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印對於“3·19”案最新的側寫分析,大概透露出這麽幾個重點:案發當年凶手年紀在20歲至40歲之間;被害人類型為長時間獨自居住的老齡婦女,凶手在這樣一個群體中選定被害人不是隨機的,凶手與被害人乃至被害人群體,在現實中可能存在某種關係;絲襪因素存在於案件中不是必須的,凶手本身並沒有戀絲襪情結;“蝴蝶結”代表凶手的身份。

這份報告同時延伸指出了韓印對當下的“4·23”案的判斷,他更傾向於是模擬作案——該案中,凶手對於被害人類型的選擇是沒有問題,但選定方式與“3·19”案大相徑庭,綜合案情以及王阿姨提供的線索,可以看出他大致的方式是:在路上鎖定相關類型的目標,並進行尾隨跟蹤,出於謹慎原則,他不會在路上與其搭訕,也不會在目標人物進入家門的一刻采取突然襲擊,他會以煤氣公司檢修工的身份誘使目標人物打開家門,在入室之後通過觀察確定目標人物係單獨在家,才會采取攻擊行動,也就是說,選定目標的方式是隨機的,雙方在現實中不存在任何交集。

當然,最具有鑒別意義的,還是穿插在案件中的“絲襪”因素。技術鑒定顯示:凶手第二次作案使用的絲襪絞索,是在打暈被害人之後在其家中搜到的。他想刻意表達的無非是絲襪對於凶手在整個作案過程中的重要性,他對於“3·19”案凶手的認知與大多數人一樣流於表麵,認定其為一個戀物癖,也恰恰因此暴露了他的偽裝。就像韓印先前多次提起的那樣,凶手在犯罪過程中偽裝動作越多,其實越有利於辦案人員洞悉他人格的本質。至於他在作案中的其他動作,都是在模仿前案的前提下做出的,對側寫其本身的背景並沒有多大價值,但不可否認,他熟悉案情所有細節,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追查的方向。這就又回到了案件初始調查麵臨的困境,到底還有誰能窺探到被警方嚴密封鎖的案件資料?

圍繞耿昊展開的社會排查沒有任何進展,尤其耿昊給出的嫌疑對象——宋平和鬧翻的粉絲,顧菲菲和艾小美都親自做過調查,結果均不具備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另外,杜英雄那邊走訪了於作國的父親和主治醫生,也未獲得有價值的線索。

就眼下“4·23”案麵臨的局麵,支援小組與西州警方包括張世傑等辦案骨幹,開誠布公地做了一次交流。對於接下來的工作,雙方都感覺遇到了“瓶頸”,缺乏主動性的偵查手段,似乎隻能等著凶手再次“出招”,這也意味著又會有無辜市民遇害。張世傑自然是心急如焚,也顧不上客套,向顧菲菲強烈提出建議,既然“4·23”案已經定性為模仿作案,那韓印必須放下手中的舊案,把精力全部投入到當下的案子上。他早看出來了,韓印獨特的視角和敏銳犀利的洞察分析能力,才是支援小組辦案的最大利器!

而對警方來說,做不到主動攻擊,那就先把防守做好,總不能坐等市民被害。如果凶手繼續遵守模擬作案的規律,那麽欣樂社區也許還是他作案的中心,張世傑決定調派大批警力,便衣進駐欣樂社區,實施24小時不間斷布控,期望能在凶手動手之前將其擒獲。

韓印能夠理解張世傑的心情,也當然願意全力以赴解決“4·23”案,隻不過“3·19”案剛剛感覺摸到點眉目便戛然而止,心裏多少還是會有些遺憾。那麽著眼於眼前,韓印覺得最迫切的是要搞清楚凶手模仿作案的真正動機,否則隻能被他牽著鼻子走,但時間可能不多了,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凶手很快便會卷土重來。

果然,僅僅十幾個小時之後,更壞的,甚至可以說是難以想象的局麵出現了,而這一次凶手仿佛感知到某種危險,作案地點遠遠地避開了欣樂社區!

5月26日,與凶手上次作案時隔僅半月,上午10點左右。

田霜全身**地倒在自家客廳中,臉被打得血肉模糊,五官極度變形,一雙杏眼瞪得大大的,定格於詫異的神情。死亡時間在前一天傍晚的6點到7點之間,依然是被絲襪勒死的,絲襪也還纏繞在脖子上,結扣處被係成蝴蝶結狀。勘查現場,門鎖未被撬過,也未發現暴力闖入跡象,被害人下體紅腫撕裂,有被性侵的跡象,但這一次在被害人的下體中采集到了精液。報案人是田霜的老公宋平,他昨天晚上值夜班,下午4點左右離開的家,今天早上下班回來,進門便發現老婆被殺了。

宋平除了哭哭啼啼,也說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來,留在現場隻能幹擾警方工作。張世傑吩咐警員先行將他帶回隊裏,做一份詳細的筆錄。支援小組這邊,杜英雄和艾小美負責外圍走訪,包括樓內其他住戶和小區裏一些居民。韓印和顧菲菲臉色都不怎麽好看,站在客廳裏默默注視著勘查和屍體初檢工作。

過了不久,房門口突然出現一陣嘈雜,顧菲菲回頭見是耿昊正與守門警員爭執,便衝警員招呼一聲,示意讓他放耿昊進來。耿昊掀起警戒線走到田霜屍體前,臉上頓時現出驚詫而又悲痛不已的表情,少頃終於忍不住,紅了眼圈,用手緊緊捂住嘴巴,無聲落淚。

“你怎麽來了?”顧菲菲扭頭以審視的目光望向耿昊說。

“姐夫給我掛了電話,說……”耿昊抽著鼻子,哽咽地說不下去。

顧菲菲“嗯”了一聲,轉回頭繼續關注法醫初檢。此時法醫正將田霜原本握拳衝下的手翻過來,欲要觀察指甲縫中是否留有異物,卻聽見顧菲菲突然喊了一句:“等等,拳頭裏是不是握著什麽東西?”

法醫將田霜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果然有一個紙團落到地上,法醫隨手拾起,遞給顧菲菲。顧菲菲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展開,韓印和耿昊也湊過來,三人共同看到:這是一張黑白人物速寫畫,畫者有一定功底,畫的是一個**女子,呈側臥狀,脖頸上係著一個蝴蝶結,臉上和胸前布滿刀痕,女子五官精致,眼深鼻挺,眉心之間有一顆顯眼的美人痣……

耿昊突然瘋了般,一把奪過畫紙,仔細端詳兩眼,趕緊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急急忙忙撥出一個號碼。他把手機放在耳邊聽一會兒,似乎沒有接通,重撥,過了幾秒,似乎還是沒接通……耿昊一手哆哆嗦嗦地拿著畫紙,一手擎著手機,語氣顫抖地說:“這、這上麵畫的可能是我的前女友劉雨琴,她會不會……也死了?”

將近一小時之後,劉雨琴住處,張世傑踹開房門。

劉雨琴側臥於血泊之中,與先前的被害人一樣,除了脖子上用絲襪係成的蝴蝶結,周身上下別無他物。她麵衝房門,瞪著無辜的大眼睛,似乎在瀕臨死亡的刹那,仍然期盼拯救者的出現。她同樣沒能幸免,下體留有性侵痕跡,不過對於她,凶手似乎格外憤怒,好像隻是勒死她還不足以釋放心中怨氣,於是便如田霜手中攥著的那幅畫所表達的那樣,凶手用尖刀殘忍地在屍體胸口附近接連捅了十幾刀,並用刀尖把她的臉劃爛了,凶器就扔在屍體旁。

門口樓梯間傳來一陣哇哇嘔吐的聲響,顯然耿昊無法承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事情已經很明白了,凶手就是衝著他來的,先是把他牽扯到案子當中,然後接連殺掉與他有親近關係的人。

此時耿昊也顧不上風度,用襯衫袖子胡亂抹了下嘴,搖晃著身子踉踉蹌蹌站在門口,衝裏麵神經質地吼叫著:“為什麽……為什麽……那禽獸既然那麽恨我,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

正在屋內四處觀察的韓印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聲音冷冷地說:“他不會殺你,他隻是想折磨你,他要讓你生不如死!”

“都怪我,都怪我,我幹嗎要寫那本書?”聽了韓印的話,耿昊想當然認為是他新書中的內容激怒了仍逍遙法外的“3·19”案真凶,從而遭到報複。他懊惱地使勁拽了拽自己的頭發,麵如死灰,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她們,是我……是我……”

見耿昊如此內疚自責,顧菲菲不免有些心疼,走過去將他拉進門裏,遞給他一張紙巾,等著他把臉上的淚痕和掛在嘴角的嘔吐殘渣擦幹淨,柔聲說:“你冷靜點,事實也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如果案子真的因你而起,那你更要積極協助我們抓到凶手。據你所知,劉雨琴是一個人住在這房子裏嗎?”

“對,這是她媽媽的房子,她在外麵還有兩套房,不過這兒離她單位近,所以一般都住在這兒。”有顧菲菲的安慰,耿昊略微緩過神來。

“那她媽呢?”

“她父親去世很多年了,她媽幾年前又找了個老伴,平時基本住在男方那裏。”

“你有聯係方式嗎?”

“有,有手機號碼。”

“給她打個電話,說我們想見見她。”

“阿姨……噢,您在外地……您還是趕緊回來吧,雨琴出了點事……您回來就知道了……”耿昊很快接通手機,擔心老人家一時受不住刺激弄壞身體,在電話裏隻能含糊其詞。掛掉電話,他向顧菲菲解釋說:“雨琴她媽和老伴在外地旅遊,說馬上買飛機票趕回來,估計最早也得今天半夜。”

……

5月25日18點到19點之間以及21點到22點之間,凶手連續兩次作案,被害人皆與耿昊有親密關係,由此“4·23”案作案動機部分浮出水麵。之所以說是“部分”,是因為目前隻能確認凶手作案是特別針對耿昊的,至於他到底與耿昊有什麽樣的過節和仇恨,要以如此殘忍和卑劣的手段來折磨耿昊,實在是讓人難以揣測。更何況,他還是一個“3·19”案的知情者,身份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兩名被害人所住的小區都比較老,都是開放式小區,未安裝監控,防盜門老化,周圍鄰居表示沒注意到有可疑人物在小區出現,其他外圍調查也毫無收獲。

物證方麵:捅刺劉雨琴的凶器是一把長水果刀,屬於某著名品牌,痕檢員在劉雨琴家廚房找到多把該品牌其他樣式的刀具,從網絡電商的銷售信息上看,加上被用作凶器的這一把水果刀,正好湊齊該品牌的一個套裝係列,也就是說,這把刀是劉雨琴的,非凶手帶到現場的。除此,法醫在被害人田霜下體部位采集到了精液,雖然目前在信息庫中未找到相匹配的DNA,但也算是一個不小的突破。

而韓印對這一點其實並不看好,很難說樣本是屬於凶手的,以凶手在已知四起作案中表現出的謹慎風格來看,他應該不會留下這麽大破綻。與之相比,韓印覺得更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在犯罪過程中附加動作所體現的心理軌跡。

凶手一夜之間連殺兩人,更毫不避諱暴露出核心作案動機,顯示出強烈的欲望升級跡象。尤其他利用手繪畫預告另一起犯罪的舉動,顯示出他開始享受這場由他一手策劃的遊戲。那麽接下來的犯罪手法,很可能不會再拘泥於模仿,有可能全麵打破原有模式,創造出帶有他個人風格的犯罪模式。

很快,韓印對DNA樣本的猜測再次得到了印證。

艾小美將田霜手機上刪除的微信聊天記錄做了技術恢複,發現田霜長期通過微信與一個叫東子的健身教練搞曖昧。聊天記錄顯示兩人不僅時常到酒店開房,而且田霜還會趁老公值夜班的機會把東子約到家裏鬼混。案發當天即是如此,宋平離家上班不久,田霜便發微信把東子招到家裏……由東子在朋友圈裏發的圖片消息,很容易便鎖定他工作的健身館,隨後張世傑親自把他帶回隊裏問話。

東子很配合地交出DNA檢測樣本,在等待鑒定結果期間,他坦陳與田霜是情人關係,表示自己當天是在傍晚6點左右離開田霜家的,隨後與一幫朋友去飯店聚會,直到淩晨才散場,最後他主動給出多名證人的聯係方式。

幾小時後,DNA比對結果出爐,證實田霜下體中存留的精液是東子的。派出去約見證人的警員也傳回消息,證實在聚會中途東子從未離開過。並且通過對東子身邊的人進行問話,了解到他是個專業吃軟飯的小白臉,這幾年田霜在他身上沒少花錢,簡直就是他的提款機,他怎麽會舍得殺她呢?

不過對東子的問話也不是一無所獲,東子離開田霜家是傍晚6點左右,與凶手作案時間非常接近,張世傑覺得東子離開與凶手去田霜家可能就是前後腳的事,於是便讓東子仔細想想從田霜家出來有沒有遇到行蹤可疑的人。

經他這麽一提醒,東子還真想起來一件事:當時從田霜家出來,他邊下樓梯邊低頭講電話,沒承想剛走出樓道口,不小心與一個正欲進樓的高個男人撞了一下。至於那男人的樣貌,他還真說不上來,一來,是因為當時天快黑了,加之那男人戴著帽簷很長的運動帽,遮住了大半個臉;二來,他作為一個**者,自己也做賊心虛,根本沒敢正眼瞧人家。反正互相都沒計較,接著各走各的,不過他瞥了眼那男人的背影,看到他上樓梯時有一條腿是瘸的。

從時間點上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東子說的男人應該就是凶手,關鍵點在於他跛腳的特征與方大民反映雇他買書的人特征相像。既然這個高個男人與東子是不小心相撞,屬於偶然因素,那麽就不存在偽裝的問題,警方這邊可以完全確認凶手具有“跛腳”的特征。

另外,在耿昊前女友劉雨琴遇害案中,凶手附加了刺割屍體胸口和臉部的動作,明顯是屬於“過度殺戮”,鑒於這並非凶手初次作案,韓印認為:附加的虐屍舉動,尤其針對麵部的動作,更多地代表著一種“私人恩怨”。由此,關於凶手的背景信息,除了剛剛確認的“跛腳”特征外,他也很有可能在現實中與劉雨琴存在著某種交集。

雖然已經分手,但耿昊與劉雨琴畢竟戀愛了很多年,對她平日的社會交往比較了解,他盡可能把他知道的人和聯係方式列了一份名單交給顧菲菲。同時,艾小美深入梳理了劉雨琴的手機通話記錄以及微信和QQ等社交軟件的通信記錄,也列出一份調查名單。顧菲菲將兩份名單交給張世傑,讓他盡快安排警員進行排查走訪。當然,最了解女兒的還是母親,所以大家都在急切盼望劉雨琴母親的飛機盡快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