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童依琳為前往K市的事忙前忙後,家裏李玉芳卻始終不能靜下心來。她雖算不上一生順遂,但要說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也就是最近童家的事。她自小也是被家裏嬌養著的,除了年少時那場不如人意的情愛,從幼年到嫁人到為人母,都不曾受過一絲委屈困苦。可惜人到中年,家裏竟然突生變故,硬生生搞得好好一個童家差點家破人亡。

童天成入院,童依琳臨危受命,當日種種不堪如今回想起來也都成了黑白默片,期間的心驚膽顫與以淚洗麵的哀愁如今都有些遠茫不可追尋,就在她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的時候,老天又降下來一個晴天霹靂。童天成的車禍不是意外而是人禍,女兒剛剛從四麵楚歌的困局裏走出來馬上又要把自己放進另外一個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的境地之中。李玉芳的一顆慈母心被童依琳牽扯地支離破碎,她恨自己無能,竟然隻能躲在女兒的身後遠遠低看著,絲毫幫不了她什麽忙。

李玉芳成日在家愁容滿麵,童依琳自然是看在眼裏的,但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自己的母親了。K市之行勢在必行,她也跟徐明那邊打好招呼了,徐明也同意複查K市大火的事,這件事上童氏與警方雙管齊下是最好的辦法,童依琳明白李玉芳在擔心什麽,幕後黑手敢對童天成下手就敢對童依琳下手。一個是立在明麵上的靶子,一個是躲在陰暗處連身份都是迷的凶徒,李玉芳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童依琳實在不忍心自己的母親悶在家裏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索性拜托她幫自己打理行裝。為了寬李玉芳的心,童依琳特意當著齊晟和李玉芳的麵擺脫李玉芳,用她的話來說,好歹她現在也是有粉絲的人了,隨時都有眼睛盯著她看她準備做什麽,她怎麽能亂七八糟地出現在公眾的麵前呢?

齊晟向來是個混不吝的,聽見童依琳這麽說,順杆兒就上,說要盡寰宇之力,將童依琳打造成商界一代網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兩個人不斷地插科打諢,李玉芳雖然還是沒有放下心中擔憂麵上倒也好看不少,童依琳順勢就讓自己秘書陪著李玉芳,讓李玉芳替自己打理生活上的瑣事。

“夫人,逛了這麽久了,去歇歇吧。”童依琳的秘書如今可謂是童依琳的一號心腹,自然知道童依琳的用意為何,她抽了一整天陪著李玉芳在市裏有名的商場掃貨散心,見時間差不多了,就想帶李玉芳去休息一下。

李玉芳逛了這麽久也有點累,聽見秘書這麽說也點點頭。抬頭一看,就看見不遠處有一家咖啡館,秘書見李玉芳看到那家咖啡館,笑道:“那家的藍山不錯,我記得夫人您挺喜歡藍山的吧?不如去試試?”

秘書跟李玉芳走進咖啡館,室內播放著輕柔的音樂聲,大廳裏零散地坐著幾桌客人,各自低聲聊著天。空氣裏是一股咖啡獨有地香氣,李玉芳站在這個咖啡館裏有些怔神,像是想起了什

麽舊事一般,不過短短幾秒的時間又恢複了常態,跟著服務員往二樓的卡座走。通往二樓的木質樓梯並沒有多寬敞,服務員在前麵帶路,堪堪擋住了跟在後麵的人的視線,所以當聽見服務員叫了一聲“昆先生”時,李玉芳隻看到了從那人深藍色的衣角。

服務員側過身,像是要給那位昆先生讓路,這一讓,就讓李玉芳看清了站在高於自己幾階的那人的樣子。

李玉芳一時愣在了原地,多少年了,他們刻意回避,從不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哪怕是社交場上,他們彼此也默契地避開對方的行跡相逢隻當不相識。歲月匆匆,原本以為會茫茫然不知從何適從的日子竟然也就這麽過了。十年、二十年,如今驟然相逢,李玉芳才突然這麽明晰地感覺到,原來他們都老了,當年那個書生意氣的年輕人,如今鬢邊也已經花白,眼角唇邊也有了磨滅不掉的紋路。

昆品祥,昆謹的父親,她刻意回避了幾十年的戀人。李玉芳心中微痛,昆品祥,二十多年不見,你老了,我也已經舊顏不再。李玉芳錯開兩人相接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說道:“昆先生,好巧啊。”

一句昆先生,將昆品祥從震驚中喚醒。他原本已經要走了,如今雙腿卻仿佛釘在了樓梯上挪不動半步,“啊,好……好巧……童夫人,來喝咖啡?”年少意氣的時候,他們也曾執手盟誓,說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酸話。別人看來可笑,他們卻是情真。

後來世事無常,他們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被迫斬斷聯係隻當自己生命中從沒有出現過那麽一個讓自己傾付所有的人,但是年少時仿佛能燃盡一切的愛戀又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就被磨滅呢?可到底勢單力薄玩不過那一雙翻雲覆雨手,再多的不甘委屈怨恨最終隻能化為心底深處的一個結。每每夜深人靜,看著自己枕邊人沉沉的睡顏,那個結就會跳出來,梗在心口,讓你痛苦讓你難堪,讓你輾轉反側心不甘情不願。

可就算你於千萬人之中遇到了你要遇到的人,就算於千萬年之中,恰如其分地趕上了那一場相遇,他們之間,也連說一句,啊,原來你也在這裏的機會都沒有了。

所謂愛恨,不過一場忘不了戒不掉的互相折磨。

李玉芳歎了口氣,轉身向離開這間咖啡館,還沒有跨出一步,就聽見背後昆品祥說道:“既然都遇見了,賞個臉上來喝杯咖啡吧,我記得你喜歡藍山。”李玉芳眼裏微微動了動,瞬間又歸於寂滅。但是還是帶著秘書跟著昆品祥上了二樓,在裏間一個幽靜卡座坐下。

童依琳的秘書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但是還是保持沉默權當自己是空氣。昆品祥領著李玉芳到卡座坐下之後,徑直去到二樓的吧台,熟練地拿出咖啡豆操作著咖啡機煮咖啡。不一會兒咖啡濃鬱的香味傳出,“好香。”秘書輕聲感歎了一句,抬眼去看一旁的李玉芳,

卻見這個素來端莊的夫人望著虛空一處,不知出神了多久。

昆品祥端著咖啡走了過來,秘書左右看看,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在這裏呆下去,於是找了個借口從卡座裏溜出來,隻留昆品祥和李玉芳兩人。沒了秘書,連唯一一個和緩氣氛的人都沒了,昆品祥與李玉芳兩人相對而坐,沉默了好久。

“你還好嗎?”直到空氣裏咖啡的香氣都微微變淡,昆品祥才開口問道。李玉芳看了昆品祥一眼,點點頭,“挺好的,你呢?”“我也挺好。”昆品祥回道,兩人便又沉默了下來。往年裏翻來覆去想過無數次再相見的場景,卻怎麽也想不到竟是這般相對無言。

“昆謹……很能幹。”李玉芳轉動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低聲說道。昆品祥看了一眼,那應該是李玉芳的結婚戒指,童依琳的父親身體不好,很早就過世了,可這麽多年,李玉芳仍舊帶著這枚戒指。昆品祥錯開眼神,說道:“恩,他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孩子。”

“我聽說了很多關於依琳的事。”昆品祥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說道,“挺不錯的,處在她那個位置上,沒多少人能做到她這樣。”李玉芳聽見昆品祥提起童依琳,想到昆謹,心裏又起了思量。昆謹針對童家的事,已經是鐵板釘釘毋庸置疑了,那昆品祥知道嗎?這麽多年,昆品祥又是怎麽對昆謹解釋他母親的事的呢?

李玉芳抬頭看著坐在對麵的人,這個人眉眼間的溫柔沒變,舉手投足間的儒雅氣質沒變,恍惚間她甚至覺得他們之間根本沒有發生那麽多錯漏不堪,李玉芳在心裏苦笑一聲,然後坐直了身子開口問道:“昆謹……知道他媽媽當年的事嗎?”

昆品祥有些錯愕地看了李玉芳一眼,他們之間如果有什麽事是提都不能提的,那非黃小潔莫屬。那個愛到瘋狂愛到失去自我的女人,是橫在他們之間最深的一道疤。這麽多年,他都不確定這道疤好沒好,他碰都不敢碰一下,如今卻被李玉芳這麽直白地提起。“他知道,我很早就告訴他了,怎麽了?”

李玉芳想告訴昆品祥,你的兒子因為自己母親的事費盡心機對付童氏對付童家,想問明白到底中間發生了什麽是讓昆謹誤會童家至此,可事到臨頭她卻什麽也問不出來。問了又能怎麽樣呢?讓昆品祥回家再對昆謹解釋一遍?那樣隻怕昆謹會更恨童家,更恨自己這個“始作俑者”。李玉芳搖搖頭,輕聲說道:“沒什麽,隨意問問。”

秘書在樓下等了半個小時,就見李玉芳自己一個人從樓上走了下來。秘書連忙迎上去,還沒開口就聽見李玉芳說道:“走吧,回去吧。”

“你說,李玉芳跟昆謹的父親今天見麵的樣子很奇怪?”緊閉窗簾擋出了屋外的陽光,屋內一絲光線都沒有,陰沉深暗。

“盡快查清楚他們之間有些什麽交集。”最深的陰影處,有人這樣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