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招呼,夜宸神楚側向她,以慣有的風度頜首回應。

瀟夏曦如鯁在喉,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受傷的眼神那麽不著痕跡地墜進她的眸裏,沉甸甸的,心底也不自覺地泛起了酸澀。那些安慰的話止於言行,她隻怕雙方都不可避免地在話題中談及到他們都不想麵對的事實。

“雋與德麗絲的婚禮取消了。”消停了片刻,夜宸神楚淡淡地說,那麽理所當然。

對此,瀟夏曦並不感到意外。德麗絲被淩子祺綁架了,他與凱薩夫正在膠著的對恃中,而夜宸雋又被秘密“藏”在療養院裏,這個舉世觸目的童話式婚禮新郎新娘同時缺席,還有舉行的必要嗎?

取消婚禮是由凱薩夫一方提出來的。龍三龍四他們已經開始了遊擊式的突襲,凱薩夫處於腹背受敵的夾縫,疲於應付,勝在身邊還有雷承旭——他唯一的兒子,也是他心中擬定的承繼人。

“警方已經開始留意調查凱薩夫的製毒窩點。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能掌握到有力的證據。”夜宸神楚繼續說。

瀟夏曦自覺地“哦”了聲,算是接下了他的話。

她也明白其中的難處。由凱薩夫領導的黑手黨在俄羅斯從事製毒販運多年,警方向來睜隻眼閉隻眼,這次由夜宸神楚親自出麵,以他的身份暗中向警方施壓,他們才正式采取調查行動。但是,對方也不是醃製的豆腐,要在短時間內掌握他們的犯罪證據一網打盡並不容易。

在這方麵,瀟夏曦也不好參與太多意見。也許當初她把事情想象得太簡單了,自以為夜宸神楚出麵的話,很快就能擺平這件事。現在看來,又是一場持久戰,可能還有更多人會因此被卷入到這個漩渦裏。

還想說什麽,一個美女護士走了過來,手裏捧了個長方型的紫色錦盒。

她欠了欠身,直接把錦盒交到瀟夏曦手裏,說:“瀟小姐,外麵有位先生托前台交給您的。”

瀟夏曦覺得奇怪,印象中外麵沒幾人知道她在療養院。“那位先生呢?”

美女護士回答:“他已經走了。他說,隻要您打開錦盒,自然會明白的。”然後退了出去。

夜宸神楚雙手背負在身後重新麵向玻璃牆,他對年輕人這些小玩意並不太感興趣,而且,可能涉及的是別人的隱私。

瀟夏曦狐疑地打開錦盒,映入眼際的,是好幾個本子。她胡亂地翻了翻,臉色隨著翻頁的動作從木然轉成驚愕,最後,被驚喜取代。

瀟夏曦猶豫著,終於咬了咬唇,把那幾個本子向夜宸神楚遞了過去。

“這是什麽?”他很自然地接過,攥在手裏,卻不翻閱。眸光銳利而探尋地定格在瀟夏曦坦然的臉上,似乎想先從裏麵得到答案。

“凱薩夫的犯罪證據,以及最近的交易照片。”瀟夏曦平靜地回答。

夜宸神楚的手輕顫了下,有點不可置信。但是,當他翻開那些本子,紙頁磨擦的聲音無一不在證實瀟夏曦的話。沉甸甸的賬本裏麵事無巨細地記載了凱薩夫這麽多年來的交易記錄,包括他如何在歐亞地區陰謀顛覆當地黑幫截取利益輸送鏈,如何利用多個東南亞國家大量種植罌粟、大麻和古柯,並在當地設立加工廠提煉半成品,再運抵俄羅斯,分別煉製成冰毒、K粉、海洛因、

大麻等毒品,分銷海內外。——無疑,由凱薩夫領導的黑手黨既是俄羅斯最大的毒品生產製造商,又是最大的拆家。

賬本後麵還附上了部分與凱薩夫有生意來往的客商名單,以及他賄賂政府官員以換取庇護的犯罪證據。二十多年來,凱薩夫織造的羅網縱橫交錯,覆蓋範圍之廣,影響之深,金額之巨,都超乎了夜宸神楚最初的預估,幾乎達到了令人詫舌的程度。而他現在挑起的不僅僅是一棵大樹,而是整片森林。

也惟有夜宸神楚才具備這樣的魄力和底蘊與這片森林抗衡。

“能告訴我,這些資料你是從哪裏得到的?”他合上那些賬本,謹慎地追問了一句。

瀟夏曦卻隻是抿著唇,片刻,才略帶遺憾地致歉:“是我的一個朋友。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

夜宸神楚不再追問下去。事實上,他的手裏有了這些證據,單論一條都能將凱薩夫繩之於法,小則終身監禁,重則死刑,多項罪名疊加在一起,他將再無翻身的機會。這些證據一旦被公開,那些曾經收受賄賂唇齒相依的官員,在與論壓力下為了明哲保身,必然三緘其口,甚或會采取更加積極的態度主動堵截凱薩夫的行蹤,殺人滅口。

“好,我去處理一下。”夜宸神楚的態度沉穩卻堅決,“遲不過明天……”

而所謂的處理,就是用非常手段公開這些證據,促使它們轉化為挾製官員們的有力武器。他自小就熟諳官場的遊戲規則,相對於那些貪婪成性的官員,更懂得如何拿捏進退。

頓了一下,他轉而望向玻璃牆裏的夜宸雋,似在對瀟夏曦說,又似在喃喃自語:“雋會好起來的。我相信!”

瀟夏曦循著他的視線再次落在病**麵容憔悴的男人身上,心底一軟,也低聲地說:“嗯,我也相信,他會好起來的!”

恰恰有了這份信念,他們才堅持走到今天,不到最後一刻,決然不會放手。

夜宸神楚正要離開,沒走幾步,瀟夏曦仿佛想起了什麽,急急地從後麵叫住他:“夜宸老先生,我還有一事請求!……”

他複而轉身過來,洞悉地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千轉百回,卻透著不可逆轉的堅定。

瀟夏曦定了定神,繼續說:“我希望你能放過我的朋友,這是我惟一的請求!”

“雷承旭?!”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他從她的眸色裏已經隱約猜到了,能令她趨之若鶩維護的人,惟有雷承旭。他是凱薩夫的私生子,而且在組織裏位極高層,由凱薩夫主張的多項交易裏他總脫不了幹係,必然也會被列入全球的通緝名單之中。但是——

放過雷承旭,形同縱容漏網之魚,是個相當冒險的決定。

“我盡力而為,但是,我不會有任何保證!”慈厚的聲音帶著固有的冷靜,阻斷了她所有奢求。他有他重視的人,也有他的考慮,每個人都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他絕對不能姑息凱薩夫,很自然地也會牽涉到雷承旭。所以,他不能對瀟夏曦作出保證,即便她的眼裏盡是深切的懇求,他也做不到。除非,雷承旭首先放棄反抗……

瀟夏曦不能再說什麽,她能夠理解他的懊惱,而事實上到了這個份上,夜宸神楚還能冷靜地為她許下“盡力而為”四個字,就已經是最大的寬容了

看著他依然挺拔的背影在冗長的通道漸行漸遠,張弛有力的步伐卻如何也掩不住腳步聲裏一絲若輕還重的悸亂,瀟夏曦突然眼底生澀,油油地漫上了一層迷霧,光環從氤氳的世界裏漸漸暈開。

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瀟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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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養院裏,夜宸神楚特別交代院長為瀟夏曦、龍五他們準備了休憩用的房間。

獨立豪華套間。

瀟夏曦捧著那個紫色的錦盒緩緩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錦盒裏,還有一套黑色的吊帶雪紡裙,和一個小型錄音機。

夜宸雋的情況算是暫時穩定了下來,照秦漾的說法,這是一場持久而堅實的仗。他們日夜部署,也隻能見一步走一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攻克這座固若金湯的“保壘”。

時近傍晚了,她背靠著飄窗盤腿而坐。

這所療養院坐落在莫斯科郊外,青山環繞,綠樹成蔭。從窗內望出去,是一片被夕照熏染成妖嬈紅色的晚霞,漫延著到天邊,迤邐的紅踏著清風,劃破夏日的光影,再一波波地抖動著湧回來,臨到前了,翻滾的紅浪漸漸平息,最後凝結成眸底一顆晶瑩剔透的淚。

那個錦盒放在床頭的櫃子上已經有五天了。

她沒動,也不敢動。仿佛裏麵埋藏著一個定時炸彈,時針一秒秒地靠近,她卻無法觸及它,更加擺脫不了它的挾掣。

前方不斷有消息傳過來。打開電視機,有關於揭露凱薩夫犯罪證據的報導雪花般全麵鋪開,充斥著新聞媒體每個角落。警察局的新聞發布廳每天都擠滿了大批從世界各地蜂湧而至的記者,以求取得第一手準確資料。而警方的圍堵行動也前所未有的迅捷,短短四五天內,陸續搗破了凱薩夫屬下的多個重要據點,並且搜獲了大量煉毒工具。

然而,警方的行動計劃是張揚的,每每如此,當他們在所謂的突擊行動中衝入對方的防線時,看到的卻是倒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毒販頭子和一大批準備轉運出去的毒品。——實際上,在警方進-入之前,這些據點早已經遭受過一次嚴峻的洗禮,他們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一彈藥就完全可以坐享其成。

瀟夏曦知道,是龍三龍四他們帶著天鷹會的武裝精英早早伏擊了那些據點。或許,還有淩少祺的參與吧。反正,警方的行動順暢而毫無阻力。夜宸神楚保留了大部分賄賂證據,那些受賄的官員也隻是形式化地懲處了幾個官位不是很高的小官,他們仍然可以帶著過去的榮譽在原有的位置上享受國家和人民的尊崇,偶爾從他們嫉惡如仇的口裏,還能隱約聽得到官員們對夜宸神楚極致的敬畏。

這個時候的凱薩夫如過街的老鼠,焦頭爛額。

在此之前,她也曾拜托過龍五,盡量避免與雷承旭有正麵衝突,可以的話,她不希望與雷承旭成為對立麵上的敵人。他答應了。而在這幾天他們回饋的信息裏,也聽不到有關雷承旭的任何消息。——瀟夏曦說不上這到底是好是壞,有時候,沒消息總比有消息更能令人安心。

在飄窗上就這樣默默地坐著,房間裏靜寂無聲,偶爾有護士過來敲門,在得不到回應後又踩著尖細的高跟鞋怏怏地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