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苒在醫院住了三天之後,就出院了。

隻是,期間陸司丞再也沒有再來過一回。

鹿鳴來接她的時候,她已經自己整理好了所有的行李,乖乖地端坐在床沿上朝他笑的格外可愛。窗外熱烈的陽光穿過稀薄的濃綠色樹葉落在她的後背上,整個人都像是泛起了金黃色的絨邊。

“陸司丞沒來接你,你有沒有覺得很遺憾?”回去的路上,鹿鳴開著車,忍不住側頭問到。

冉苒不甚在意的搖了搖腦袋,“是有那麽一點點,但至少你還來接我了,不用我自己打車回去。”

“他本來是想繼續呆在醫院守著你的。”等紅綠燈的時候,鹿鳴百無聊賴的用手指敲著方向盤,“但是部隊臨時接到了任務,他當天晚上就去邊境出任務去了。”

“那是他應該要去做的事情。”冉苒是真的不在乎。“況且我也不是非要他陪著才會好起來。”

這回,鹿鳴倒是有些吃驚的認真地打量起坐在副駕駛的人。小時候她總是橫行霸道的像隻隻會自轉的星球,周圍所有的一切都要圍繞著她轉才高興。

“不過他走之前,特意交代我要來接你。”綠燈亮了,鹿鳴打了方向往左開。“還要我把這個帶給你。”

指了指後座,冉苒歪過身子才看見在後麵的位置上,整整齊齊的擺著一紮向日葵和一盒小蛋糕。

“他說,恭喜你通過了演習的考驗,現在是一名真正的軍人了。”鹿鳴順水推舟的說道,“沒想到陸司丞還是這麽浪漫的男人,我一直以為他隻懂得武器。”

冉苒把花揣在懷裏,明亮的陽光從擋風玻璃外緩慢的籠罩上金黃色的向日葵花瓣,鬱鬱蒼蒼的好看。

“他這次要去多久?”冉苒撥弄著向日葵柔軟的花瓣,問到。

“具體不知道,他們這種等級的突擊小組,一般都不會讓人知道行蹤的。”鹿鳴抓了抓頭發,“但是我們在邊境駐紮的醫療小組要去半個月,所以估計他們這次的任務時間會在半個月左右吧。”

所以冉苒就以為,他們可能就會有半個月見不到麵了。

沒想到,十天後陸司丞一行在結束了邊境任務返回洛城的途中,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洪水。

受災的村子離邊境大約一百二十公裏,山洪衝毀了進村的馬路,救援車輛無法進駐。陸司丞所在的突擊小組被困在了村子周邊的山上,他們第一時間聯係到了江澤,對方答複讓他們先進行救援活動,其餘的等待他匯報上級。

就在所有人都往高地跑的時候,隻有陸司丞帶著A組小心地翻過被壓垮的房屋,逆著人群朝防洪堤缺口的地方走去。可是當他真正進入到村子裏之後才發現被困的人太多了,而且幾乎都是老人小孩,於是他決定將四人小組分成兩隊展開搜救活動,用他們僅限的工具,蹚在快有半個人高的水裏開始了救援。

那裏有一群被困的群眾。

見到他們手臂上鮮紅的五星紅旗臂章,本來還擔心受怕的老百姓都像是見到了救世主一般,覺得自己這下能活下來了。

陸司丞的肩膀在這次任務的時候被擊穿,本來想著回到營地再處理的傷口因為為了背一個小姑娘到高地上避災,又一次裂開了。

小姑娘哭的很凶,鹹鹹的眼淚順著脖子流進傷口裏,他皺了皺眉頭,也沒有吱聲,隻是把小姑娘往上托了托。

“我想回家……”小姑娘濕漉漉的聲音從後背傳來,“我想我媽媽……”

聽著她的哭聲,陸司丞突然就想起了冉苒。

那個也很愛哭鼻子的小姑娘。

不知道她好一點沒有,收到花和蛋糕的時候有沒有開心一點,有沒有在某一瞬間也很想自己。

就像他很想她一樣。

這次出任務,他意外的特別想她。

“我帶你回去。”陸司丞聲音溫柔地和小姑娘說,“你別怕啊。”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果真停下了啜泣,“你真的能帶我回去嗎?”

陸司丞嗯了一聲,小姑娘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濕濕的眼淚沁在他的衣服裏,奶聲奶氣的嘟囔道,“昨天晚上水一下子就把我和媽媽衝散了,你說她還活著嗎?”

“當然。”陸司丞小心地爬過被衝倒的廢墟,“她還在等你。”

“太陽就快出來了吧?”小姑娘緊緊地摟著陸司丞的脖子,“我媽媽說太陽出來,一切就都好了。”

太陽出來,一切就都會好了。

陸司丞低著頭,沒有回答。

忙碌了一整天,陸司丞他們再次確認所有明麵上的老百姓都已經轉移到高地後,才找了一塊地方累的癱在一團。

明天,他們還要繼續搜救那些也許被困在房屋下麵的人。

“明天上午八點,會有一批由軍醫組成的先遣救援隊乘坐直升機抵達災區配合你們進行救援,到時候你組織一下工作。”陸司丞在吃壓縮餅幹的時候,接到了江澤的通話信息。

“收到。”

“等到最近的武警部隊進入後,你們就可以一起撤回來了。”

“明白。”

江澤的聲音有些模糊,“保護好自己,等你們平安歸來。”

“謝謝首長關心!”陸司丞頓了頓,心頭一熱回答。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還沒亮陸司丞他們又開始了新的一輪搜救活動。

昨天夜裏又突然下了一場大暴雨,把河道上的防洪堤衝開了更大的口子,等他們出現在村子外的高地上時才發現很多昨天還曝露在外麵的房屋已經又被淹去了大半。

正當他們埋頭苦幹的時候,頭頂傳來直升機的轟鳴聲,正彎腰在搬木頭的隆斐抬起頭就看見不斷在天上盤旋的直升機綠色的機艙外那個刺眼的紅十字。

直升機很快就在半山腰上找到了一個稍顯平坦的草地,卷起的風引來了躲在山林裏避難的老百姓的圍觀。

不多時就有一群穿著作訓服戴著紅十字袖章的人從機艙裏下來,他們帶著食物雖然不多,但已經餓了一天又受了一天驚嚇的人們還是有些熱淚盈眶。

關鍵時刻能第一時間來救自己的不是別人,是國家的軍人。

冉苒在天上的時候就看見下麵渾濁的河水和無數被衝倒的房屋樹木,她皺著緊巴巴的眉頭,想要在裏麵找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自從昨天知道陸司丞在這裏抗洪救災起,她就沒有了任何心情工作。等到鹿鳴說部隊要組織軍醫先行前往災區協助救援任務時,她就第一個說要來參加救援。

“陸司丞!”

被點到名的人背影一僵,緊接著不可置信的轉過身,一眼就從人群裏找到穿著作訓服,正一邊揮動著胳膊,一邊從遠處不管不顧的往他這邊衝過來的冉苒。

“你怎麽來了。”

被撞了一個滿懷的人下意識的抱住她的手臂,低下頭正好看見她仰著臉,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笑的格外明亮。

半個月不見,他瘦了很多,臉上也髒髒的。就連向來整齊的作訓服現在也皺巴巴的還帶著濃重的硝煙味和早就幹了的血痕。

“老是夢見你說想我了,於是我就來了呀。”冉苒背著手站好,笑眯眯的歪著腦袋。鵝黃色的安全帽也跟著垂了下來,露出裏麵亂糟糟的黑色頭發,“所以,這大半個月你都有在想我嗎?”

許多天不見的陽光穿過積沉了多日的厚重積雲,融化在一大片濃濃的霧氣之後,露出四季不明的群山。

“這些天你有好好吃飯嗎?有好好睡覺嗎?有受傷嗎?有在想我嗎?”

那些瘋長的情緒,最終成為無法泅渡的河,飛快地流淌而過。

他定定的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她的笑容彌漫在洶湧的風裏,浮浮沉沉變得不再清晰,氤氳著厚厚地水汽。好幾天沒有合眼的疲憊有那麽一瞬間統統跑了出來,但很快又在她微微皺起的眉頭裏悉數回收。

“想了。”陸司丞回答的很坦**,“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得到意外答案的冉苒笑眯眯地撲進他的懷裏,“就是因為你在想我,所以我才就好起來了呀!”

“注意安全。”和往常一樣的不回答,隻是陸司丞伸手替她整理好腦袋上的安全帽和因為跑的太急而歪歪斜斜的急救箱,“不要受傷。”

“這些話難道不應該我說給你聽的嗎?總是受傷的陸中隊長?”

想要轉換一下低沉的氣氛,可惜她的對手是永遠不會說好聽話的陸司丞。

“這是命令。”

冉苒看向他,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如同有無數的隕石,撲簌簌的穿過大氣層降落,摩擦出耀眼又鋒利的光芒。

她開始肆無忌憚打量他。

他腦袋頂上的圓寸有些長了,青灰色的發茬兒有些看不清上麵的痕跡了。眼窩深邃又漆黑,如同一灣不見底的湖水。

此時此刻全是自己。

“是。”她板正的給他行了一個軍禮。

同時,他也回了她一個端正的軍禮。

放下了手,他們兩個便朝著需要自己的地方走去,前麵還有無數的人在等待著他們將自己從死亡的恐懼中拯救出來。

隻要祖國需要,我將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