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晚上跟昆品祥不歡而散,第二天一大早昆謹就出了門,沒有去昆氏,自己開著車去了公墓。
清晨有些涼意,公墓自然更甚。公墓這種地方,似乎始終比城區要清涼一些,可能因為他它的選址一般都是在山上,也可能確實因為這裏是亡者之地。昆謹懷裏抱著一束白菊,緩緩順著公墓長長的階梯往上走,乍眼看上去,公墓裏一排排的墓位實在很難分辨,看上去差不了多少,但是這麽多年,黃小潔的墓位所在已經深深印刻在昆謹的腦子裏,閉著眼都能走上去。
快要到目的地的時候,昆謹很是詫異地看著黃小潔的墓前已經有人在了。大清早的,會是誰在這個時間來公墓祭拜黃小潔呢?昆謹往前走了幾步,黃小潔墓前是一張輪椅,上麵坐著一位銀絲斑駁的老人,站在輪椅後扶著輪椅的少女聽見腳步聲,轉頭看見昆謹走了過來,附身在老人耳邊說了幾句什麽,然後扶著輪椅轉過來正對昆謹。
昆謹這個時候才看清楚,輪椅上的老人是以前照顧他母親的保姆,他小時候一直叫她福奶奶。他母親墜樓身亡沒多久,福奶奶就被他的兒子接走贍養了。一晃這麽多年,記憶裏那個慈祥和善的奶奶竟然已經衰老如此。
“小謹?”輪椅上的老人有些艱難地抬著頭打量著昆謹,然後有些不確定地出聲叫道。昆謹走到老人麵前,半蹲下身子,握著老人的手說道:“福奶奶,我是小謹。”老人渾濁的眼睛不住打量著麵前的青年人,控製不住顫抖地手在昆謹鬢邊撫了撫,笑道:“長這麽大了,越來越像你媽媽了。”
老人撫在昆謹臉邊的手如記憶中的幹燥溫暖,昆謹對福奶奶笑了笑,說道:“您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通知我去接您。”昆謹小時候的日子算起來並不怎麽快樂,冷漠的父親,陷入偏執的母親,要求嚴格苛刻的祖父,隻有在福奶奶身邊,看著她用靈巧的雙手給自己做各式點心小食,昆謹才會有些普通孩提的笑容。
福奶奶看著他母親長大,後來又貼心貼肺地照顧他,雖然那段日子沒多久,可也是昆謹回想起來為數不多的溫暖童年。
“老了,不中用了,就像在走之前回來看看,看看你媽媽……你忙,福奶奶知道。”老人拍了拍昆謹的手,此時的昆謹才感覺到福奶奶的手已經不再有力,仿佛多做幾個動作都會讓她平生疲憊。
“您這次呆多久?我好好陪陪您。”昆謹壓住心裏驟然升起的心酸,對老人說道。福奶奶轉頭去看黃小潔的墓碑,輕輕說道:“不走了,我生在這裏自然也要死在這裏,剩下點時間,還能時常回來看看你媽。”
“奶奶……”老人背後的女孩聽見老人這麽說,有些無奈地喊道。福奶奶見昆謹也是一副難過的樣子,笑了笑說道:“這有什麽的,誰還沒個死啊,我這
輩子苦吃過,福也享過,到這個歲數也能說得上一聲高壽,真要閉眼了那還得算喜喪,你們都不興哭的。”昆謹對老人笑了笑,詢問的眼神投向老人背後的女孩。
如果是因為老人得了什麽病,他立刻就去聯係最好的資源給老人治療,能讓他感受到何為親情的人不多,麵前的老人算一個。不管怎麽樣,他是真心把眼前這個已到耄耋之年的老人當做自己的親奶奶看待。
女孩明白昆謹眼裏的意思,她看了看麵前的老人,臉色黯然地搖搖頭。老人身體一直很好,沒什麽疾病。隻是真的是年紀大了,到時候了。身體每況愈下卻沒有什麽實質的毛病,這或許也是最讓人無奈的地方,它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至關重要的親人漸漸離你遠去,可你什麽都做不了。
生老病死,曆來如是。像是感受到兩個小輩低落的情緒,老人搖著頭笑了笑,說道:“你們啊,怎麽一說起這個事都是這個樣子,還不如我這個老太婆。人呐,誰都有這個時候,有的人短有的人長,我這輩子算過的好的了,享了多少別人享不到的福,見了多少別人見不到的市麵,老天爺待我夠好的了,你們也看開點。”
昆謹對老人笑了笑,說道:“奶奶既然不想走了,那就回來住吧,家裏一直沒怎麽變,條件雖然說不上多好但也比外麵強一點。”福奶奶被來想推,但是本來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看看故地,讓自己走得沒有遺憾,所以猶豫了一下也就答應了。
昆謹掏出電話打回昆宅,讓宅子裏的傭人將一樓的客房趕緊收拾出來兩間。老人轉頭看著墓碑上黃小潔永遠定格的容貌,神思似乎有些飄遠。
“要帶什麽?我讓司機過來接你,你去你們住的地方收拾收拾吧。”昆謹對老人身後的女孩說道,老人一回神,對昆謹說道:“她本來在這裏讀書,過兩天就要回學校去,你不用管她。家裏走不開人,她爸媽也讓我趕回去了,就我一個老婆子,你也不要太麻煩。”
昆謹對福奶奶笑道:“不麻煩,隻要你住的開心就好。”說道回昆家住,老人不免就想起昆品祥,“我回去住,你父親不會介意吧?”福奶奶淡淡地問道,提起昆品祥,老人的言語裏還有掩蓋不了的不滿。
老人看著黃小潔長大,幾乎把黃小潔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對於帶給黃小潔莫大傷害的昆品祥,當初在昆家的時候老人就很是不滿,後來昆謹出生,昆品祥還是那副要死不活漠不關心的樣子,老人差點沒跟那麽在她看來薄情寡性的男人拚命。
黃小潔出事之後,老人也是受不了日日麵對昆品祥才鬆口答應跟兒子走的,在她看來不管黃小潔的死是不是意外,昆品祥都是凶手。白發人送黑發人已是難以承受,還要日日麵對那個害死黃小潔的凶手,對於老人來說無異於錐心之痛。
如今老人要重返昆宅,不管再怎麽不願意也要提起這個人了,畢竟那是正兒八經的昆家人,自己隻是個曾經的傭人。
昆謹看了看母親的墓碑,若無其事地說道:“他不會有意見的。”福奶奶看著墓碑上黃小潔的黑白照片點點頭,祖孫倆一時間沒有說話。不一會兒老人回過神來,拉著昆謹的手問道:“小謹啊,結婚了嗎?”昆謹搖了搖頭,福奶奶又趕緊說道:“要抓緊啊,有女朋友嗎?”昆謹看著老人慈祥的雙眼,一個沒忍住,開口說道:“我有個很喜歡的人……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跟她在一起。”
老人偏頭看著蹲在自己麵前的年輕人,他是那麽出色那麽挺拔,隨隨便便走在街上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然而這樣一個人此時蹲在自己麵前,輕聲對自己說他不知道怎麽辦,如同一個迷了路的孩子,扯著她的衣角尋求幫助。
這樣的眼神,老人記得也就是她還在昆家的那些日子,昆謹不斷被那個他稱之為父親的人拒之門外,不論多努力都換不來那人的一個正眼,這種時候,這個孩子就會到廚房來找她,牽著她的衣角跟她在廚房忙東忙西,小臉板的死死的,眼裏全是委屈。那個時候黃小潔已經有些精神失常,常常毫無緣由地摔打東西嚎啕大哭。福奶奶一邊心疼自己從小看顧到大的女兒,一邊心疼一臉懵懂懼怕的昆謹。
到底是造了什麽孽,讓小小年紀的昆謹去承受這些呢?
“她好嗎?”福奶奶問道,昆謹想了想,點點頭說道:“很好,以前很單純很傻,明明是個千金大小姐,為了自己喜歡的事卻願意到農場去做最髒最累的活。後來……她變得很能幹,比大多數人都能幹,不過她還是很善良,之前為了救人自己撲進了火堆裏,受了很嚴重的傷。”
福奶奶點點頭,笑著說道:“聽上去是個很好的女孩。”昆謹盤膝坐在老人的輪椅旁邊,老人背後的女孩見他們還有很多事要聊,便輕輕走到一邊。昆謹偏頭輕輕靠在老人輪椅的扶手上,說道:“是,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兒。”
老人低頭看著在她麵前盡顯脆弱的昆謹,抬手摸了摸昆謹的頭發,說道:“那為什麽不在一起呢?她不喜歡你嗎?”昆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老人望著天空想了想,才說道:“小謹,你父母兩個人都毀在一個執字上,你不要學他們,走他們的老路。”
一個昆品祥一個黃小潔,連個人都過於執著自己心中的愛戀,從來沒有想過退一步會是怎樣的世界。於是一個瘋了,死了,另一個除了心裏那份早已消逝的感情,妻不妻子不子,幾乎一無所有。
老人讓昆謹不要走那兩個人的老路,可是談何容易呢?那兩個人畸形的關係和瘋魔一般的偏執已經讓昆謹不明白放手為何物了,昆謹思來想去,都想不出自己的退路在哪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