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山紅星機械廠建於新中國成立初期,與此同時,距廠區北部不遠的一塊閑置土地,被規劃為職工福利住房區。一排排紅磚牆的二層、三層小樓陸續建起,形成縱橫交錯的街巷,“紅星巷”也因此得名。

轉眼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鳳山縣城撤縣設市,紅星機械廠兼並搬遷,整個社會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紅星巷卻因種種曆史遺留問題,始終未能得以拆遷改造,在咫尺之遙的高樓大廈的包圍和映襯下,越發顯得像個貧民窟。

走在巷陌中,杜英雄既熟悉又陌生。

四處都是汙穢不堪的感覺,空氣中飄散著下水道的餿味,當年紅紅火火的小樓也早已看不出本來麵目,牆體上遍布各式各樣的野廣告,顯得尤為斑駁。各種違章搭建,占據著街道兩側,街巷更加狹窄、雜亂。大多數原來的住戶都已搬走,剩下的要麽上了歲數,要麽便是實在買不起房子的,有那麽幾個人杜英雄雖然叫不出名字,但還是會覺得眼熟,而更多的是一張張外來謀生租住的陌生麵孔。

杜英雄本打算先去探望常爺,不過王昆說這會兒常爺應該還在外麵做買賣,二人就即刻進入此行正題——通過實地犯罪模擬,嚐試找出先前被遺漏的線索。

案發地點是紅星巷北街一條南北走向的巷子,犯罪嫌疑人常安住在這條巷子東側接近巷口的一棟三層筒子樓中,被害人趙小蘭租住的房子,則還要往巷子深處走六七十米。

卷宗資料顯示:第一作案現場位於常安家南側十來米遠的地方,凶手在這個方位從背後對被害人進行了絞殺,隨即將被害人拖行20多米,至北巷口一處馬葫蘆井邊上,挪開井蓋,將被害人拋入井下,之後倉皇逃離現場。大體上,凶手的作案情形就是這樣,過程並不複雜,持續時間也相對較短,但其中還是有值得深究的地方——凶手“棄屍於井下”的舉動,所映射的是怎樣一個心理狀態?

此時,杜英雄和王昆蹲在巷口的馬葫蘆井邊,再度將井蓋挪開,衝井裏打量。這是一個取暖井,深度在3米左右,越往下越寬,井下部位是四四方方的,長寬都在兩米左右,裏麵有一些垃圾和汙水,牆體上砌著扶手,可以上下攀爬。

“你覺得凶手幹嗎要把屍體扔到井下?”杜英雄抬頭看向遠處,目視拖行軌跡問道。

“這有什麽可糾結的?”王昆滿不在乎地說,“當然是想掩藏屍體唄!”

“也就是說,凶手最終目的是為了盡可能拖延時間,增大警方辦案難度,從而降低自身被抓捕的風險,對嗎?”杜英雄話鋒一轉,“這隻是正常思維的一個判斷,如果從風險評估的角度來看,凶手拖行被害人的過程顯然更具風險性,而且巷口處視野開闊,也加大了被目擊的風險,更何況,凶手棄屍後並未將井蓋挪回原處,根本達不到所謂的掩藏效果。”

“這個嘛……”王昆咂巴了下嘴說,“隊裏認為,可能當時有人經過把他嚇跑了,沒來得及蓋回井蓋。”

“可是你們走訪了兩個多月,差不多與整個紅星巷所有潛在目擊者都談過話了,卻並未發現有這樣的目擊者,不是嗎?”杜英雄反駁道。

“那倒是,”王昆使勁點著頭說,“本來這塊人流其實挺多,當天晚上雨下得太大,街上沒什麽人,不然凶手絕不會這麽輕易得手。那你的意思是?”

“也許他就是要暴露屍體,他想向世人展示被害人狼狽不堪的死狀。”杜英雄眉峰輕蹙,怔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如果這真是一個犯罪標記式的動作,常安就有希望了。”

“什麽?什麽叫標記式的動作?靠它能推翻隊裏的結論?”王昆顯然對這一名詞很陌生,連忙追問道。

“算了,先不說這個,咱們找常爺去吧。”杜英雄遲疑一下,轉移了話題。隻是初步的一個傾向,還有待綜合整個案情去考量,他不想現在就給王昆無謂的希望。

陽光幼兒園是臨河街道最大的一家私立幼兒園。每到放學時間,大門口的人行道上便聚集一些擺地攤的大爺大媽,城管來治理多次,也沒起到多大作用。而其中年齡最大的就屬常爺了,他頭發已經全白了,身子比以前更單薄,背也佝僂了,整個人似乎比杜英雄印象裏的縮小了一圈。

此時,常爺忙得不可開交,身邊圍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家夥,常爺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顫顫巍巍地卷著一串串棉花糖,雖滿臉笑意,但眉眼間還是掩飾不住地透出一股萎靡和疲態。杜英雄坐在街對麵的車裏看著,心裏不禁一陣酸楚,正欲下車過去打招呼,卻突然聽到人群中傳出一陣吵嚷……

“吃、吃、吃死你得了!有什麽好吃的?髒死了,你沒看那老頭兒穿得髒兮兮的,手也黑黢黢的,那糖你也敢吃?吃了保準你拉肚子,聽見沒……喏,老頭兒,趕緊把你那破玩意兒拿回去……”

“哎,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是你家孩子非嚷著要吃棉花糖,你不給買,人家大爺好心送孩子一串,你不領情倒也罷了,憑啥衝大爺大呼小叫,還把棉花糖扔地上?”

“對啊,你這小年輕穿得挺時髦的,咋一點素質都沒有?”

“當媽的都這麽沒教養,能教育好孩子?”

“我管我家孩子,你們瞎吵吵什麽……”

隨著一聲壓住眾聲的叫喊,人群中衝出一個打扮貴氣的少婦,手裏拖著一個小男孩,氣勢洶洶地鑽進街邊一輛高級小轎車,發動起車子。而常爺怔怔地盯著扔在地上的棉花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須臾,他使勁眨了下眼睛,咧了咧嘴角,掩飾地擠出一絲窘迫的笑容,低頭繼續卷起棉花糖來……

沒想到會突然發生這一幕,王昆的火騰的一下就冒出來了,他飆了一句國罵,緊跟著就要推門下車,卻被杜英雄一把拽住。他知道,這個時候見麵,隻會讓常爺心裏更難受,他也更加會覺得難堪。

王昆漲紅了臉,不甘心地發動起車子,駛出不遠,猛地踩了一腳刹車,言語中帶著慍怒說:“三兒,卷宗你看了,老大你也見了,現場也去過了,你就甭跟我玩深沉了,跟我說實話,這案子你到底能不能辦?到底有沒有希望把老大弄出來?”

“你先別急,”王昆口氣很衝,顯然常爺的遭遇讓他心疼了,所以杜英雄也不挑他理,略微思索了一下說,“總體來說,你們這案子辦得還算是有證有據,但對於被害人的背景調查,實在是太過籠統。當然了,可能也是因為犯罪嫌疑人太早歸案,作案動機和證據又相對明了,所以才沒能引起你們隊裏足夠的重視。而事實上在被害人身上還是有疑點可挖,屍檢報告顯示,趙小蘭血液中含有一定的酒精成分,並且在看守所裏常老大也說,他當晚遇見趙小蘭時覺得她情緒不太好,還聞到她嘴裏有酒氣,尤其還提到趙小蘭平時不怎麽喝酒……”

“你說得對,案發沒幾天隊裏基本就鎖定常老大是凶手,沒放太多精力在趙小蘭身上。不過她死前喝酒這個事跟案子有關係嗎?”王昆打斷他的話,搶白說。

“當然有關係。”杜英雄說,“趙小蘭死前喝過酒,意味著多了一種被害的可能性,她在哪裏喝的酒?為什麽從不喝酒的她那晚要喝酒呢?還有,跟誰喝的酒?他們之間什麽關係?有沒有利益交集?有沒有情感糾葛?跟她喝酒的人具不具備殺人的動機?”

“我明白了,你想以這個為切入點幫常老大翻案,對嗎?”王昆使勁拍了下方向盤,情緒大振,追著問,“對了,你是不是對凶手棄屍方式也有疑問,你說的那個犯罪標記,是啥意思?”

“這個我還沒想好,你給我點時間,我還要綜合多方證據和細節才能有相對明確的答案。”杜英雄誠懇地說。

杜英雄嘴上說沒譜,心裏其實已經打定主意,也是因為常爺慘遭羞辱給他很大的觸動,他決定賭一把——選擇完全相信常安是無辜的,並將窮盡一切力量幫他翻案。問題是自己勢單力薄,而且沒有公開調查權,如果隻是私下裏和王昆去找線索,恐怕短時間內很難有成效,所以還是想借助顧菲菲的人脈關係,將他安插到案件調查組中,當然,最理想的是能把整個支援小組都搬過來。

顧菲菲現如今雖然整個人溫和了許多,但個性中的冷靜和正直絲毫沒有改變,她是一個極度遵循原則的人,也就是說,在這個事情上她的態度很明確:既然鳳山市公安局對案件已經有所認定,並且相對來說案子的惡性程度也不足以動用總局的人力,更何況鳳山方麵並未提出協助辦案申請,所以對於杜英雄提出的兩點期望,顧菲菲非常理智地否決了。

當然,作為一個團隊,一個可以彼此托付性命的團隊,當中任何人需要幫助,即使困難再大,大家也不會完全袖手旁觀。顧菲菲和艾小美雖然人不能到鳳山,但她們可以遠程給杜英雄提供一些幫助。不僅如此,顧菲菲還想讓韓印去鳳山走一趟,韓印不在總局支援部的編製內,身份上比較不會惹人口舌,隻是不知道韓印能否排出時間,所以事先她並未向杜英雄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