B超室門口的家屬群裏引起了很是一番**。她按理對血液沒有任何的生理反應,但就在那個時候,惡心到衝進了衛生間,回來的時候,地上的血印已被處理得一幹二淨,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還有一次,她在等化驗報告的時候,電梯開門出來一個年輕女人,家屬區的一個同樣年輕的男人迎了上去,女人本來表情扭曲的臉立馬就繃不住了,在眾人麵前放聲大哭起來。

“孩子沒了。”嚎啕哭聲中夾雜的信息讓旁人都一陣唏噓,左晗看著男人扶著虛弱的女人離開的背影,在原地怔怔地坐了一會兒,才重新有力氣去到機器上取報告。

她自認為是堅強獨立的,卻忘記了自己天壤之別的身體。那兩次,她和普通的孕婦一樣,無比希望池逸晙就在身邊,甚至頭一次懊悔肚子裏小家夥的來臨,讓自己猝不及防,即使有臧易萱和曾大方,還是無助地要麵對一切。有偉大的女科學家在女兒一歲多時就和她分離,一心鑽研學術,突破了種種曆史記錄,也有偉大的母親在最艱難的時候養育十多個子女,個個成才,但終其一生,所有的事業就是孩子。她不知道職業女性的道路要兼顧平衡家庭,到底會有多難。

左晗對自己的種種情緒感到厭煩,她向來習慣於把握當下,用客觀的思維來理性判斷一切,而現在,似乎整個人都在不受控製地朝杞人憂天的方向“脫胎換骨”。

她的紛繁思緒總算在劉浩出現在麵前時戛然而止,可是他不比自己少的憂心忡忡在臉上顯而易見。

劉浩迎上來歎了口氣,指指裏屋:“嫌疑人和我們玩捉迷藏呢!”

左晗不明白他所指,壓低聲音問:“聽老曾說衣服能對上號啊,出什麽問題了,不帶人回去?”

“以你的水平,看一眼就知道了。”劉浩把她往裏屋引。

左晗打量了下屋裏的女孩,表情坦坦****,衝她微笑。她馬上拉著劉浩退出來:“不是這個人。視頻上的人走路姿勢和她不一樣,雖然我們的嫌疑人也隻是懷孕三四個月的樣子,加上體型過瘦,比一般人要更晚顯懷,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更容易趾骨分離。”

“趾骨分離?”

“趾骨,就是骨盆前的兩塊骨頭。當胎兒逐漸著床,一天天發育的時候,骨盆韌帶隨著孕期內分泌的改變鬆弛拉長,胎兒重量加重了韌帶的鬆弛程度,孕婦會感覺到恥骨中央有刺痛感,走路時這種痛感會稍稍緩解,但也不會完全消失,所以人體重心會不由自主逐漸向前移,形成骨盆逐漸前傾、身體會向後頃的走路姿勢。”

劉浩點開翻拍在手機上的視頻,驚歎:“還真的是這樣,她的姿勢和普通人區分一點都不明顯,沒注意的話根本看不出來。你太厲害了,怎麽連這個都知道。人家體驗過的都不一定清楚這其中的原理!”

左晗看他頭也不抬地在琢磨嫌疑人去向,把門虛掩上問:“是她的,怎麽跑到嫌疑人手裏去的?”

“問了半天了,她回憶不起來,不是我們拿著衣服照片找過來,她都不知道丟了。你說急不急人!”劉浩攤開雙手。

“可惜,這次監控盲點太多,幫不了我們什麽忙。好在還有其他技術偵查手段,再等等,說不定會有新的線索。”左晗提醒,“老曾他們不是去核查案發時間段裏的可疑手機了嘛。最晚今天應該有消息了吧?”

“可不,人都撒出去了,還不知道有沒有信呢!”劉浩的焦躁絲毫沒有因為她的安慰減少,都說柳暗花明是又一村,可是在破案過程中,每一次的峰回路轉,往往是失望的開端,難免不讓人沮喪,他一臉的懷疑人生,“你說我們是不是在幹得刑偵?”

“不是刑偵,還能是什麽?”左晗對他突然的思考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