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苒歎了口氣,轉過頭就看見不知道在身後站了多久的陸司丞。她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就想越過他往後走,回醫療房裏去。
“冉苒。”在他們擦肩而過的瞬間,陸司丞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就算是極其不自然的被拉扯著,可冉苒卻連頭也沒有轉回來。“有什麽事嗎?陸隊長。”
“你在生我的氣?”
冉苒當下沉默。
“我們不能擅自在他國幹涉其他國家公民生命的道理,你懂不懂。”陸司丞拽著她,口氣有些生硬。
“懂。”
“假設他國公民意外死在了我國駐地防區內,就將會是一件非常難處理的國際事件,你懂不懂?”陸司丞耐著性子解釋完,認真地看著冉苒的側臉。
“懂。”
“萬一鬧出了事,Jack就會發現我們已經離他這麽近。那麽之前所有的一切努力,就都會功虧一簣。你懂不懂?”
冉苒梗著脖子點點頭。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心頭卻像是紮了一根尖銳的刺,刺撓著她略顯敏感的神經末端。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近人情?”陸司丞繞到冉苒的麵前,彎下腰雙手撐在她的肩膀上,直視著她的眼睛,“因為我不允許你救Barclay?”
“對於我們來講,Barclay隻是一個別國的小孩,甚至不在我們救援的名單裏,所以我們隻能給予合理範圍內的救助。”冉苒低著腦袋,“可是Barclay對Jasmine來說就是全世界。”
“戰爭就在我們身邊,它就是統治者之間的遊戲。”陸司丞眼神格外堅定,“而我們在前麵所作出的一切,都是為了換取身後的和平。”
戰爭本身就是殘酷和血腥。
“黏連性腸梗阻如果不及時治療,是真的會死的。”過了好一會兒,冉苒依然沒有抬起頭,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些許的哽咽,“你就這樣讓他回去了,很有可能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人生在世一輩子,隻見過一次麵的人,會有很多很多,被迫離開你的人,也會很多。”陸司丞並不退讓,“你隻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並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沒有辦法去救所有的人。”
“可是我們這次明明是可以救他的,不是嗎?”冉苒抬起頭,眼眶紅了一整圈,“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應該被尊重。”
這下,換陸司丞沉默了。
從一開始,他就明白,他們之間對於生命的定義本本來就不一樣。
在冉苒的世界裏,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每一個生命都應該被保護,被平等的對待。而每一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
不論他是平民還是政要,也不論他的國籍和性別。
冉苒就曾經說過,他該不該死,那都是法官的工作,她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的救治他。
可是在陸司丞的世界裏,保家衛國才是他的職責所在。
在他的世界裏,生命經不起猶豫和等待,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心軟,隻要上了戰場,他就必須要拿起槍奮力的搏殺。
作為一名共和國的現役軍人,他一生最高的榮譽本來就應該是在戰場上殺死更多的敵人。
而這樣不同的想法並不會因為冉苒下了連隊而有所改變。
她有些難過的看著陸司丞,滿是水汽眼睛裏寫滿頹喪,“陸司丞,我們在前麵不顧一切的拚命,到底是為了什麽。”
說完,她也不再等陸司丞的回答,用力地掙脫開他的桎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壓抑的氣氛中心。
……
看見她喪氣滿滿的從外麵進來,坐在診療桌旁等她的白燁和夏枳互相對看一眼,心道不好。
“我們待會兒去吃點好吃的吧?”夏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熱鬧的挽上冉苒的手臂,“白燁說傅年禮煮泡麵的技術可好了,比食堂的大師傅煮的還要好吃。不如,我們也去嚐嚐看?”
冉苒搖了搖頭,“我不太餓,你去吧。”
她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整理著剛才剩下的醫療用品。突然,她在診療床下撿到了一隻髒兮兮的小熊玩偶。
“這個是誰的?”冉苒把小熊玩偶從地上撿了起來,轉身朝夏枳晃了晃。
夏枳歪了下腦袋,“會不會是剛才Barclay留下來的?昨天那些人來檢查過之後,我還整理過衛生。”
冉苒聞言擺弄著手裏髒髒的小熊玩偶,不由自主的又想到那個怯生生的跟在小茉莉身後的小男孩,他有一雙幹淨地像是藍寶石似的大眼睛。
可是偏偏就是這雙漂亮的眼睛裏,卻看盡了殘酷的殺戮和血腥。
“你其實已經做到了你能做的,所以不用太過自責。而且,我們其實都心知肚明,手術治療對於Barclay的黏連性腸梗阻這種病,也不是唯一的治療手段。這類疾病也可以通過非手術手段獲得症狀的消解。”白燁走上前,“手術治療反而更加適用於非手術治療無效活著反複發作的患者。”
“但是針對這種黏連性的腸梗阻,非手術治療是需要被非常精心的照顧才會好轉起來。”冉苒眼眶紅紅的,“可是你看看維斯利亞現在這種環境,到處都在打戰,如果他能勉強活下來都已經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一件事了。”
“你看,連你自己也說了,在這種今天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活著的日子,能夠得到藥物治療,也許對他來講已經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了。”白燁揉了揉她的頭發,抽出紙巾遞了過去,“所以,你要平常心去看待這個事。雖然作為醫生我不該說這句話,但是生死有命,很多時候都是無可奈何的不是嗎?”
冉苒的情緒一直沒有走出來,她低著腦袋坐在椅子上,手裏始終拿著Barclay的玩具熊。這隻玩具熊除了髒一點,也能看出來Barclay很喜歡它,即使在這種戰火連天的日子裏,它也被保護的很完整。
也許,這是他媽媽留給他的吧。
那些與炮火為伍的日子,在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道明天在哪裏的日子,我們過就可以了。
……
之後的幾天,陸司丞和冉苒都沒有說話。兩個人每天擦肩而過無數次,又無數次的沉默離開。
有的時候冉苒會回過頭看看陸司丞,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隻能低著頭走掉。
他們之間陷入了一種陰鷙的冷氣氛裏。
夏枳晚上抱著冉苒睡覺,她把下巴擱在了冉苒的肩頭,“你是在和陸司丞吵架嗎?”
“沒有。”冉苒睜著大眼睛,怔怔的看著天花板發呆。
她今天又沒有和陸司丞說上話。
哪怕兩個人並排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你還在因為Barclay的事情難受嗎?”冉苒點點頭,夏枳又往她懷裏蹭了蹭,“你在怪陸司丞啊?”
“我沒有怪他。”冉苒在被窩裏摟緊了夏枳的胳膊,“他說的我都明白,也知道他沒錯。”
“那你是怎麽了?”
冉苒歎了口氣,“以前在國內的時候,隻是偶爾看見國際新聞裏又報道了哪個國家地區發生了戰爭,政治動**之類的,也覺得那裏的人民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很可憐。可是當我真正站在這片戰亂的土地上,眼睜睜地看著每天都有人因為戰爭而無辜死掉,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夏枳聽她這麽說,也忍不住跟著歎了一口氣,“所以呀,祖國的繁榮強盛有多重要啊。就像我小時候在道館學跆拳道的時候,我爸爸第一天就告訴我,隻有當你強大了,才不會被人那麽輕而易舉的撂倒在地上。”
在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歲月靜好,平安喜樂的地方,不過都是因為有人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用自己的生命不顧一切的擋住了危險。
……
另一邊,陸司丞和盛希並排躺在小山坡上,手臂枕著後腦勺,眼睛裏全是沙漠裏的漫天星鬥。
誰能想到在這麽浩瀚的星空下,是滿目瘡痍的城市。
“你和冉苒怎麽了?”盛希叼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裏拔下來的草,“最近她怎麽看到你就繞路走?”
“上回我不讓她救一個維斯利亞籍的男孩子,她可能心裏卡了一根刺吧。”陸司丞叼著煙,也沒點著。
“你跟她解釋過嗎?”盛希一邊手解著上衣扣子。“還是你也覺得她根本不理解你?”
“都不是。”陸司丞翹著腳,一晃一晃的,“我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麽,能說的我都解釋過了。”
“對於他們這種醫生來講,生命真的很重要。”
“是啊。”陸司丞點點頭,“我也曾經看過冉苒在手術台上連軸做了好幾台手術,累的不行的樣子。”
冉苒對於生命的那顆敬畏之心,陸司丞始終看在眼裏。
所以她當初才會不顧自己生命安全,衝出去為隊友爭取逃跑的時間。
“我覺得,我們可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末了,陸司丞下了這麽一個結論。
盛希不知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如果這句話被冉苒聽見,她一定會直接哭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