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師的婚事 52 天天書吧

再說方心才,到泰雲送菜的時候聽說了紀紅飛去逝的消息,就忙不迭去告訴方心靈。

一進家門,方心才就喊:“姐,姐,紀老師沒了,你知道了不?”

方心靈從屋裏迎出來,一把捂住他的嘴。方心才又嘟囔了半句,可聲音已被心靈的手重重地擠住了。

方心靈回頭看了看屋子,低聲問道:“什麽時間的事?”方心才也壓低了聲音,說:“就今天。”

方母在屋裏問:“怎麽了?在外麵嘀咕什麽?快到屋裏來說。”方心靈說:“紀老師去複查回來,說病沒了,全好了。”方母說:“那是我家寧寧命好呀。”

方心靈也不讓方心才到屋裏坐,隻囑咐他不要把這個消息傳出去,打發他快走。

泰雲學校的老師們正準備再一次組織起來,到上級有關部門去反映問題。陳新已經擬了好幾封反映泰雲學校現狀的信,要求大家停了課去討說法。自從簽字的事情發生之後,大家漸漸不再找方心寧商量事情了。

陳新把這次行動組織得嚴密,計劃分三組,一組去縣信訪辦詢問事情進展,一組去市委大院,另外還有一組直接去省城。紀紅飛病故的消息,讓大家又多了一層擔憂。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規律,無人能夠違抗,但是他們眼前的境況——工資沒保障,養老醫療保險及人事關係沒得到妥善解決——讓他們更覺得十分無助。誰敢說,紀紅飛的今天,就不會是自己的明天呢?

牛真齡不知從哪兒喝了些酒,居然話多起來,站在院子裏,兩手卡在腰上,嚷嚷道:“他娘的,真是不讓人活了,大家都去,隻要是共產黨的天下。就一定有說話的地方。上訪的經費我拿不出太多,但我出人,我全程參與。他娘的……”

任南德聽說了老師們停了課要去討說法的事,情知方心寧的心情不好,但沒別的辦法,隻能找他商量。正沉浸在失去紀紅飛的痛苦之中,方心寧常常在辦公室裏呆坐。可一聽說停課的事,他馬上下樓來。聽見牛真齡老師在那裏罵,他跑過去,喊了聲“牛老師”。牛真齡一眼看到方心寧。拔腿就走。方心寧怎麽喊他也不應。牛老師心裏感激方心寧幫他重回泰雲。是不願意給他惹麻煩。

方心寧就去找陳新,說:“陳老師,我相信政府不會不管我們的。此時此刻,我們更應該表現出我們老師應有的素質。就是明天學校就被取締了,隻要學生還在,我們今天仍然要堅持上課,上好最後一堂課。我們對學生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泰雲跨了,我們就是罪人,耽誤了學生,我的內心會一輩子受懲罰。請你放心,我會到有關部門去反映我們的問題。我們畢竟還有時間。不像紀紅飛……”

說著說著,方心寧眼圈紅起來。本打算據理力爭的陳新居然被他說得火氣漸消,反過來勸慰他。

是呀,有誰能比得上此時方心寧的心情更糟糕呢?停課真的沒法堅持。

紀紅飛去逝後的第三天,學校裏為她舉行了一個小型的追悼會。任南德在宣讀悼詞時。哽咽難語。在場的人無不傷心流涕。她的學生也在場,一個個相擁而哭。

方心才的母親,也就是方心寧的二嬸,在一旁認真地燒香,磕頭,求她心目中的神靈能在陰間裏好好照應紅紅飛。她是在聽心才說了之後,執意要來用她自己的方式送送這未過門的侄媳的。

方心寧宣讀了紀紅飛轉捐的遺言。紀媽媽當即把一個包交給張量媽。張量媽接過錢,走到紀紅飛的遺像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周圍很多人被感動得哭了,有幾個學生哭聲漸大。

張量媽媽突然失控,一下跪倒在紀紅飛的靈前,也號啕大哭起來——即便這樣,她也不能報達這個從未謀麵的好心人呀。

幾名女老師忙把她扶下去。

有一位學生,一個人特地來獻上一束鮮花。他就是那個因作弊而被紀紅飛抓住過的學生。他舉了完躬,說道:“紀老師,謝謝您改變了我。”

方心寧把頭別到一邊去。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他的心緒無法安靜下來。

紀媽媽已經不能再哭了,她隻是呆呆的站在那裏,隻有喘息的氣力。看著她那蒼老的樣子,方心寧哭了,對她說:“媽,以後我就是您的兒子。”紀媽媽擦拭著紅紅的眼圈說:“孩子,隻是耽誤了你呀。”

和進裕在儀式上見到了老師程旭光。師徒二人都為紀紅飛英年早逝感到惋惜。程老師將一本剛校樣的書《文本天然》鄭重地放在紀紅飛的遺像前。這本書裏浸透了她辛勤的汗水,雖然還沒有正式出版,但今天不能不讓她看一眼。

所有這些,讓和進裕無法釋懷,他感受到一位女老師最讓人尊敬的一麵。回省城後,他為此做了更深層的報道。這個報道,進一步引發了全社會對教師們的生活甚至可以說是生存狀況的關注。

靈棚外,一個老男人也一直在黑暗裏抹淚,久久不離開,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有人說,那是紀紅飛的爸爸紀連中來送女兒最後一程。但他似乎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站到女兒麵前,所以隻在外麵肅立著。

追悼會之後,方心寧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宿舍。馬華跟了進來,眼泡紅紅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曲。

方心寧沒說話,默默進屋坐下。

馬華也坐下,道:“哥呀,我姐沒了,我的心裏太難受了。我從來到泰雲,一眼就覺得她跟我親姐一樣親,我願意跟她說話,願意看她笑,一天不見她就難受。她病好了,我很高興,天天祝福她,我多希望你們能結合在一起啊。可是……”

方心寧狠狠抓住他的手,希望給他力量和安慰:“我知道你也喜歡她,她自己也知道。既然她去了,就讓我們把她忘了吧。以後對人家徐敏華好點兒。”

“是她對我不好的時候我才提起紀老師的啊。”馬華再也控製不住了。放聲哭起來。

方心寧緊緊抓著他,淚水又止不住了。

就是這幾天,方心靈在家裏坐臥不寧,唯恐娘知道了紀紅飛去逝的消息。那會讓娘喪了命的。她顧不上弟弟此時正傷心,一遍遍地打電話,催方心寧回來。

捱到星期天,方心寧來到姐家。

方心才把二大娘接了過來。今天,他們要商量一件大事:如何應對紀紅飛去逝的事。

方心靈說:“娘隻剩下一口氣了,要是知道了這事,非得把老命搭上不可。”方心寧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已經再三告誡劉墅。不要到丈母娘家亂說話。

二大娘說:“寧寧。二大娘跟你再介紹個對象,我看這姑娘與你最般配,行呢,我就給你牽牽線。不行呢,就算二大娘啥也沒說。”方心靈問:“誰?”二大娘賣關子說:“咱們村的,人長得沒的說,聰明又能幹,還跟咱們寧寧同過學呢。”方心寧眼皮也沒抬,說:“就是王靜芝唄。”方心靈問:“這老姑娘,成心要把自己變古董呀。”二大娘說:“嗨,你別說,人家眼眶可高了。我給她介紹過多少個了,她連看都不去看,好像就是在等誰。這幾年,她家可沒少打聽你啊。你不相信命也不行,這是老天爺給咱們寧寧留著的。你就是再轉一大圈。回頭也得跟她,你信不?”方心寧說:“紀老師剛去逝……不合適。”二大娘說:“紀老師要是真心愛你,肯定會讓你快些找一個結婚。” 方心寧心裏一驚,想:“她是怎麽知道這些?”二大娘看他那表情,知道自己點中了對方的要害,就故意問:“難道我說錯了?”方心才補充說:“不過,不是真心相愛的可不這樣。”方心靈說:“就是,靜芝是個不錯的閨女,我同意。你呢?”方心才說:“我也同意。”二大娘說:“去你的,別添亂,同意也沒你的份了。”

方心寧被姐姐一問,又一次回憶起自己小學的同桌王靜芝。除了偶爾回遠山村見她一麵,確實隻剩下一點兒零零碎碎的兒時記憶了。

見方心寧不語,方心靈說:“到底要怎樣?行還是不行,給個痛快話唄。那你要是不吱聲,那就算是同意了。”

當失去生命中一個最重要的人的時候,人會忽然變得遲頓,好像是魂已經跟著一起走了一樣。方心寧沒有做出回答,仿佛沒有聽到姐姐的話。

方心靈忽然又有了疑慮:“那怎麽跟娘說呢?正好好就換了人。”二大娘說:“傻閨女,不有你二大娘嗎?”對呀,方心靈一時給忘了,做了一輩子媒婆的二大娘,嘴上功夫還用擔心?

看方心寧沒啥意見,二大娘起身來到方母的屋子裏。

“他嬸,”二大娘說,“我過來跟你說說話。”方母要下地,讓二大娘給按住了。

方母說:“二嫂怎麽有空?我也正想跟你說說話。”二大娘說:“他嬸,寧寧那門親事呀,我回去左想右想,總覺得不合適。從屬相上看,雖說兩個人也不相衝,可他們的月份上不合,對寧寧的前程不利。咱家寧寧吃公家飯可不容易呀。再說,你沒看紀老師長著一對狐狸眼,一雙厚嘴唇?能勾魂的,主男人短壽。”方母果然被她的話嚇著了:“可有解法?”二大娘搖著頭,好像在思索著,說:“解法嘛,隻有一個,散親。”方母說:“那可不行,咱都下了聘禮了,散了親,寧寧怎麽辦?”二大娘說:“他嬸,你怎麽糊塗?寧寧的前程和壽限不更重要嗎?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用擔心他找不上媳婦。就前幾天,咱們村王家又托我來給咱寧寧提。咱們寧寧是落不了單的。”方母說:“別介,寧寧不同意那門親事,再說人家紀老師家也不能同意呀。”二大娘說:“他嬸,要是沒這個把握,我還真不張這個嘴呢。”

一會兒,方心靈姐弟三人進來。

方母就覺得奇怪,怎麽齊刷刷都來了呢?二大娘說:“既然你們都同意了,事不宜遲,我馬上給人家回信去。雙方都熟,也不用相看。”方母催方心靈趕緊做飯。二大娘說:“那就下碗麵吧,我得趕緊回去。”

簡單吃了飯,大家送二大娘出門。方母隻送到屋門口,自語道:“莫非小紀姑娘沒了?你瞧我這老嘴,怎麽這麽咒人家。”她真輕輕打了自己一嘴巴。

二大娘回到遠山村沒半小時的空就打回電話來:事兒成了,等著訂日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