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a大發生唐晶兒毒殺案,a大幾個校領導兩個月來不斷應對著來自各界的壓力和質疑,忙得是焦頭爛額。

沒有哪個領導希望出事,但既然出了,也隻好想辦法彌補。

臨近期末,還有沒兩天就放寒假了,a大這時候突然辦了場普法專題講座,一天兩場,連講三天,麵對全校學生。

普法到底有多少用?不知道。但好歹校方拿出了態度,變著法兒地告訴大家“在校期間別惹事,惹事就要吃牢飯”,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然而這個時間點實在有點尷尬,學生們不是忙著複習就是忙著放飛自我,就算強製要求每個班點名到場聽講座,也有許多人以各種理由推脫不去的。

韓山他們寢室就是。

高遠幾人昨晚在圖書館複習到深夜,今天怎麽也叫不起,韓山沒辦法,隻好替三人都請了病假。

輔導員張旭一邊點名一邊在小本子上打小勾勾,聽聞韓山三位室友巧合地一起感冒病倒了,小眼睛一瞪,內裏透著濃濃質疑。

“病假拿病假條來。”

韓山睜眼說瞎話:“病得躺**都起不來了,哪裏還有力氣去看病?要不等會兒講座結束了老張你陪我一塊兒回去把他仨扶起來,咱們再一起去校醫室怎麽樣?”

張旭平時和韓山他們幾個關係算是不錯,加上講座是臨時加出來的,也沒啥不參加就要記過扣學分的處罰,他想著都期末了,也不想搞那麽多事,直接在高遠等人名字後麵打了勾,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下次再這樣我可就沒這麽好說話了。”說完他裝模作樣板著臉走開了。

韓山見他去點別人了,在位子上長長呼出一口氣,掏出手機在寢室群裏發了個“OK”的手勢。

這會兒已經下午一點,聽個一小時他就尿遁提前離場,然後和高遠他們匯合,再一起去打籃球。

韓山美滋滋地想著,將胳膊下夾著的籃球往塞到座位下麵,好整以暇地往座位後一靠,整個人頹然地攤在那裏,從台上望下去不仔細看壓根看不到他腦袋。

他就是來湊人頭代點名的,這會兒任務完成,就打算小眯一會兒。

閉上眼正醞釀睡意,迷迷糊糊間,他好像聽到有人上台了,主持人還給做了介紹。

“今天我們榮幸的請到了水杉區檢察院的刑事檢察官夏之君夏老師……”

韓山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他掙紮著從椅子上坐直身體,往正前方舞台看過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對方穿著一身筆挺的檢察官製服,眉目冷峻,神情淡漠,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疏離的精英範兒。聲音卻又很好聽,讓人不自覺信服。

韓山微微睜大了眼,今天的主講人……竟然是夏之君?!!

***

“這就是你小時候住的地方?”韓章站在一座破舊的兩層水泥小樓前,推了推搖搖欲墜的木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滿是荒草的院落。

外牆掛滿枯藤,門窗多有生鏽,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從牆縫和地磚下冒出來,蓬勃生長,將整座宅子裝點地越發破敗荒涼。

林春舟跟著他進了院子,跨過門檻時一腳踩在一截爛木頭上,發出“哢嚓”一聲。

韓章忙囑咐他:“你當心些,地上雜物多,別被絆住了。”

林春舟拾起地上那半截木頭,發現是條殘破的凳子腿。

“你也當心些。”以前他家多是這樣的長條凳,農家最是常見,曾幾何時,他也坐在上麵吃過飯,做過作業,幫爺爺摘過毛豆。轉眼經年,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丟掉那截木頭,手裏拿著一串鑰匙上前開鎖。

鎖具常年不開,有些緊了,費了番功夫才打開。一推開門,屋裏昏暗潮濕,黴味混著煙塵味撲麵而來。家具倒還完好,就是常年不打理,蛛網遍布,漆水都掉了。

韓章一進屋便被廳堂正中掛著的毛主席像吸引住了,經年累月,畫像早已泛黃,兩旁對聯也從鮮紅退成了慘白,字跡倒還依稀可見。

“千秋偉業垂青史,萬代幸福奠鴻基。”韓章湊近了看,不自覺念出聲,覺得不錯,還鼓了鼓掌,“好詩好詩!”

收回目光,他左右看了看,發現林春舟不見了,剛要喊他名字,就聽到左邊一間房裏傳出些聲響。他走過去,沒怎麽費力就找見了林春舟,對方正在試圖打開一個五鬥櫃的抽屜,但抽屜好像卡死了,怎麽也抽不出來。

他擼起袖子:“這種力氣活放著我……”最後一個“來”字還沒說出口,就見林春舟向後退了兩步,忽地抬腿朝櫃子一腳踢去,本就不牢固的櫃體瞬間嘩啦散架。

這一腳實在漂亮,又快又狠,韓章驚豔之餘還多了些心驚。他總是忘記這個人雖溫柔卻不柔弱,不僅不弱,還有點厲害,他倆要是真打起來,他真不一定能贏。

林春舟拍了拍褲子上的木屑,朝韓章笑了笑道:“沒事,木頭已經爛了,很容易踢。”顯然他是聽到了韓章剛在的話。

韓章看了眼地上徹底報廢的一堆爛木頭,不知道為什麽,就很想咽口水。

“你在找什麽?”他問。

“一張照片。”林春舟蹲下身在木頭堆裏翻找了一陣,再起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個有些年歲的木頭相框,“爺爺去世後這裏很多東西我都沒取走,一來要了也不知道能幹嗎,二來也沒有地方安置。現在這些東西是更加取不走了,我也沒打算再要,但這個一定要帶走,不帶走,爺爺一定會罵我的。”

相框原本該是漆的紅色,這些年下來,顏色也褪得差不多了,露出灰色的原木底紋,斑駁一片。

玻璃也不知道原本就破了還是方才被林春舟一腳踢碎的,顫顫巍巍相框上掛著一大塊,其餘已不可見。

“這是我們家唯一一張全家福,我爺爺一直很珍視。”他說著將那塊玻璃從相框裏拔出來,丟到地上,隻留下一個木框和一張照片。

照片褪色褪的不成樣子,四角都白了。一位長相和善的中年人抱著個嬰兒坐在椅子上,身後左右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韓章猜那兩個年輕人應該就是林春舟的父母,嬰兒是他,而抱著他的則是林爺爺。

林春舟眷戀地撫著照片上的人,緩緩道:“小時候村裏來過一個算命的道士,說自己是哪座山哪間道館的道長,路經此地盤纏耗盡,希望我們能接濟一番,言下之意就是要錢。”

韓章嗤之以鼻,冷哼道:“騙子吧。”

化齋要些吃食就算了,四肢俱全,身體康健,開口就要錢算什麽正經道士?真當廣大老百姓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林春舟笑了笑:“當時我也覺得是騙子,畢竟那會兒我已經上初中了,是個信仰科學的優秀共青團員。他欺騙善良的鄉裏鄉親,我當然不能讓他得逞,舉著掃把就把他攆出去了,追了得有一裏地。”

林春舟少有這樣說笑的時候,韓章既覺得新奇,又覺得心動,忍不住想讓他說更多:“後來呢?”

“後來……”林春舟唇角仍帶著笑,隻是目光漸冷,“他被我逼急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天煞孤星,說我親緣淡薄,注定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孤獨一生。”

這話太惡毒,普通人聽了都要氣得火冒三丈,更何況林春舟。

當那個不知真假的道士罵完“親緣淡薄”這句,還是小小少年的林春舟就像被人戳中死穴一樣整個人呆住了,舉著掃把站在村口,腦袋一片空白。

從小到大,或多或少,認識的不認識的,隻要知道了他的身世,總會對他產生莫名的同情,更有甚者唏噓一番,寬慰他和父母是“沒有緣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知道這些人並非故意,然而在他的內心,同情也好,寬慰也好,無不是蜜裏參沙,逼著他飲下眾人的“好意”,割得他鮮血淋漓,偏偏無法言說,還要隱忍。這是一句魔咒,糾纏著他日夜難安。

“操你大爺的!”林春舟不追了,林爺爺卻怒火中燒,隨手從地上撿了塊磚頭就追了過去,直把那道士砸的嗷嗷亂叫。後來還是他回過神跑過去抱住爺爺的腰,才沒讓對方繼續追打下去。

“操!”韓章本就不是好修養的人,聽了這話哪裏能忍,立時罵道,“現在這世道還能有這樣的傻逼?你有沒有打斷他的腿?”

“沒有,哪能說打斷就打斷?”林春舟能感受到他真切的怒意,心頭一暖,重又展顏,“江湖騙子而已,沒什麽好在意的。”

他這樣說著,臉上卻並不是釋懷的表情。韓章想起上次去看李東瑞的媽媽,她精神失常,把林春舟當做自己兒子,無意中提到“林春舟”這個兒子的好朋友,也評價了“親緣淡薄”這四個字,下一秒林春舟就把湯撒了。

現在想來,這分明就是很在意的樣子啊。

韓章也是自幼失恃的人,知道那種親人一個個離自己遠去卻無能為力的滋味。縱然不是任何人的錯,卻終究是意難平。

韓章誠心開玩笑:“是啊,這一聽就是個騙子,不然他怎麽會算不出,你命裏注定無妻無子,隻有一個男朋友呢?”

林春舟用袖子抹了抹照片上的浮塵:“還有貓。”

韓章道:“對,還有貓……”

他一下收聲,迅速品味出了林春舟言語中的潛台詞,眼裏逐漸現出不敢置信的意味。對方沒有否定“男朋友”這個說法,四舍五入,那就是肯定啊!韓章興奮了,狂喜了,心頭八頭牛亂撞了。

老宅裏除了回憶,也沒有什麽別的可留戀了,林春舟剛想招呼韓章往外走,手腕忽然被對方一把攥住,下一秒肩背就撞到了身後的牆上。

“我是不是轉正了?”韓章壓向林春舟,兩人呼吸交融,近到隻要稍稍前傾,就可以親吻到彼此的地步。

林春舟視線偏移,掃向被韓章扣在腦袋旁的那隻手上,嘴上若無其事道:“什麽?”

韓章被他撩得牙癢,卻又忍不住想笑:“你明知故問,當然是男朋友這件事!你都考察這麽久了,我到底合不合格啊你倒是說句話?”

林春舟動了動手指,韓章目光被他吸引,剛看過去,整個人就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時已與林春舟互相調了個個兒,成了被壓在牆上的那個。

“欸,你怎麽……”他往前挺了挺想要擺脫這樣的姿勢,林春舟按著他胸口就把他壓了回去。

韓章張了張口還要再說別的,下一瞬便被一雙溫軟的唇盡數堵在了喉頭。

林春舟隻輕輕覆在他的唇上就再無動作,規矩得不合時宜,低垂的眼睫卻又像蝶翼般一個勁兒輕顫著,透露他此時真實的心境。

怎麽會有人,這麽純情……

韓章心如擂鼓,一手與林春舟五指相扣,另一手揪著對方衣領將人更拉向自己,逐漸加深了這個吻。

一切是那樣忽如而至,又是那樣自然生動,就算身處之地實在不是個浪漫精致的好地方,也無礙兩人投入在這甜蜜一吻中。

心中唯愛,縱然陋室,也是春滿人間。

兩人吻得投入,韓章的手差點伸進林春舟衣服下擺裏,還好最後關頭及時刹住動作。

而導致他如此的,並非理智,乃是大門外響起的一聲聲呼喊。

“小林啊!是你回來了嗎?”

兩人喘息著分離,唇齒帶出黏著的銀絲。

“出去嗎?”韓章問,語氣甚是不舍。

林春舟忍笑著點點頭:“出去吧。”

等他們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就見一位燙著小卷的中年婦女站在大門外朝裏張望。

林春舟一眼便認出對方,打著招呼走了過去:“馬阿姨!”

馬阿姨見了他眼前一亮,上前幾步抓住他的手不住打量。

“哎呀,真是長大了啊,更好看了!”

林春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還是跟當年一樣年輕。”

馬阿姨被他這麽一誇,頃刻笑得合不攏嘴。

“嘴可真甜。”她一早便注意到了韓章,這會兒朝林春舟露出詢問之色,“這位是……你朋友?”

韓章不用招呼就走上前自我介紹:“阿姨好,我是春舟的朋友,也是室友。”

還是新上任的男朋友。他心裏默默補上一句。

馬阿姨見到他也很是歡喜:“你好你好!小夥兒長得真精神,有沒有女朋友啊?”

沒聊兩句,喜歡給人做媒的老毛病又犯了。

韓章一陣尷尬,正在猶豫怎麽開口,一旁林春舟替他一句話解決了。

“有了,我倆都有了。”

馬阿姨好生失落,不過轉念一想,這麽優秀的兩個小夥子,有對象也不出奇。

做媒做不成了,她開始跟兩人話起家常。

這片再過不久就要全部拆除了,她也要搬到女兒家暫住,臨別前,總是很能勾起一些過去的回憶的。

說著說著,馬阿姨突然麵如煩惱:“小林啊,你還記得我們家那對母女租客不?”

林春舟努力想了想,在他高中那會兒,馬阿姨家好像的確是搬進來一對母女,印象中母女倆都長得很漂亮,但因年代久遠,他又隻是遠遠見過,也已經沒多少印象了。

“記得,怎麽了?”

馬阿姨開始向他們吐苦水:“那對母女真的很奇怪啊。租著我的房子,一開始還看得到人,後來人也不回來了,就把東西堆在裏麵。這麽多年了,租金倒是付的挺爽快,但我這都要拆遷了,讓她們來搬東西人都找不到。”她搖了搖頭,滿臉無奈,“再不搬,等拆遷隊過來全拆光了我可不管。”

韓章寬慰她:“您都盡了通知義務了,她們不搬是她們的問題,跟您無關。”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的。而且那屋裏我跟你們說不知道堆得什麽,老是一股怪味,要不是那小姑娘還挺爽氣的,租金從來不拖,我才不借呢。”

馬阿姨就是回憶回憶都覺得能聞到那股味道,用手在鼻子前不自在地扇了扇。

當年她就聽人說過,那對母女裏的媽媽以前像是做雞的,但是他們這帶過去小姐租房的挺多,她也沒在意,現在一想,屋子裏可不要是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

台上夏之君在講話,台下韓山偷偷給高遠發了個信息。

【我不去打籃球了。】

那邊信息回得飛快。

【靠,你咋這麽多變呢!你不打我們打,你把球給我們。】

韓山“嘶”了聲,覺得他可煩人了。

【你找人借一下會死啊!】

發完最後一條信息,他將手機塞回褲兜,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台上。

“現在進入提問環節,”主持人掃視台下,“有哪位同學想提問的嗎?”

過去幾場,一般都是沒人提問然後到此結束的,主持人以為今天也會如此,正當他要宣布“今天就到這裏,大家一起歡送夏老師”的時候,觀眾席上竟然伸出了一隻手。

主持人一愣,沒想到還真遇上個提問的。

他將話筒遞給觀眾席:“麻煩傳給那位舉手的同學。”

因韓山這一舉手,大家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卻若無所覺一般,接過話筒就自然地站了起來。

“夏老師好。”韓山乖乖打招呼,還做了個自我介紹。

夏之君在他舉手的時候就認出了他,這會兒也挺好奇他能問出什麽。

韓山其實沒那麽好學,他就是想在夏之君麵前刷一下存在感罷了,這個問題他記得在第一次與對方相識的大排檔裏問過類似的,不知道對方還有沒有印象。

“我想知道,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明知道誰是凶手,能否定罪?凶手還很嘴硬,拒不認罪那種。”

夏之君兩手交握,湊近話筒道:“你的問題存在一個誤區和一個悖論。首先,在法官沒有宣判之前,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是無罪狀態,我們並不能稱他們為‘凶手’。其次,檢察官與警察的存在,是為了努力搜集證據,還原真相,讓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都得到更公正的對待。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就不存在‘明知道’這回事。所有猜測,哪怕是合理猜測,隻要存在千萬分之一別的可能,它就不能成為犯罪嫌疑人有罪的論據。我國現在實行的是‘疑罪從無’原則,有效杜絕了‘疑罪從有’帶來的一係列冤假錯案,這是社會的進步,也是司法的進步……”

韓山本是胡亂問的,但看他這樣認真的回答,有理有據,侃侃而談,心中竟生出一種無以名狀的崇拜來,而這種情感過去大概隻在韓章身上出現過。

講座結束,學生們都退場了,夏之君也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才出會議大廳門口,就見韓山靠在門口,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中的籃球,陽光打在他側臉,帥氣又青春。

韓山眼尾瞥到他,一下將球夾到腋下,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請你吃晚飯啊!”

夏之君與他錯身而過,腳步不停地往外走:“為什麽請我吃飯?”

韓山緊緊跟在他身邊:“你忘了,我上次微信裏跟你說的啊,你下次來我就請你吃我們學校附近很好吃的紅油潑麵。”

夏之君回憶了一下,發現好像還真有這麽回事。

他本來想要拒絕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一對上韓山那小狗崽一樣的眼神,突然又有些心軟。

“行吧。”

韓山見他答應,心裏小小比了個剪刀手,竟像是被對方請客了一般。

夏之君開著車,在韓山指揮下找到了傳說中那家十分了得的麵店。蒼蠅館子一樣的地方,隻有三張小桌子,因為時間尚早,還有兩桌空著。

韓山馬上占了一個座,又去招呼夏之君坐下。

“你快坐下,這邊生意可好了,還好我們來得早,再晚點站的地方都沒。你吃啥?你要是能吃辣,我極力推薦你魔鬼辣子油潑麵。”

夏之君努力克製才沒掏出紙巾將桌子椅子全都擦一遍,他緩緩坐下,看了眼貼在牆上的菜單,挑了個最穩妥也是最正常的“招牌紅油潑麵”。

“就招牌紅油潑麵吧。”

“好嘞!”韓山轉頭高聲朝老板喊道,“來碗招牌,再來碗魔鬼辣的!”

店裏生意尚清閑,很快,熱騰騰香飄飄的油潑麵便上桌了。

韓山呲溜了下口水,掰開一雙一次性筷子便將紅彤彤的辣子與寬麵攪拌在了一起。

夏之君也意思意思攪拌了兩下,原本不抱什麽期望,沒想到嚐了一口後發現味道還真不錯。

韓山注意著他的表情變化,見他麵露意外,不無得意道:“怎麽樣?我說這裏的麵很好吃吧!韓小爺我別的都不在乎,對吃的還是很挑的。”

夏之君將嘴裏東西咽下肚才說話:“挺不錯的。”

這樣的評價,對他來說已經很高了。

韓山笑嘻嘻繼續低頭吃麵,兩人一時無話。

夏之君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同時也給韓山倒了杯。

“想好你未來的打算了嗎?是考研,還是工作?”

之前韓山在微信上跟他提過,對未來有些迷茫,想考研,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

韓山筷子一頓,戳著麵道:“我爸讓我去銀行工作,說穩定,但我一想到要數年如一日穿著老土的製服坐在櫃台前數鈔票,那鈔票還不是自己的,我就要窒息了。”

韓山知道父母想讓他找份鐵飯碗,銀行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他不喜歡。

他總覺得,比起朝九晚五,兩點一線,他總還有更好的選擇,更合自己心意的選擇。

“你啊,還是孩子心性,一心追求刺激。”夏之君看穿他的想法,“再過兩年,你就知道穩妥的好了。”

韓山皺眉:“我不是小孩了,你不要老是把我當小朋友!”

雖然韓章也老是拿他當小孩,但夏之君給他的感覺還不一樣,跟差了輩似的。

夏之君擦擦嘴,不怎麽走心的“哦”了聲。

韓山撅著嘴,想到什麽,又立馬展開笑容,湊到對方眼前道:“你當初是為什麽做檢察官的?你沒想過換工作嗎?”

夏之君看了他一眼,先回答了後一個問題:“沒想過。”接著才道,“我從小誌願就是成為一名檢察官,後來在工作上又遇到一位很值得尊敬的老師,就更堅定了我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決心。”

有時候,一個好的引導者,能讓人從細微處愛上自己的職業。

韓山有些受不了:“你的話好官方啊,你被人采訪過嗎?”

夏之君一愣,迅速領會他的吐槽,有些好笑道:“沒有,這不是采訪稿。”

韓山道:“我其實小時候挺崇拜我哥的,有想過像他一樣去做名警察,但我爸覺得太危險了,肯定不會同意,說不定還會打斷我的腿……”說道此處他長長歎了口氣。

夏之君不知想到什麽,眼神一黯:“每個職業都存在一定危險性,沒有百分百的安全。”

韓山敏銳感覺出他情緒起伏,再一想自己剛才的話,知道對方是想起因任務犧牲的李東瑞了。

哎呦,他這嘴啊,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你說得對!”也不管和前麵劇情搭不搭,韓山一掃之前負麵情緒,說著就朝夏之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還捎帶兩個小酒窩。

夏之君被他突然高漲的情緒搞得有些無措,皺眉道:“你笑什麽?”

他的表情往前一點是驚悚,往後一點是嫌棄。

韓山見他如此笑容一斂道:“你不喜歡嗎?”

虧他還以為給他看小酒窩就能心情變好。

“……”夏之君疑惑地眯了眯眼。

韓山心中一突,想壞了,說漏嘴了,連忙補救道:“我的意思是,我這麽帥的人對你笑,你有什麽好嫌棄的?”

***

當韓章在約會,夏之君在吃油潑麵時,江白鷺與梁平卻在緊鑼密鼓的加班中。

梁平遞上的案件移交報告被夏之君打回來了,理由是證據不夠充分,要求做補充偵查。

麵對長長的退查提綱,梁平一個頭兩個大,要是還能找到更確切的證據材料,他能等著被夏之君退報告嗎?

梁平曾聽前輩講過一個案例,也是投毒案,一家幾口全數死亡。當時偵查人員就把目標鎖定在了同村的一名男子身上,因為該名男子與被害人一家以前發生過糾紛。被害人一家生活飲用水都存放在廚房的大水缸內,廚房有個後門,門上有個洞。按照當時的偵查思路,犯罪嫌疑人便是繞到後門將手伸進水缸進行投毒的。

然而審問犯罪嫌疑人時,偵查人員卻遇到了困難,對方拒不認罪,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要梁平來辦這件案子,他大概也會盯住這個犯罪嫌疑人不放,但前輩之後苦笑著對他說,這案子三個月後破了,凶手不是那名男子,而是同村調皮的小孩,想惡作劇,就往被害者水缸裏丟了鼠藥。

偵查方向出現錯誤的情況不是沒有可能發生,梁平理解夏之君的堅持,羅靜是不是凶手,還需要給他看到更多更明確的證據。

梁平為此頭疼,他有把握羅靜就是凶手,卻不能把這份“把握”當做呈堂證供。

正當他一頭莫展之時,江白鷺那邊倒是有了突破口。

拿著剛出爐的報告,她整個五官都亮了,迫不及待給梁平打了電話。

“我找到證據了!”她的聲音因興奮微微顫抖。

梁平一下坐直身子,有些不敢置信:“快快快,快告訴我,什麽證據?怎麽找到的?”

江白鷺道:“你還記得羅靜給死者服用的胃藥嗎?”

“記得。”

“這種胃藥十分特別,叫‘膠體果膠鉍膠囊’,是鉍劑的一種。鉍是一種金屬物質,它能與酸發生沉澱反應,從而在胃部形成一層粘膜保護層。如果死者服下了含有鉍劑和蛇毒的膠囊,那身體裏必定也有鉍殘留。之前因為第一懷疑是鼠藥中毒,我就隻做了液相色譜儀檢測,後來明確了是蛇毒,我就沒再接著做檢查重金屬的電感偶合等離子體質譜儀的檢測,直到昨天我看著證物袋裏的藥盒突然就靈光乍現了……”

梁平被她一串專業名詞砸的眼冒金星,耐著性子道:“然後呢?”

江白鷺簡直想撬開他腦瓜子看看裏麵有沒有東西,她氣急敗壞道:“你還不懂嗎?我可以通過為死者做重金屬檢測測出他體內所含的鉍餘量,然後再靠藥代動力學推導出他攝入的確切鉍含量,這種藥劑每粒理論鉍含量是50mg,如果明顯少於這個量,就能……”

梁平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了,他表情越來越驚喜,幾乎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

“就能證明羅靜投毒了!”他的聲音幾乎與江白鷺的重合。

測謊結果不能作為直接證據,但數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