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方見手段”,
這句格言引我在工作上有極深的反省。
要把繁密撥開是能力與耐心的完美配合,
有耐心而缺乏能力,雖不畏煩也一籌莫展,
解決不了問題;有能力而捺不下心,
繁密隻會糾結得更緊,還是解決不了問題。
大學同窗摯友惠蘋化療過後長出了密密的短發,她問我可知先前的學生頭並非真發,我說知道,之後再見時,惠蘋不再戴假發了,但有時頭上搭了一頂輕便的帽子。三月有一天,我們相約去郊外走走,在乍暖還寒的微風中,惠蘋摘下漁夫帽後,摸摸那再生的短發笑問我:“像不像電影中的葉問?”我沒有看過演葉問故事的電影,當時不知道該怎麽回話。隻在心中記下惠蘋臨別人世前,那摘帽梳發的自在模樣。
惠蘋走後,我常記起她說的話,還有無法與她繼續對話的遺憾。有一天,終於看到她用來問我的那部電影。看著看著,想起惠蘋與我交往三十幾年,我們談起的電影竟隻兩部,一是《波特小姐》,再就是她說演葉問的《一代宗師》了。
我們雖是最要好的朋友,但在一起時並不常談生活雜事,卻總在交托自己麵對工作挑戰的軟弱或信念動搖時的疑惑。我從不知道惠蘋與我是否有同樣的感受,但與她交談過後,我總會再感覺到,人可以做到非常單純可靠,可以自立自得。
在這部電影中,葉問說了一句話: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大家都說是從李叔同的《晚晴集》中所出,但其實不是。不過這句話真是很好,把人的堅定心誌說得明白易曉。
從李叔同的《晚晴集》想起大學時待我們如子女的施仁豪老師。老師潛心向佛,也是書法家,他介紹善書《晚晴集》給我們,讓我們在“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歌聲外還能對弘一大師有更深的了解。那段時間,大師的弟子豐子愷的書畫也成為我的閱讀內容。
回憶《晚晴集》這本極小的善書,更深的印象是一百○一條佛語警句中的兩首禪詩。一是芝蓭禪師的:
千峰頂上一茅屋,老僧半間雲半間;
昨夜雲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閑。
另一是石屋禪師的:
過去事已過去了,未來不必預思量;
隻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時梔子香。
年輕時對警句道理是不可能有太深的體會,但對詩歌韻律卻留存好感,添加生活經驗之後,這些詩不隻停留在輕飄的美感當中,還有了思量與體會的厚度。
小善書中還有弘一大師分門的格言錄。其中有一則是我經常想起的“自我鎮定劑”:“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方見手段;風狂雨驟時立得定,才是腳跟。”
生活用語說到“手段”總是偏取工於心計的負麵之義,但是,這句格言中所用的“手段”卻引我在工作上有極深的反省。要把繁密撥開是能力與耐心的完美配合,試想缺一,可不可?有耐心而缺乏能力,雖不畏煩也一籌莫展,解決不了問題;有能力而捺不下心,繁密隻會糾結得更緊,還是解決不了問題。
我的生活中經常都是交織著工作的繁與時間的密,因而我對“撥得開”中的“得”字想要了解得更深。“撥”是行動,並沒有附帶采取行動時所需的耐力,粗糙的工法也是撥。“撥開”是目標,但沒有涉及質量;一掃而空的拙劣結果也算是一種撥開。如要把繁花密柳不傷其美地撥開,就得靜定下心來掌握方法。所以“撥得開”是工作水平,“手段”是展現這種水平的細心與精工。
生活在越來越快速要求結果、人際關係更複雜的世界,害怕自己總在不知不覺中失去生活處事的質量。但“慢”也不是故作從容學優雅,我想的是:定下心來練習撥繁理密的真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