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玻璃前,女子赤著腳倚窗而立。
樓下,是繁華都市,數不盡的人生百態。而遠處,是瀲灩碧空,映不盡的重雲疊嶂。
惟獨在這個偌大的套間裏,了無生氣。半浮在天邊的太陽散發著光芒,籠罩在窗邊的剪影上,凝聚成一圈圈繚繞的光華向四周伸延開去,卻依舊空洞得令人心生倦怠。
“在想什麽呢?”一件外衣攏在瀟夏曦身上,就勢從後麵緊了緊她的肩膀,特意放柔了的聲音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力度躍入耳廓,“而且想得那麽入神?”
淩少祺站在她身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卻渾然不知,隻是偶爾從眸底泄露一泓淺淡的霧氣,令他莫名地感到心疼。
瀟夏曦搖搖頭,轉身迎上他的眸光,近乎請求地說:“我想到外麵買點衣服。”她淨身出門,現在身上穿的是淩少祺臨時找來的白襯衣和牛仔褲。如果她要長期住下來,總得要有替換的衣服。
“你要什麽衣服?我可以讓人直接送上來,或者,讓專賣店的人過來度身訂造?”淩少祺緩緩地說。
私底下,他並不希望她在人多的地方現身。太多原因,其中之一,是不想瀟夏曦再接觸到有關夜宸雋的所有消息。他與德麗絲的婚禮將近,因著兩人的身份背景雄厚,早已成為了傳媒追逐的焦點,或許一個轉身,就能從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得到他與德麗絲挽手現身的大幅海報。
他甚至不能夠確定,瀟夏曦平靜無波的眸底是否真的已經從夜宸雋的陰影裏解脫出來。他對她,其實早在打下瀟夏曦與司徒皓謙未出世的孩子那時候起,失控了,以至於一次又一次地錯失。就算現在瀟夏曦那麽平靜地站在他麵前,他依然會錯以為這是一場虛幻的臆想而無力掌控。
瀟夏曦卻隻是笑笑,對他的“體貼”不以為然:“我還想買一些生活用品。”除了衣服,還有很多女性專用品需要購置的,例如:衛生棉……
可是,淩少祺仍然無知無覺地衝口而出:“你列個單子,我讓他們全部都買回來好了。”
她抬眸看著他緊張的樣子,突地撲哧一笑,挽起他的臂膀率先轉身走向門口:“你陪我一起去,這樣總可以放心了吧?”心裏禁不住腹誹:淩少祺這次出遠門來到莫斯科,手下的人都是男的,把這些購買私密用品的事情交給那些大男人,想想都覺得尷尬。淩少祺在黑道上叱吒風雲,但是在對女人方麵,似乎還隻是停留在中班階段。
說不上很體貼,不過,他在某些方麵做出的舉措,還是讓她感覺到久別重逢後的溫暖,譬如,他仍然記得她最愛吃的法國紅酒煎扒,特地從酒店邀請特級名廚親自為她炮製;還記得她在不久前手腕受過傷,專門在她臨睡之前用熱毛巾敷在曾經脫臼過的地方,被絲絹捆綁留下的勒痕也很快消失。對於這些,她不是無動於衷的。
在他的眼眸裏,她總能看到他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深深的溺愛——對天使寵溺,也就是對魔鬼縱容。
所以,她才可以大膽地提出自己的請求。
短暫驚愕之後,淩少祺看著她圈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突然不想逆她的意。
與她手挽手走在大街上,開心地笑,隨意地嗔,不是他一向的奢求嗎?無論以前的事她能放下還是不能釋懷,都不重要了。現在她的身影就在自己的眼瞳裏跳躍,她的聲音就在耳邊回響,她的觸感就在皮膚上奔越,實
實在在的擁有就在眼前,他還有什麽好顧忌的?
走出大門的時候,他很自然地把瀟夏曦的手卸下來握在了掌心,用他的大手包裹她的小手,像握住了一生的牽掛,從此不再放手。~~~~~~~~~~~~~~~~~~~~~~~~~~~~~~~~~~~~~~~~~~~~~~~~~
淩少祺把她直接帶到了市中心最繁華路段的商業區。這兒匯聚了世界名牌服飾的展示廳,櫥窗裏陳列的商品,單看價錢就能令路過的人詫舌不已,而能有資格出入這些名牌店的,幾乎全是非富即貴的上層人士。
瀟夏曦其實對名牌沒有很強烈的概念。她不是那種喜歡攀比的千金小姐,在過去兩年的獨立生活裏,衣食住行有龍五暗中照料,她也是以簡約為主,所謂名牌對她來說隻不過是生活的點綴,可有可無。但是,淩少祺似乎並不吝嗇金錢,一整排裝飾奢華風格迥異的店鋪,他總是牽著她走進全場最耀眼觸目的展位,由著笑容可鞠的售貨員將她從頭到腳進行設計包裝。
瀟夏曦忽然感覺自己成了即將登台走貓步的模特兒,開始後悔把淩少祺也喚出來了。印象中從不知道他是個對生活品味有如此高追求的人,她的本意不過是簡單地購置需要換洗的衣服,不需要太奢華,即使是地攤貨也不在乎。現在,他的寵溺堪堪給了她更大壓力,反而令瀟夏曦更加感到不自在。
特別在售貨員樂此不彼的多次擺弄後,她終於放棄了推卻。女王般用手指很隨意地在各個方向點了點,蠕動雙唇:“這些都請幫我包起來吧!”跟隨在後麵亦步亦趨的售貨員唯唯諾諾,臉上的笑就像鑲嵌的麵具,顯擺的是一副永不知疲倦的妝容。
淩少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向瀟夏曦。
他隻是用眼角瞟了一下售貨員手裏提著的衣飾,從卡夾裏掏出一張金卡遞到她麵前,緩緩地說:“把這位小姐剛才凡試穿過的衣服全部都包起來!”
聞言,瀟夏曦立即汗了汗。剛才她試穿的衣服差不多占了這店鋪陳品的三分之一,包括便裝、家居服、小禮服、飾品、高跟鞋……少說也有三十多件,倘若全部包起來,這跟傳說中的“掃貨”沒多大區別。
可是,她要阻止卻來不及了,那個售貨員早已經捧著他的卡樂嗬嗬地跑去了收銀台。那裏聚著的三兩個美女售貨員不時朝瀟夏曦的方向瞟來豔羨的目光。
在迎來送往的銷售生涯裏,她們也見識過不少出手闊綽的客戶,不過,像淩少祺這樣眉頭也不皺一下就幾乎把半個鋪子的陳品買下來的豪客,極少。這一刷卡,大概也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我平常穿不了那麽多,隻需要幾件替換的衣服就夠了。”瀟夏曦跺了跺腳,轉身看向站在她身後的淩少祺,卻在撞上他深邃而略帶笑意的目光後,咕嚕一聲,把後麵那句“我不想花你的錢,不想接受你的饋贈”直接吞了回去。
他對她越好,她越感覺欠他太多。撇開父輩的恩怨不論,這些好,卻是她傾其所有也未必能還得清的。
淩少祺哂然一笑,無視她的話,隻是伸手像嗬護寵物一般在她頭頂的發揉了揉,極盡溫柔:“哪天你看它們不順眼了,扔了就好了!”
瀟夏曦不自覺地往外瑟縮了一下。口氣真大,敢情在他眼裏,錢早已不是錢,而是消遣取樂的載體罷了。
幾個售貨員將打包好的衣飾提了好些個袋子
魚貫走了過來,一直駐守在店外的黑衣小弟立即趨步上前,很自發地提在了手裏。
於是,莫斯科市街道的繁華盡處,出現了詭異的一幕:一對年青男女迎著落日西斜手挽手在前麵閑暇地走,不時對臨街櫥窗的商品指指點點,而在他們背後,七八個戴墨鏡的黑衣人提著大包小包始終與他們保持大概十米的距離,不敢逾越,也不敢鬆懈。
經過的人向他們投去好奇的目光,然後掩著笑離開,同時發出感歎:看到前麵那女沒有?肯定是被哪個富商包養的情人,唉,如果我再年輕十年,肯定比她強!
聞言,黑衣人的嘴角抽搐了幾下。若不是之前淩少祺再三吩咐手下的人在別人的地盤不要輕易惹事,估計她們的嘴巴早被扯爛了。
“我還有一些私密用品需要購買,你在對麵的咖啡廳等等我,好嗎?”待走到街道中央,瀟夏曦倏地停了下來,轉而看向旁邊的淩少祺。
他們本來離得很近,這一轉首,視線很自然地落在了那張被斜陽照紅了半張臉的立體輪廓上,猝然發現,淩少祺的鬢角竟然多了一小撮白發。
瀟夏曦不由得一窒,一股酸澀不其然地湧上鼻頭。淩少祺三十歲不到,本是如日中天的年齡,這白發……未免來得太早了!
她很技巧性地移開視線,可是,依然忍不住暈紅了雙眼。
淩少祺恍如未覺,隻是看了眼她背後的日用商品區,不大放心地說:“我陪你去吧!”
他終究是不放心由她一人獨行。這是凱薩夫的地盤,他可不擔保德麗絲會不會再買人行凶。那個女人並不見得會就此罷手,她在暗,他們在明,瀟夏曦隨時會有被埋伏的潛在危險。他不敢冒這個險!
“我不會有事的!你看,從咖啡廳的露天茶座可以直接看得到出入口,裏麵流動的人相對密集。你乖乖地在這兒等我,不會很長時間的。”瀟夏曦像哄小孩一樣哄著淩少祺,而且還半推半扯地把他拉向咖啡茶座的方向。
這種感覺很奇妙,向來她都是被照顧的角色,但是在看到他鬢角上的白發後,心底莫名柔軟,說話的語氣也帶了幾分水漾的柔韌,再添幾分輕佻。
倘若讓他也跟著進去,那麽,跟在後麵的黑衣大漢必然也會跟隨其後,本是一件極簡單的采購事件,卻搞得像親王出巡一樣神秘浩**,風雲驚擾,這並非瀟夏曦喜聞樂見的。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全莫斯科最繁華路段,有多少雙眼睛在無時無刻地注視著它的時尚變遷,說不定到了明天,他們對民眾造成不便的行徑立即成了當地新聞的焦點。盡管她不在意,可是以淩少祺的身份似乎並不方便過度曝光。
瀟夏曦看著他眸光閃動,看著他緊繃的臉部表情漸漸放鬆了下來,正要立地轉身,倏地被淩少祺伸出雙手擁進懷裏,緊緊地禁錮在胸前。他的呼吸埋在她的頸窩下,揚起的發絲遮住了他大半個臉,她的下巴隻能枕在他的肩上,昂著頭,看風卷殘雲在兩幢建築物之間不著痕跡地飄過,看玻璃幕牆折射的光茫透射而下,將整個世界瞬間照得半隱半明。
好半天,她雙手垂在兩側,並沒有嚐試去掙脫。
這樣的擁抱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司空見慣,旁邊的人擦身而過,也隻是多瞅了兩眼,唇角掀起一絲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弧度,然後徑直走開。
“我已經看到了。他倆很配,對吧?!”瀟夏曦訥訥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