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之二

布卡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戰戰兢兢地跪在了法老的麵前。不是開玩笑的,雖然曾經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艾微,但現在怎樣都是法老認準的奈菲爾塔利了。大家都知道法老一向視奈菲爾塔利為珍寶,就連名字都不讓別人提一下,更何況現在……簡直是百口莫辯阿!布卡偷偷抬起頭,看了一下拉美西斯陛下的臉。天,都快沉到地上去了,這就更是印證了這一傳言。布卡慌張地低下頭去,暗暗地想著,這下別說是加入禁衛軍了,可以不死就是萬幸了!想到這裏,身體竟然有些微顫抖了起來。

艾薇一看布卡的樣子,心裏就涼了大半。這個傻小子,慌什麽啊!這個時候越慌張就越容易讓人懷疑。她鎮靜地抬起頭,看向拉美西斯鐵青的麵孔,假裝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禮塔赫,心中暗暗地詛咒著,不用想,剛才還是被發現了,但是真沒想到能把拉美西斯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給叫過來,難道法老都是不幹活,每天閑著的嗎,居然會被臣子隨叫隨到?

她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說,“陛下是來看望馬特浩妮潔茹皇妃的吧。”

拉美西斯沒有說話,沒有表情地看著她和布卡。

艾薇心裏小小地打了一下退堂鼓,她吞了下口水,盡量使語調平靜地說,“那麽,我就告退了。”

還好,他好像還沒有什麽反應。艾薇站起身,彎著腰,低著頭,慢慢地往後退去。對,就這樣,千萬別追上來。阿!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拉美西斯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琥珀色的眼睛淡淡地看著她,但是卻隱隱含著一種令艾薇心慌的魄力。接著,他瞥了一眼布卡,語氣冰冷,卻不容置疑。

“把這個男人遣送回吉薩,終身不得離開。”

話音剛落,布卡的臉變得蒼白。不能離開吉薩,就是一輩子不可能加入法老的五大軍團,更別說成為禁衛軍的一員。他如同五雷轟頂,愣愣地呆在那裏,一時竟不能言語了。法老身後走上來兩位壯碩的士兵,他們拉起了地上的布卡,架著他往外走。這位西塔特村村長的兒子,身懷絕技的年輕武士竟然難以自主地移動步伐,一動不動地被那兩個人往外麵拖著。

艾薇突然覺得一股熱流衝上了頭,第一次見到布卡的時候,那個擁有火紅頭發的少年就一直在念叨著要去見法老,要去成為法老的禁衛兵。她知道這一切對他來說有多麽重要,西塔特村的村長之子,出色的勇士,他如果不能像哥哥一樣成為與眾不同的優秀軍人,他會是多麽痛苦、多麽失落。

而這一切,竟是因為她的不注意!因為她讓法老的顏麵丟了,法老的遷怒!

她破天荒失去理智地用力掙脫著拉美西斯牢牢禁錮著她手臂的大手,但是他的手卻如同鋼鐵一般地堅硬,越掙紮,她的手臂就越疼痛。“放開我!你不能這樣對待布卡,你不能!”

而她的抗議卻如同螞蟻撼大樹一般那樣微不足道,布卡被越帶越遠,隨著他的身影越變越小,艾薇的眼眶竟然紅了起來。一路以來,一直都是他陪著她阿,這樣被帶開了,又要什麽時候才能見麵呢?說不定直到她離開都不行吧!該死,她為什麽要回來,她又把一個人的命運改變了,她還要做多少錯事呢!比非圖的生命、真正的奈菲爾塔利的命運、馬特浩妮潔茹的人生……現在、現在竟然連這樣無辜的布卡她都……

她頹喪地掙紮著,竟沒有發現眼淚掉了下來。因為自己的無知、自己的無能為力以及愚蠢……

“我要是、沒有來過這裏就好了……”

“你說什麽?”她幾近癱軟的身體突然被拎了起來,一直沉默著的法老突然開口了,他向來淡漠的臉上此時被賦有了幾分慍怒的神情。他直直地看著艾薇的水藍雙眸,語氣中帶有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魄。

艾薇帶著幾分哽咽,“我說、我要是沒有來過……”

“住口!”話說了一半,就被他打斷了。“你是奈菲爾塔利,我大埃及法老的第一個妃子,你和法老的臣民做出這樣的事情,我是看在孟圖斯的麵子上才沒有處他死罪!而你、而你現在!”

話說到這裏,他竟然語塞了。而你,而你怎麽樣呢……

他的眼中充滿著怒氣、迷茫、悲傷……他突然把她橫抱在自己的懷裏,丟下他身後的隨眾,快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艾薇本能而慌亂地掙紮著,而卻始終說不出話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不想要這樣,布卡怎麽辦……思緒紛雜混亂了起來,突然,透過拉美西斯的臂膀,在漠無表情的侍從身後,她瞥見了禮塔赫的臉。那是一絲帶有嘲諷和厭惡,但是卻又有幾分歉意的目光……這微妙的表情讓她感到了不解起來。

那是得意?或者是無奈?或者是一種難以說明的……恨?

為什麽?

而在她還沒有理清頭緒之前,法老就已經抱著她離開這令她迷亂的場景。

她被帶回了自己的房間,拉美西斯一下子把她扔到了**,他壓到她的身上,用手扳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

“疼啊……”艾薇輕輕地叫了一聲,盡力把臉別到一邊去。下巴很疼,如同要燃燒起來一般,但是她想要逃離他的掌控,那種猶如在冰山之下展露的怒焰仿佛要燃燒她的心髒。她知道他的感情是什麽,她懂,在她看到哥哥和米娜攜手離去的時候,在哥哥與其他女人調情的時候,在哥哥說要和米娜結婚的時候。她知道這是什麽,如果她是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女人,她會殺了那些人,她會親手把她們的生命全部奪取!

所以她知道這是什麽。

她知道拉美西斯二世,這個偉大的法老在用怎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在以怎樣的心情等著自己。所以她怕了,她怕自己與這個荒謬的時代發生更多千絲萬縷的聯係,她更怕,她更怕的是在自己了解這份感情後,她會產生不該有的猶豫和迷茫,或者,情愫……

在她思考的時候,他的吻落到了她的唇上,那是一個略微粗暴、充滿怒氣和半強迫式的吻。她剛想張口反抗,他溫熱的舌就滑進了她的口中,熱情地挑逗地著她脆弱的情感。她閉緊眼,狠下心,一口咬了下去。

突然,她被狠狠地推開了,她伏在**,鎖骨處被那粗暴的力量弄得隱隱作痛。抬起頭,拉美西斯的嘴角落下了一絲殷紅的鮮血,刺得她的眼睛發疼。

他難以置信地軾去嘴角的血絲,“你……為什麽反抗我?”

她把頭別過去,不看他。“因為我不想和你接吻,我隻和我喜歡的人接吻。”

什麽?他的心突然緊縮了一下。“你不喜歡我嗎……”

她閉著眼睛,堅定地說,“不喜歡、一絲都不喜歡。”

突然,她感到一雙冰冷而堅硬的手緊緊地鉗製住她,強迫她麵對那麵若冰霜的法老。

“你再說一次。”冰冷的語調,艾薇心中漸漸怕了起來。

“我說我不喜歡你,一點都不喜歡你!”艾薇強打精神,叫了回去。對,不喜歡他,她回來隻是為了更改回曆史,她喜歡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那是誰!?你口中所謂的弦哥哥?你還和他在一起嗎?或者是布卡?你喜歡孟圖斯的弟弟嗎?”他搖著她,瘋狂地搖著她。為什麽,為什麽等了五年,等來的就是這樣一句話呢!她說她愛那個所謂的弦哥哥!好,他可以等她忘記他!那麽過了五年,為什麽她對自己臣下的弟弟表露出來的好感,竟然還要勝於對自己呢!在他與她見麵之前,她和布卡,發生了什麽嗎……

痛苦,太痛苦了。他無法控製自己感情地猜疑著,身為大埃及偉大的法老,一國之君,他深刻地感覺到了自己力量的渺茫。無論自己怎麽渴求、怎麽虔誠,他就是等不到她喜歡他,更別提愛他。而自己,竟然連停止想她的能力……都沒有。

“我已經等了五年了,”他沙啞地說著,控製不住自己情緒地說著,“我還要等多久,你才會喜歡我呢?你既然可以愛你的哥哥,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西塔特村少年產生好感,為什麽不能、為什麽不能喜歡我呢。”

艾薇愣住了,她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沒有喜歡布卡啊……就好像我不會喜歡你一樣,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你應該能想到吧。我是……”

“夠了,住嘴!”拉美西斯頹喪地喝止了她。“我禁止你告訴我你是什麽,你從哪裏來,你將來會怎麽樣!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隨便你是什麽,貴族也好、奴隸也好,即使你是不屬於這個人間的神使、或是來取我性命的魔鬼,我也毫不在意。因為我已經看到你了,你就是奈菲爾塔利,我的奈菲爾塔利。不管發生任何事情,出現任何狀況,我都要你留在我的身邊。”

這番話,完全不像他的作風。那樣的沒有邏輯、沒有理智,就好像是一種壓抑已久的情緒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一樣。但是,她就是那個奪走他生命的魔鬼阿!如果沒有她,他不會二十幾歲就英年早逝……

“我……啊!做什麽?”

拉美西斯把她抱起來,推開寢宮的門,大步地走了出去。兩旁的奴婢看著王那慍怒的表情,不由得都伏倒在地,一一拜禮。太多年沒有見過這樣情緒失控的王了。不知道那個外國的少女如何惹到了他。讓王這樣怒氣騰騰,卻仍然安然無恙地活著,恐怕也隻有她可以了吧。

“你又要帶我去哪裏?”艾薇推搡著他。拉美西斯不為所動,快步地前行著,向王宮的最高點走去。

“你給我看著!”他們來到了底比斯皇宮的最高點,那裏可以看到美麗的夕陽正在漸漸沉入尼羅河,天空被晚霞染成了一片略帶哀傷的猩紅。不遠處可以看到一座氣勢恢宏的神廟,在夕陽的映射下,顯得格外神聖。“那就是辛克布神廟,你看那上麵的雕塑,你仔細地看!”

艾薇用力地看著,但是仍然不明所以。

“中間的是我埃及偉大的太陽神,拉。那兩旁,坐著我,還有你。這說明,我不會忘記對你的感情,我敢於讓拉神為證。”他說著,“我還在籌劃建立新的神廟,叫做阿布?辛貝勒。我要讓它流芳千古,即使是天上的神,也可以看到我們,即使是萬年之後的臣民,也可以看到我們。我要證明,你是我的。不管你在哪裏,不管你是什麽。”

艾薇怔怔地看著,阿布?辛貝勒神廟。拉美西斯二世時期最偉大的神廟,每逢拉美西斯的生日,就會有神光出現在其頭像之上的神秘建築。法老和他愛妃奈菲爾塔利的雕塑直至今日仍然栩栩如生。它穿越了時空,穿越了三千年,來到了她的時代。

“不、不要!”她恐懼地後退了幾步,“不要把我的塑像放上去,我不要!”

他轉身看向她,眼中帶著不解和痛苦。“為什麽,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她搖著頭,她不能再這樣妄為下去了,這樣下去,這段曆史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呢?她帶著幾分懼怕地後退著,卻被他一把拉住。

“奈菲爾塔利,你敢對著拉神的塑像,對著偉大的太陽神發誓嗎?”

“啊?”艾薇懵了一下。

拉美西斯的聲音裏帶著微微的顫抖,那是一絲緊張還有一絲難得的懼怕。

“你敢對著它說,說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說你不在乎我,你將我對你深刻的情感全部視為尼羅河底肮髒的淤泥?”

“我……”

“奈菲爾塔利,你說吧,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艾薇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拉神,如果真的有拉神。請原諒她吧!她隻是……她隻是為了保護自己,因為她、她不想再受傷害了。這種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他們的相識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就好像她和弦哥哥那諷刺的初識一樣,她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欲罷不能,什麽叫做刻骨銘心。難道現在,同樣的痛苦還要她再經曆一次嗎……?

不。

她不再看他的雙眼,因為她怕看到那雙幾乎要把她溺斃的深邃雙眸,這會讓她死在那琥珀色的哀傷當中。

“……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