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皓謙似乎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任何結果在他看來不出其右,全憑他的意誌來做決定。他放開瀟夏曦,翻身而起,重新挨著樹幹坐下。算算時間,龍七那邊也該有消息了。

瀟夏曦抖擻了身上的塵土刻意站在距離他剛好五步的位置。剛才被他曖昧地壓在身下,雖然清楚向來高格調的司徒皓謙不會在這樣的環境裏對她有更進一步的侵犯,但這個男人渾身上下無時無刻散發的危險氣息絕不容輕視。

“拿著——”司徒皓謙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把小型手槍,貌似隨意,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瀟夏曦的手裏,“如果你心裏對我還有任何怨憤,可以用它——”他以手代槍,對著自己右側的胸口作了一個虛擬射擊的動作,“殺了我。機會隻此一次,不會有第二次。”然後,闔上眼,均勻的呼吸此起彼落,再次陷入沉睡。

寂寥的夜,幽深似水,樹林裏晃悠悠地染上了一層白色迷障。

心底裏的寒意仿佛受到了鐵質的觸感牽引似的,瀟夏曦持槍的手顫抖不已,方向分毫不差地指向那個俊美如斯,卻淡定如冰的男人。扣在板機上的手指隻要輕輕一按,他們之間的恩怨從此灰飛湮滅,可是,可是她的雙手自此也會沾上司徒皓謙的鮮血,終其一生都將如影隨形,日夜纏繞。

所有克製凝聚在指尖,許久,手終於頹然放下。而那男人卻沒事人一樣繼續他的酣睡,似乎早就篤定她不會開槍。這一場情感與理智交融的拉鋸戰裏他注定是個贏家,早在命定的第一眼,他已經將她看得通透。她就像一隻母獅子,時刻等待著咆哮的契機,不會輕易屈服。可是,她純澈如一潭春水,甚至不懂得傷害,即便抗拒也是無力的。

淚水不知如何攀上了眼沿,麵具下一陣陣嗚泣的聲音,碎玉似珠,努力壓抑著,卻在這謐靜的夜裏如此清脆,響徹,一下下砸在司徒皓謙的心裏。她從不想讓自己的懦弱在他麵前表現出來,然而積鬱的情緒仿佛終於找到了渲泄的渠道,毫無預警的奔湧而出。一雙臂膀扶起她顫抖的雙肩,溫柔地把她的頭深深埋進自己的胸前,任由酸澀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侵襲他尚在滲著血水的傷口。

她哭泣,就由他來承受這份疼痛。本該是他欠她的,他絕無怨由。

“收拾一下。我們該走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地打橫抱起她,邁步向著樹林更深處走去,與酒店的方向相背。懷裏的小女人心情還沒有完全平複下來,戒備地縮成了一團,卻沒有想象中強烈掙紮,大概是哭累了。

遠處,紅紅火光如濤,幾乎照亮了半個天空,灰白的濃煙風卷殘雲般,瞬即覆蓋了整片樹林。

……

“放我下來吧,我能走。”

司徒皓謙的速度不快,瀟夏曦輕微掙紮了一下,卻被他更緊密地攏在懷裏,動彈不得,“如果你不想被毒蛇咬了,給我乖乖地待著。”厚重的聲音自頂方傾泄而下,帶著不容反駁的嚴酷。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遠離了蛇蟒作祟的區域,但司徒皓謙仍然不敢鬆懈,雖然有硫磺驅蛇,也未必能完全控製蛇蟒對人類弱性的攻擊。

按照計劃約定,天鷹會的人正趕往最後集合的地點。青龍幫的製毒窩點已經被龍七的人徹底搗破,強烈爆炸引致的震動,在酒店方圓百裏內都能感應得到。司徒皓謙凝神閉目的當刻,風消停而落葉繽紛,任何細微的

變化皆逃不離他敏銳的耳目。這次行動天鷹會以少勝多,以快打慢,步步為營,分秒必爭,待任務完成後,必須趁著青龍幫亂糟一團之際全員撤離。

“我給你的手槍還拿著?”硫磺的氣味消失殆盡,他們的麵具已經摘了下來。借著淡白的月光,瀟夏曦抬眸看司徒皓謙,眉宇之間掛上了一層冰霜,恍如初見時冷得悚人,卻魅得讓人挪不開眼。

“在。”她不明所以地應了一聲。

司徒皓謙肅整以待的表情如臨大敵,眸光炯星般耀眼牢牢鎖住前方。“你站在我後麵,沒有我的指示不要輕舉妄動。”司徒皓謙退到一處岩石後放下瀟夏曦,轉身時已經將她護在了身後,身量嬌小的她頓時隱沒在他月華斜照下的陰影裏。

“出來吧。海納斯先生。”司徒皓謙朝數十米遠濃黑如墨的樹叢裏喊,擲地有聲,落在瀟夏曦心裏卻猛地一驚。

雖然海納斯曾經是司徒皓謙的手下敗將,但此一時非彼一時,在這個節骨眼裏他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定必有所準備,而且,此人狡詐,其時被司徒皓謙收服隻是迫於形勢,他並不見得會甘心與天鷹會合作。從利益上,他們的合作最大利得者還是天鷹會,而他不過從中撈了點油水,垂涎多年的總統寶座仍如水中撈月——可望而不可及。他表麵的順服僅僅是為了瞅準機會進行反擊。

瀟夏曦蜷縮在司徒皓謙背後,挺拔的身軀完全阻了她的視線,根本看不到外麵異動的情況。隻聽見一個聲音奶裏奶氣地響起,在這幽深若穀的夜尤其顯得刺耳:“司徒先生果然好眼力!”除了海納斯,她找不出來還有第二人的聲音會如此惹厭。

司徒皓謙不以為意,卻淡淡地提醒:“下次出門之前,建議海納斯先生應該換另一個牌子的香水。美洲特製的KISSOFDEATH(死亡之吻),在我們國家一般隻會用於給屍體熏蒸采用的香料。”濃眉一挑,瞟向海納斯隱身的灌木叢,“假如你還有‘下次’機會的話。”

以濃夜掩護,是伏擊的最好時機,可惜,海納斯已經錯過了。他們彼此看不到對方的麵容,但從氣勢上,顯然司徒皓謙不容置疑地處於強勢位置。

“司徒皓謙,在今日之前你仍然可以繼續你的飛揚跋扈。但是現在,”海納斯神色陰鷙,竭力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你孤身落單,天鷹會其他人早已經自顧不暇,我不認為還會有人來救你。”

“哐啷”聲響,一個鋁製的麵具扔在司徒皓謙跟前,沙石四濺。“傳說中天鷹會的龍七神秘莫測,今日一見,卻原來是個醜八怪。”繼而狂笑幾聲,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司徒皓謙凝眸低垂,眼底下積蓄的銳光劃過麵具上的血跡,瞬即消失。“抓了龍七,你以為可以要挾我嗎?”

“不敢。不過龍七是你的左右臂膀,我倒要看看,沒牙的老虎還能如何囂張。”嘲諷的痞笑攀上海納斯的眼眸,“如果我的刀將龍七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估計她的慘叫聲用不著半個時辰,就可以將青龍幫的人全部引來這兒。”

——以司徒皓謙的命來挑起天鷹會與青龍幫死拚,他就能坐收漁人之利,順勢以各種借口沒收他們在P國的財產和地盤。

他的話音剛落,一聲強忍的悶哼從灌木叢裏響起,瀟夏曦拽著司徒皓謙衣袂的手驀地收緊,涼風習習,卻有大顆大顆的汗滴在手背,暈開。辛澀的腥味

在空氣裏蔓延。

“素聞司徒皓謙冷血冷情,看著下屬在受煎熬,不知會是怎樣的感覺?”海納斯舉起手上的小刀,一綹鮮血沿著刀刃淌下來。地上的女人縮作了一團,渾身抽搐,**的大腿被生生地割了一條十多公分長的血痕,鮮血汩汩向外湧出,染紅了一片。她由始至終緊咬牙關,蒼濃的夜色掩住了她的臉,看不真切,但一對鳳眼裏滿是憤懣,恨不能將眼前的男人撕成碎片——然而,她的雙手在剛才的對決裏被子彈穿透,廢了,她隻能用雙眼死死地盯著海納斯,死死地。

他的兩個近身保鏢同樣隱身在灌木叢裏,目不轉睛地觀察岩石後的動靜,不敢有半分輕率。他們都見識過司徒皓謙的厲害,冷,狠,絕,黑道中人無不聞風喪膽,誰不敬畏三分。

“叫啊,幹嘛不叫?”又一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插向龍七的大腿,尖銳的刃粘著血肉應聲而入。海納斯五指箕張鉗住她的脖頸,明晃晃的刀麵貼著她的臉,來回擦拭上麵的血跡,“再不哼聲,我就在你亂七八糟的臉上再劃上幾處刀痕。”

龍七冷汗直冒,幹脆閉上眼,貝齒在唇瓣咬出了一條血痕。現在,她連瞪視的力氣也沒有了。

“夏曦,”司徒皓謙壓低了聲音鄭重其事地吩咐,“等下瞅準了機會你就跑,前麵有我們的人接應。”

“好。”爽快地答應。唇齒間甚至沒有片刻猶豫和遲疑。

司徒皓謙背脊一僵,隨之哂笑。遠離他,遠離這是非,她從來求之不得。海納斯以龍七逼他現身,這架勢是非拿他的命不可。他主動讓她離開,正好中了她的懷,從此她可以恢複自由。他確實沒有十足把握可以從海納斯手裏救回龍七,讓她先行離開可以省卻了後顧之憂。但瀟夏曦的態度,無端地讓他心裏很不爽。

他一直背對著她,瀟夏曦的目光停留在他倔強得令人窒息的背,顫抖的手忍不住摸擬撫摸,並未真正接觸。她記得,那背上的疤痕深深淺淺地記載了他曾經曆過的各種大大小小的戰役,這人,有時候深不可測,難以捉摸,有時候卻為所欲為,全然不將其他人放在眼內,可恨得欠揍。

——她答應離開,其實是為了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我在前麵等你。你一定要來,帶著龍七,”她一字一句地強調,“一定要來!”

“……好。”

對麵,海納斯嗜血的欲望越來越高漲,他揚起聲音喊,“司徒皓謙,你是要眼睜睜看著龍七血盡而亡嗎?”

“海納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放了她!”司徒皓謙倏地轉身,伸出手,很自然地將還像木頭一樣杵在地上的瀟夏曦整個狠狠地摟進懷裏,又極快地鬆開。再次轉身的時候,人已經邁出了岩石的掩護。

瀟夏曦來不及反應,可是在他擁她入懷的當刻,她清晰地聽到了他說:“跑!”最後一次,聞著他熟悉的氣息消弭在風中,她咬咬牙,頭也不回地沿著他遙指的方向跑去。

“砰!砰!”兩枚銀色子彈破空射出,瀟夏曦拚了全力卻沒有跑多遠的腳步因為這兩聲槍響倏然而止,身體像被定格了般立在當地,他給的手槍還被她緊緊攥在手裏。這個大笨蛋,在把她推開之前,竟然也沒有把槍要回去,這與主動地把自己送到對方的槍口下有何區別?從他給她槍的時候,大概也預料到將來可能會發生的危險,他是故意把槍留了給她防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