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照耀之下,那妖道蜷縮在地上,在本相與化身以及本體之間變幻不斷,法海的話音剛剛落下,這妖道也顯出了原形——

形貌凶惡,渾身青靛,四爪若寒霜,搭拉著兩個耳朵,露出一嘴獠牙。乃是一頭青毛紅眼的獅猁王。

“哎呀!竟是一隻青毛獅子!”

烏雞國君臣一眾見了這等妖魔,自是嚇得心顫膽寒,尤其是這三年拜服在這妖道麾下的文武百官,更是靈明不通,心念鬱結,愧對君父。

大聖瞧師父高呼之後,天空並沒有神佛顯靈,他舉起鐵棒,躍至這青毛獅子身旁,也高嗬一聲:“這畜類成精,侵奪帝位,罪該萬死,師父……待弟子超度了他吧!”

大聖說完這一句,手中高高舉起的金箍棒,已經向著青毛獅子的頭顱上砸了過去。

唰——

那鐵棒聲生風,力若千鈞,似帶著沉月之威,要把那九天之上的星辰都裹挾墜落。

呼——

風聲起。

青毛獅子閉上了雙目,仿佛認命一般坐以待斃,這棍子砸下來,怕是頭顱開花,血漿迸濺。

轟——

一聲爆響!

元氣震**。

就在眾人一個個身形往後撤,伸手以衣袍虛遮麵容,卻不約而同的從縫隙之中睜大雙目,屏著喘息小心觀瞧這青毛獅子下場的時候。

呼哧——呼哧——

隻聽得這青毛獅子大口喘息之聲。

眾人連忙定睛觀瞧,原來是大聖的棍棒千鈞一發之際,懸在它的顱頂,並沒有實砸下去。

呼哧,呼哧——

又是兩聲粗喘之後。

嗵嗵嗵嗵嗵——

卻是從這青毛獅子的身上傳來好大一陣兒心髒跳動的動靜兒,仿佛那午門外的登聞鼓。他胸腹正起伏不定間,忽一個驟停——這青毛獅子竟是雙目一翻,就此昏死了過去。

大聖見狀,先往後挪了挪,才遠遠用棍子捅了捅它,見它毫無反應,大聖撓撓頭,道:“師父……”

大聖還沒說話,八戒先樂出了聲,“嘿!師父,你瞧……大師兄把這青皮獅子嚇死了。”

“去去去,隻是昏過去了,還沒死。”大聖在那邊兒將金箍棒擓在臂彎,以手向著八戒虛扇了幾下,後兩步湊到師父身邊,沉聲道:“師父,弟子這般那背後人物都不現身……難道是要舍了這青獅?”

“他便是現身也無理,哪還有臉麵?”八戒一旁哼哼,“或者,他怕師父幹脆連他也超度了。”

“八戒。”法海還是稍稍瞥了八戒,示意他收斂些,“慎言。”

咳——

八戒輕咳了一聲,不再言語。

“阿彌陀佛!”

正此時,卻見前方宮門處,竟然走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行腳僧人,他赤足而來,雙手合十,神情看似虔誠謙卑,但一眼看去……卻總有些說不出的出塵傲然氣。

法海運轉法眼觀其真身,一旁的大聖也以火眼金睛觀瞧,想要瞧出這僧人的跟腳,可入眼之處盡是佛華,遍見蓮花……是來人故意以神通遮掩,不教二人瞧出他來曆。

不過大聖也已認定,這青毛獅子身上的佛光,與眼前僧人一脈相承。

哼,俺老孫還道你真就不出來了!

正在大聖想要上前問個分明的時候,那烏雞國主竟快步上前,來到三藏法師身邊神情十分警惕,“聖僧,他便是當年城外的化緣和尚!”

其實不用他說,法海與大聖也猜了七八出來。

那僧人一路行至眾人麵前,也不去看那昏死過去的青毛獅子,也不理會法海與大聖,竟然看著那烏雞國主,笑道:“陛下久違了。”

“你究竟是何人?”國主稍沉,畢竟是忌憚對方身份,眼中生著謹慎。

“貧僧乃是靈山使者,特引陛下於靈山,以證金剛羅漢之正果。”

國主並不接他話茬,隻把眼去看三藏法師。

法海細瞧了幾眼,忽然開口道:“菩薩,何不顯了真身說話。”

“真身,假身,皆為吾身。”這僧人望向三藏,“你怎知菩薩相才是真身,此身卻作偽?”

“嗬嗬。”法海聽了這話,撇嘴笑了笑,“菩薩之言有理,小僧受教了。”

這話是沒問題,但此刻眾人聽在耳中,總覺著這意思並非那個意思……細細品味之下,竟品出幾分敷諷。

大聖一向與師父心有靈犀,他見師父不願耗費口舌,便主動迎上去,“我瞧菩薩是怕顯了真身,卻把小心眼的名聲傳出去,日後再難侍奉在佛祖身側,卻得去跟玉帝作伴兒。”

大聖口嗨慣是有一手的,一些個難聽的話語基本上就是張口就來。

如今他經師父口中道出的“菩薩”二字,再加上這地上的青獅,基本也斷出了這僧人的身份。乃是與觀音菩薩並稱佛門三大士的文殊菩薩。

他不似觀音菩薩那般尊重,又未曾見過文殊菩薩厲害,倒也不懼他。

“你這潑猴,好一張尖牙利嘴。”

“不敢不敢,菩薩也伶牙俐齒。”

“你這潑猴,不知其間緣由便信口造謠生事,究竟何人教導?”

“你這菩薩,化緣討齋卻嫌貧愛富挑三揀四,原是靈山風範。”

“潑猴無禮!”

“師父,菩薩急了——”

“哈哈哈哈。”文殊菩薩笑出了聲,似乎並不將大聖之言放在心上,複又是一副風輕雲淡之相,他看向了那國主:“六年前你不識貧僧,如今貧僧再來渡去往西天極樂世界,你可應?”

“小王德淺才薄,多謝菩薩厚愛。”

“哦。”菩薩問道:“世人皆向正果,你卻兩番不渡,可有緣由?”

“小王舍不下這一國臣民。”

“若是旁人,貧僧便道他是舍不下這紅塵富貴,江山基業……可你說這話,貧僧也是信的。”菩薩一副悲天憫人之相,道:“其實六年前,佛祖讓貧僧來渡你時,吾便知你定然不去……因此才故意言語刁難。”

噗呲——

八戒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大聖一旁道:“八戒,你笑什麽?”

“我笑這菩薩不會編瞎話……你既然瞧出人家不去,為何還要上趕著去為難人家?人家好意給你齋飯,你還不吃……菩薩,不是俺老豬笑,也是你這臨時想的借口……實在是拙劣的緊。”

大聖也去擠兌菩薩:“許是菩薩還有什麽緣由未講呢……菩薩,您不妨說一說,為何來化緣,卻不肯吃國主施得齋?”

菩薩絲毫不慌,他隻笑道:“貧僧是要瞧他的品行是否如一。”

“嗬。”大聖冷笑一聲,“你未吃的齋,國主親自吃了,你待如何言說?”

“知民以食為天,是個樸政愛民之主。”

此時法海開口問他:“你既知他是個好皇帝,為何還不退卻?反一再相難?”

“貧僧以身試法,瞧他法度如何。”

“哦,又瞧出了什麽?”

“頗為苛責。”

法海聞言,皺起了眉頭。

“哈——”大聖又是一聲冷笑:“這不是你活該?”

“因此他拿貧僧入河時,貧僧未曾反抗,貧僧也受了三日。”

法海聽到此處,神情又舒展開來,仙佛終究是仙佛,他們自不能如同自己這般,對凡人感同身受。況且文殊菩薩與觀音、普賢兩位菩薩也不相同,後兩位久在人間,且多有化身在凡間布施。

而文殊菩薩……一向都在佛祖身前,又號大智……相對渡化眾生,他一向都是指點本門弟子。在凡間反到沒有那麽多顯化。

文殊菩薩號佛門智慧與辯才第一,法海從認出他的身份起,就沒想著能夠在佛辯上勝過他,此刻也不過是大聖借著一副利口,稍稍占些便宜。

可如今,法海聽他這般說,心中便起了一個無賴念頭,正經佛禮辯不過他也是正常,但……他先是人,才是僧。

因此,他喚了一聲國主,一旁道:“陛下,您合該拜謝菩薩開恩不罪。”

國主有些發愣,一時有些無措,他總覺著這位三藏法師話裏話外不是他言語的那個意思,但他還是走上前來,伸手拱至胸前,正要下拜的時候……卻見他麵前的“菩薩”卻一個閃身躲開。

“阿彌陀佛。”文殊菩薩閃身同時,口中連呼佛號,躲開了那國主。

上次同黎山老母難為他們師徒的時候,便知道這三藏法師佛辯之道十分厲害,此番前來已經有所預兆,可不料還是低估了他。

真不愧是金蟬子,看似不言,開口便是要害,“三藏法師許是誤會了。”

法海看著文殊菩薩雙目:“怎麽,菩薩饒他不敬之罪,還當不得他這一拜謝?”

“貧僧當年化身,不知者不罪,既無罪,何來不敬?”

大聖趁機一旁呼嗬:“真身,化身,皆是菩薩,皆是菩薩——”

菩薩應對:“我雖是我,但人不知我。”

大聖一轉眼,“他不知菩薩,可你也言說了自己是靈山使者,這國主無視靈山,也該罰。”

菩薩道:“吾雖有言,但他不信,我也未證,乃吾之過。”

法海此時點頭道:“若是這般說來,國主將菩薩化身入水三日,無錯。”

“自然無錯。”文殊菩薩點頭應下。

法海圖窮獻匕:“既然無錯,菩薩為何斷了他的天時雲水,又派下這青毛獅子將他推入井中泡了三年?”

菩薩聞言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