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杏波做夢也沒想到,袁濤從南方回來的第一天就到藥店找她。
看見袁濤畢杏波心裏慌亂起來。他的變化太大了,一看就知道是見過世麵走江湖的商人,可又與商人不同,究竟有什麽不同,畢杏波說不清楚。藥店還沒到下班的時間,畢杏波隻好把袁濤安排到病人候診的沙發上,袁濤善解人意地說:“我沒什麽事兒,就是看看你,忙你的!”說著話,袁濤還拿起一本醫藥雜誌認真地翻了起來。藥店裏的人看著畢杏波做鬼臉,畢杏波裝著看不見,可她拿處方的手微微地抖動,高大夫似乎沒看見畢杏波,但她知道啥都逃不過老人的眼睛。
終於熬到下班,畢杏波覺得這幾個小時比一天還長。她和袁濤走出了藥店,正是下班的時間,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可能是分別太久的緣故,一時找不到話題,畢杏波覺得有點尷尬,可她又想不出來說點什麽,她就抬頭看了一眼袁濤,袁濤正看著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車流,看到袁濤悠閑的樣子畢杏波的心鬆弛了下來。一下午,畢杏波都沒敢正眼看袁濤,借著黑黢黢的傍晚,她才敢大膽地打量起袁濤。從小,袁濤身上就有一種特別的味道,正是這個說不出來的味道吸引了她。從上小學,袁濤就是班上個子最高的男生,還長著一張白淨的臉,可眼睛小得像豆子,上中學時,同學們就給袁濤起個綽號“綠豆眼”。而現在的袁濤的身上似乎又多了些別的什麽東西。畢杏波想,這可能也與袁濤從事體育有關,畢杏波又想起袁濤滑冰的樣子,是像燕子,隻不過現在的這隻燕子成熟了,這種成熟讓她覺得安全。她突然有一種要靠在袁濤肩膀上傾訴的渴望,她突然覺得自己很累,虛脫似的累,她看著袁濤的側臉,眼睛裏閃出亮晶晶的東西。“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袁濤突然回過頭來,令畢杏波措手不及,她紅著臉嗯了一聲。好在天黑,袁濤沒有注意到她的窘態。
“少喝點行嗎?”袁濤商量的口吻。看著琥珀一樣的酒歡快地和水晶一樣的杯子親吻,畢杏波下意識地抽抽鼻子。“隻要你高興我們可以天天來!”袁濤抬起頭來看著她。畢杏波的臉又騰地紅了,袁濤把一隻蟹腿放到她的盤子裏。畢杏波恨自己沒用,上不了大台麵,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想借酒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這次回來打算住多長時間?”畢杏波終於開口說話了。
“半年、一年,甚至回來常住都有可能!”袁濤並不吃菜,而是一口一口地呷酒,袁濤呷酒與高大夫呷茶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高大夫的“呷”是一種滿足而自得的“呷”,而袁濤的“呷”是悠然自信的“呷”,一時間畢杏波竟癡了過去。
“得根鎮雖然地處江邊,但發展這麽快還是得意於他的地理位置和發達的交通。對,應該說是得根縣。自從變成縣,政府招商引資力度不斷加大,一些相關的優惠政策出台,吸引了不少外商來投資。我對家鄉情有獨鍾,想找個鋪麵……”袁濤溫情地看著畢杏波。自從母親死後,畢杏波從沒有真正地快樂過。她覺得什麽都沒意思除非想起孩子,可女兒畢竟不在身邊,畢杏波也曾想著自己可能就這樣走完一生。她沒想到,袁濤會出現,袁濤的談吐又把她帶回到過去的某個階段,具體是什麽,畢杏波一時還想不那麽清晰。她隻是覺得今天,就是現在,她身體裏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東西在湧動,到底是什麽畢杏波弄不明白,反正她覺得這個世界不隻有對母親的思念,不隻有對女兒和手足的牽掛,不隻有怨恨和芥蒂,還有——畢杏波糊塗了。
“袁奶奶還和小姨——”畢杏波謹慎地問。
“我奶活到八十六歲,最後死在我姑家。我姑生了一個女兒,我奶死還不到一年,我姑就——她得了肺衰竭。現在,我妹和姑父過日子。前年,我妹也結婚了。她照顧我姑父的生活,我隻負責生活費……”問了袁濤這些畢杏波很後悔,她怕借這個話題,袁濤問起她的生活,她心虛地盯著桌子的一角不再說話……
整個晚上,畢杏波緊張得像一隻受傷的小貓。還好,袁濤像什麽也不知道又像什麽都知道一樣什麽也沒問。送畢杏波回家,袁濤竟然知道她家,徑直把她送到家門口,直到看見畢杏波拉亮了房間裏的燈,他才離開。和袁濤在一起,畢杏波覺著輕鬆自在,除了自己心猿意馬地走神兒以外,袁濤沒有讓自己有啥難堪,袁濤除了談了要在得根縣發展的計劃和他奶奶的事兒,什麽也沒說,但袁濤的眼睛告訴畢杏波,他有千言萬語要說。袁濤對自己有禮而又得體的嗬護,讓畢杏波心跳加速,她第一次體會到了“男人”。但袁濤究竟要說什麽?心裏想什麽?畢杏波不得而知。自從畢杏波按照李男教的方法睡眠,還隔三差五地把李男給她開的藥服下去,她睡眠的質量還算可以。母親去世時有階段失眠,李男知道後,馬上又給她寄些藥。高大夫看了李男給畢杏波寄的藥說,“你熬些黃芪水喝,沒事兒再嚼幾個大棗,這婦人呐就怕氣血兩虧!”
這一夜,畢杏波在**翻來覆去地折騰,她失眠了。畢杏波想到李國、李佳、想到荊五那雙憂鬱的眼睛和那張蒼白的臉,畢杏波的心顫抖起來,她用手使勁地捶捶前胸,翻過身子趴在**,她長出一口氣強行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好像自己和袁濤從來沒有分開過,隻不過袁濤出去了一趟門……她還想起汪躍、汪進、劉三、薑敏、楊秀芝、閻小蘭、趙文、丁力軍,想到薑敏的時候,畢杏波想不出薑敏和蕭何的日子過得咋樣?但所有這些人都是配角,他們都是袁濤的鋪墊。畢杏波想眯一會兒,可袁濤的身影就是固執地霸占她睡眠的神經,畢杏波怕第二天上班沒精神,就起身服了兩片安定。
在一間房子的閣樓,畢杏波生病了,毛毛在地上玩過家家,她極渴,就伸手要水。母親來了,心疼地看著女兒,你要學會照顧自個,媽不在你跟前。說著話,母親流下眼淚,畢杏波伸手拉母親坐到**,可母親像一縷煙一樣飄走了……畢杏波剛要叫,袁濤端著一杯水來了,那杯子晶瑩透亮,是真正的水晶杯子。畢杏波咽著口水問,你咋知道我渴呢?袁濤抿嘴一樂。沒一會兒,杯子裏的水變成了酒,而且是琥珀色,畢杏波咂著嘴看袁濤,袁濤並沒急著給她喝,而是把她抱在懷裏要喂她喝,“別讓毛毛看見,”畢杏波一揚胳膊,水杯掉在地上啪地一聲碎了。床頭櫃上的藥瓶被畢杏波碰掉地上……畢杏波忽地坐起來。天,已經大亮了。畢杏波看看表,馬上到點了,她急忙穿好衣服,梳頭洗臉。畢杏波用手指揉揉有些水腫的眼睛,顧不得這些了,她推著自行車出門。正是上班的時間,路上的車多人多,畢杏波沒法快點騎,她還在回憶昨晚的夢,咋會做那麽個夢?是因為小時候對袁濤的情結。可現在不同了,小時候多單純幼稚,快二十年了過去了,你能猜透別人的心嗎?自個的情況一目了然,可袁濤——自個除了知道袁濤在做珠寶生意,還要在家鄉發展以外,對他一無所知,咋會有非分之想呢?畢杏波使勁地蹬了一下車子,自行車像生氣一樣,往前衝了一下,她冷靜下來。
快下班的時候袁濤來了。
畢杏波沒有像昨天那樣慌亂,她大方地跟袁濤打招呼,告訴他自己一會兒就好。袁濤和高大夫問好,還和藥店裏其他人點頭打招呼,藥店裏的女服務員向他投去欣賞的目光。畢杏波心裏有點酸溜溜的,正好有個藥方傳過來,她馬上認真地抓藥。
袁濤和畢杏波一走進縣城中心這家最豪華的海鮮大酒樓,站在門口的服務員就認出了袁濤,“袁先生,您請!”畢杏波看了一眼袁濤。到二樓的雅間裏落座之後,袁濤告訴畢杏波,這個雅間他包下了,畢杏波吃驚看著袁濤,“你不會天天來這裏吃飯吧?”其實畢杏波是想起了昨天晚上袁濤說的話。“那不好說,我還在運作開珠寶店的事兒,一些相關手續要想順暢,就得招待人,不過在招待他們之前,先招待你這位貴賓!”聽了袁濤的話,畢杏波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隨後又空落起來。聽說,工商局局長可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角色,好像年齡比畢杏波還小,一直沒結婚。“那、那工商局的人也得請吧?”袁濤樂了,“怎麽還結巴了呢,小時候可不這樣?”袁濤為畢杏波倒了一杯茶。“被你的陣勢給嚇的。在這兒開珠寶店,能行嗎?”畢杏波謝過袁濤端起茶喝了一小口,擔心地問。
“對,這才是你,你擔心我?”袁濤興奮地擊了一下手。服務員馬上過來問:“先生您需要什麽?”袁濤笑著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們在聊天!”畢杏波和袁濤相視一笑。
“很想帶你去歌廳玩玩兒,可我看過了,咱們這兒的歌廳環境一般,都太喧鬧,而且經營理念都太純粹,不適合你,你適合在那些幽雅……”發現畢杏波在看他,袁濤摸摸臉問:“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我有什麽不對勁兒?”畢杏波收回視線說,“哦,嗯……”畢杏波語無倫次,臉又紅了,她趕緊拿起杯子象征性地喝口茶。“咱們分別差不多有二十年,你大學畢業就自己闖**,來去都是匆忙。我呢,雖然沒離開過這兒,但隻和很少的幾個同學走動,你這次回來,沒見到他們?”畢杏波試探著問。
“哦,也不能說誰也沒見著,可沒都見著!”袁濤看著畢杏波賣著關子。
“那,那你見著、見著劉三了嗎?”畢杏波本想問袁濤見著楊秀芝了嗎,可話一出口又變成了劉三。
“啊,哪個劉三,我怎麽沒印象?”袁濤努力地在腦子裏搜尋。
“就是那個,我們家院的,我轉到新學校的小學同學,後來上中學又一個班。”畢杏波提醒袁濤。
“啊,我知道了,就挺大個腦袋,不管冬天還是夏天老是出汗……”袁濤終於想起來了。
“時過境遷,走南闖北,心裏裝了很多的人和事兒,實在盛不下了,就拒絕一些人和事兒……”袁濤沉浸在回憶裏。從袁濤的眼神兒,畢杏波看見一絲憂鬱劃過,畢杏波的心突然抽疼,這麽陽光的人都有無奈,脆弱。看到畢杏波盯著自己看,袁濤馬上振作起來說:“我還真見到咱班不少同學呢,你要是想見的話我現在就能叫過來!”“誰呀?”畢杏波聲音顫抖地問。“想不想見吧?”袁濤神秘地看著她。“是、是男生還是女生?”畢杏波不自信地小聲問。“什麽男生女生,就說,想不想見吧?”畢杏波隻好點點頭。這回袁濤擊手把服務員叫進來,跟她耳語了幾句,服務員匆匆地走了。畢杏波有點心慌,她一口一口地喝茶,“要是楊秀芝來了,自個也大度點,別讓袁濤笑話。”畢杏波在心裏告誡自己。
嗒嗒的敲門聲。
“請進!”袁濤笑嗬嗬地看著門口。進來一個梳著平頭西裝革履的男子,袁濤和來人互相地捶了一下肩膀,然後又哈哈大笑地擁抱了一下。畢杏波愣住了,她沒認出是誰,就對袁濤搖搖頭。“你再仔細看看!”袁濤鼓勵畢杏波,看了半天,畢杏波還是想不起來,“快告訴我是誰?別折磨我了!”畢杏波哀求地看著袁濤。“連陳鋒你都不認識了,在咱班當了兩個月的體委,後來被刷掉了那個。”“啊、哦——”畢杏波一拍腦袋,她伸出手去。“其實,我昨天就想去見你,人家沒約我,怕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沒敢去——”看著陳鋒,畢杏波的心騰騰地亂跳。“對了,忘給你介紹了,陳鋒是這家海鮮酒樓的老板!”袁濤理解地看著畢杏波說。
畢杏波更吃驚了,“這、這裏不是一個潮州的歸國華僑開的嗎?”
“是嗎?是歸國華僑——的孫子!”袁濤給了陳鋒一拳,倆人又哈哈地笑了。
藥店一開門,顧客就多起來。天氣忽冷忽熱,感冒的大人多,鬧毛病的孩子也多起來。藥店那扇玻璃門被人抽來拽去,它像疼一樣,吱吱嘎嘎地叫個不停。西藥櫃台的一個服務員手裏忙著嘴也不閑著,“高大夫,你也別老給人看病,一會兒抓副藥給咱這門治治!”大家都習慣了高大夫不搭言。“我看呢,還是讓高大爺找個封條把你的嘴封上得了,要不吵得大家都不安寧!”“哈哈——”被罵的服務員剛要把手裏的東西扔出去,一看是一瓶“複方新諾明”,她吐了一下舌頭把藥遞給顧客,回過頭來威脅著說:“你等著,啊!”大家又是一陣嘻嘻哈哈。中午的飯誰都是忙裏偷閑地吃一口。畢杏波覺著胃疼,她索性把飯盒蓋上。畢杏波幹活認真,抓藥時很少說笑,她時刻警告自己,幹的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能有半點疏忽,高大夫常用欣賞的眼光看她。可快到下班時,畢杏波竟心慌起來,她有意無意地老看門口,一有顧客推門進來,她自覺不自覺地抬頭看一眼。“哎,看你的白馬王子呢?”有人打趣畢杏波。畢杏波又埋頭抓藥,可她卻把生地看成了熟地,她趕緊把熟地放回藥匣子裏。畢杏波知道,這一切都逃不過高大夫的眼睛,直到畢杏珍風風火火地跑到櫃台前,“姐,你快去看看吧,我二姐要生了!”“也沒到日子啊,在醫院還是在家裏?”畢杏波手裏的小秤嘩啦地掉到櫃台上。“在醫院,我二姐夫在那兒陪著呢,我就趕過來找你,”畢杏珍喘著氣說。“還有兩味藥,你先坐那兒等我一會兒。”畢杏波穩了穩神兒說。“那行,你快點兒。”畢杏珍站在櫃台前看著姐姐。“你走吧,我抓藥,生孩子是大事兒!”高大夫走了過來,畢杏波感激地點點頭。
畢杏波和畢杏珍氣喘籲籲地跑到醫院,畢杏豔正從待產室裏走出來。“走廊裏遛遛,別蹲著,孩子好能快點下來。”接產大夫在畢杏豔的身後喊。看見畢杏波,畢杏豔嘴咧了兩下,畢杏波上前架住二妹,“堅持,別哭,讓大夫看見該損你了,誰生孩子都這樣。”畢杏豔走兩步又要蹲下,畢杏波強行把她拽起來,畢杏珍也過來幫忙。“姐,你來。”畢杏豔的丈夫叫畢杏波。畢杏波示意小妹架住二姐,她跑進待產室。“你們商量一下,產婦血壓高,心髒還有雜音。從現在開始,半個小時檢查一次,實在不行就得剖腹產,如果要是有萬一的話,我是說萬一,保大人還是要孩子?”畢杏波和妹夫對看一眼誰也沒有說話。“那,提前剖腹行不行呢?”畢杏波小心翼翼地問。“產婦原來有心髒病嗎?”醫生抬起頭來看著她。畢杏波想了半天搖搖頭。“要是那樣的話,最好還是順產。這樣吧,二十分鍾檢查一次。”醫生說。畢杏波和妹夫要走,又被醫生喊回來,“你們得簽字,這是常規。”妹夫看了一眼畢杏波,她對他點點頭,“保大人。”妹夫說完咬住下嘴唇,畢杏波看見妹夫的下嘴唇有一排鮮紅的牙印。
畢杏珍的丈夫和畢洪江夫婦倆也來了。
十點,畢杏豔進了分娩室。畢杏豔的嘴唇幹得暴了一層白皮,“給她喂點水,要不一會兒嗓子疼。”大夫戴上塑膠手套說。“吃點水果罐頭行不行?”畢杏波問。“她要能吃的話,更好了,等我檢查完吧。”站在走廊裏的畢洪江他們一聽說二姐要吃水果罐頭匆忙地走了。大夫把手伸進畢杏豔的下身給她檢查,她疼得把嘴唇咬出了血。“姐,我不生了,不生——”畢杏豔哀求著畢杏波。“別說那些沒用的,趕緊吃點兒東西,十二點之前能生。”大夫把血淋淋的手套扔進垃圾桶裏。畢杏珍抽泣起來。“你出去吧,這裏有我和你二姐夫就行,需要的時候再叫你。”畢杏波為畢杏珍擦擦臉。畢杏珍知道姐姐怕她害怕,就順從姐姐出去了。畢杏豔疼得大汗淋漓。畢杏波叫過大夫,大夫檢查後對畢杏豔說:“堅強點,你配合我,生個好孩子出來。”大夫把氧氣管插進畢杏豔的鼻孔並用膠布固定住,兩個護士也在產床前一左一右地站好,還為畢杏豔輸了液。畢杏豔的丈夫站在她頭上,雙手把著她的腦袋,還不時地為她擦汗,畢杏波站在畢杏豔的右邊,緊緊地攥著她的手。
“使勁兒,對,就是這樣使勁兒。你看,剛才的勁兒使得挺好,這會把勁兒用在上邊了,下麵生孩子,你往上使啥勁兒?”大夫一會鼓勵一會嗬斥畢杏豔。
“姐,我,媽呀——”畢杏豔胡亂叫著。
畢洪江他們聽到屋裏的叫聲,焦慮地往產房裏探頭,畢杏珍哭得像淚人。屋裏的畢杏波安慰畢杏豔,“聽大夫的,很快就會生出來,啊。”畢杏豔的丈夫眼淚像豆子一樣滾了下來。“再使一回好勁兒,剛才都露頭了。”畢杏豔按照大夫教的方法吸足了一口氣,孩子還是沒有生出來。大夫滿頭大汗,她讓護士聽聽胎音,護士對大夫點點頭說,“還能再堅持一會兒!”大夫長吸一口氣對畢杏豔說,“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還不能生,隻能剖腹產,要不孩子缺氧。”“來,再來一次,對,就這麽使勁兒,堅持住,憋住氣……”哇地一聲,孩子,被大夫拽了出來——
“是個男孩,還是雙眼皮呢!”大夫喜滋滋地說。
畢杏波趔趄了幾下腳步。走出產房告訴等在走廊裏的畢洪江他們,“生了,是個男孩!”“姐,給我哥打電話去。”“回來,現在是半夜。”畢杏波叫住畢洪江。
畢杏波沒想到袁濤會到醫院裏來。
折騰了一夜,天,終於亮了。畢杏波對畢杏豔的丈夫說,“你回家給她煮雞蛋熬小米粥,我在這兒盯著就行!”看著剛剛睡著的畢杏豔,丈夫有點舍不得離開,“要是孩子哭了,咋辦?”他問畢杏波。“沒事兒,奶瓶子啥的都有,要是醒了我先給他喂點兒水。”畢杏波對妹夫點點頭。“行,那我回去,一會兒就回來。”還沒走出門,妹夫又回來問:“姐,你吃點啥?”“我有鹹菜就行。”畢杏波笑著說。看到畢杏豔和孩子都睡了,畢杏波拿起暖瓶到水房打開水,她想先給孩子喂兩滴酒最好。記得毛毛出生時,母親就給她喝了口酒,母親說這樣能去小孩肚子裏的風寒。昨天晚上,在水房的邊上好像看到有個小賣店,那裏肯定有賣酒的。“要是母親還在,這些事用不著自己張羅。母親就想看見孩子們,可她——總算還見到孫子和孫女,毛毛又是她親手帶大的。”想到家人,有一股暖流讓她振奮起來!畢杏波快走了幾步,她打完了開水,往走廊的左麵一探頭,果然有小賣店。畢杏波買一瓶酒,剛要轉身又想起沒買火——把酒燒一下再喝,就不辣了。畢杏波又踅回身。
買齊了要用的東西,畢杏波快步地往病房跑。待產的孕婦都被大夫攆到走廊裏來回地走動。一個孕婦的後麵跟著好幾個家人,再加上早晨大夫查房,護士交接班,家屬送飯,走廊裏熱鬧得像菜市場。畢杏波眼睛的餘光似乎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人群,她覺得這個身影非常熟悉。她稍微愣一下神兒又搖搖頭匆匆地趕回病房。畢杏豔果然醒了。“你再多睡一會兒,哪怕是閉一會眼睛也行。”畢杏豔努努下巴說:“這能睡著嗎?”“在醫院裏可不就這樣,要生的,肚子疼得直叫;生完了的,孩子徹夜不停地哭,等回家就好了。”畢杏波為二妹掖掖被子,“肚子還疼嗎?”“還有點嘶嘶拉拉的疼,比昨天晚上強多了。”畢杏豔虛弱地說。“宮縮比要生的時候還疼。”正說著話畢杏珍來了。“你來幹啥?昨天晚上折騰得夠戧,還不歇會兒!”畢杏波問妹妹。“我來給你們送點吃的,昨天都沒好好吃飯。”畢杏珍雙手嗬著氣說。“冷了吧,你二姐夫回去做飯了。”畢杏波笑著說。“他能做好嗎,是吧二姐?”畢杏珍哈下身子笑嘻嘻地看著畢杏豔又說:“我給你這位英雄的媽媽煮了雞蛋,熬的小米粥可黏糊了,保管你愛喝!對了,我還給英雄媽媽的姐姐燉了白菜排骨,還有鹹菜——”畢杏珍說著話轉身去開飯盒。
“請問,有個姓畢的產婦?昨天住進來的?”聽見走廊裏的說話聲,畢杏珍放下手裏的東西說:“找我二姐的,我出去看看。”“可能是你們單位的同事。”畢杏波給畢杏豔剝雞蛋皮。“我聽見好像是男的問,還會有男同事來看我?”畢杏豔求證似的問畢杏波。“興許是夫妻倆唄。”畢杏波漫不經心地說。“會不會是我哥呀?”畢杏豔的眼睛都亮了。“想你哥想瘋了!”畢杏波把一勺粥喂進畢杏豔的嘴裏。“姐,找你的。”畢杏波抬頭看見畢杏珍領進來的是袁濤,“是、是你,你咋找到這兒來了?”畢杏波手裏的碗差點掉在地上。“我、我進來方便嗎?”袁濤也感染了畢杏波的緊張。“進、進來吧,就是沒地方坐。”畢杏波搓著手說。“怎麽樣?孩子大人都挺好的吧!我昨天晚上就想過來怕你們嫌我礙事,沒敢來。”袁濤笑著。“這是我大妹妹,這是小妹妹!他不就是咱家院門前袁奶奶的……”畢杏波的手來回地指著。“你們好!”袁濤向她倆點頭問好。“哦,我說這麽麵熟呢,原來是、是你呀?”由於激動,畢杏豔的臉色有了一點血色。“快去給袁哥找個凳子坐。”畢杏豔把胳膊從被子裏拿出來。畢杏珍要出去找凳子。“不用,站一會兒就行。”袁濤伸手攔住畢杏珍。畢杏波衝袁濤搖搖頭,示意他讓小妹去。袁濤環顧一下病房,“一個病房住這麽多產婦,這能休息好嗎?”“再觀察兩天,沒啥事兒就出院了。”畢杏波急忙解釋。“那你在這兒也沒個休息的地方,能行嗎?”畢杏波不敢看袁濤,她的血液一下子湧上了腦門。她看了一眼畢杏豔,她正齜牙咧嘴地想笑。畢杏波剛要說話,畢杏珍拿著一把折疊椅進來。“我在醫生辦公室借的,厲不厲害?”畢杏珍得意地看著袁濤。“厲害,謝謝你!你們都長這麽大了,我還能不老。”袁濤坐下了又說:“我去找個熟人,咱們換一個單間。這樣,孩子大人都能休息好。要不,落下什麽毛病是一輩子的事兒!”袁濤站起來要走。“別、不用,看她這樣子,也就兩三天就能出院。”畢杏波發現自己竟然拽住袁濤的胳膊,臉一下子通紅。“那你出來一下,我跟你說。”袁濤很自然地把手搭在畢杏波的肩膀上,她順從地跟袁濤到了走廊裏。“你聽話好嗎?不管住幾天我們都換房間,這些天,肯定都是你在這兒護理,妹妹休息不好,你連個躺著的地方都沒有,那怎麽行?”說不清是累還是激動,畢杏波微微地顫抖,她一句話都沒說出來,隻呆呆地看著袁濤。“我去辦,你不用管,回去收拾東西準備搬就好了。”袁濤拍拍畢杏波的肩膀快步地走了,畢杏波看著袁濤的背影,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袁濤很快地回到病房。“辦好了,不用出走廊,上二樓就行,屋裏有兩張床。”
畢杏波和畢杏珍給畢杏豔穿得嚴嚴實實,又用一個大圍巾把頭包上。畢杏波把孩子抱在懷裏,可畢杏豔卻成了問題,她怎麽也不能走到二樓。看著臃腫得像棉花包一樣的畢杏豔,畢杏波看著袁濤說:“要不,等我妹夫來再搬吧?”“不用等,我來背,還不是跟我妹妹一樣。”袁濤把皮夾克脫下來遞給畢杏珍。畢杏豔猶豫地看著姐姐,畢杏波看了一眼蹲下的袁濤對二妹點點頭,抱著孩子先上樓了。
把孩子大人安頓完,袁濤對畢杏波說:“我還有別的事兒,先走,要是孩子不鬧,你就搶時間睡會兒,都黑眼圈了。”
“都黑眼圈了,你睡一會兒,我來照看他們娘倆。”袁濤剛出門畢杏珍搖頭晃腦地學他。
“信不著你,下去迎你二姐夫,咱們搬家他找不著。”畢杏波催促小妹。
“是,剛才接來了大姐夫,現在再去找二姐夫!”畢杏珍齊步走地出去了。
“看來,咱家是雙喜臨門,我有了兒子,還有、有了姐夫——”畢杏豔閉著眼睛說。
“臉白得像一張紙,還嚼舌頭!”畢杏波嗔怪地看了一眼畢杏豔。
醫生給畢杏豔做了檢查,畢杏豔的心率還是太快。畢杏波的心又一下提到嗓子眼。“估計沒大問題可能是體虛造成的,要多吃飯,先給點丹參。”醫生吩咐護士。
畢杏豔終於睡著了,孩子喝了酒以後也香甜地睡了。畢杏波讓妹夫回家睡一覺,晚上再來換她。畢杏珍也說要去單位看看。他們一走,病房裏安靜得隻剩下冬天的一縷陽光,畢杏波一點困意沒有,她坐在凳子上看著孩子,畢杏波用手指刮著孩子臉上的絨毛,她這一觸摸,孩子咕噥起小嘴,“要吃的是不?吃,都不用學。”畢杏波興奮地看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