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

我是被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個時刻

都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

我希望

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出笨拙的自由

畫下一隻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屬於天空的羽毛和樹葉

一個淡綠的夜晚和蘋果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

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最年輕的

沒有痛苦的愛情

畫下想象中

我的愛人

她沒有見過陰雲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著我

永遠,看著

絕不會忽然掉過頭去

我想畫下遙遠的風景

畫下清晰的地平線和水波

畫下許許多多快樂的小河

畫下丘陵——

長滿淡淡的茸毛

我讓它們挨得很近

讓它們相愛

讓每一個默許

每一陣靜靜的春天的激動

都成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還想畫下未來

我沒見過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畫下她秋天的風衣

畫下那些燃燒的燭火和楓葉

畫下許多因為愛她

而熄滅的心

畫下婚禮

畫下一個個早早醒來的節日——

上麵貼著玻璃糖紙

和北方童話的插圖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我想塗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畫滿窗子

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

都習慣光明

我想畫下風

畫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嶺

畫下東方民族的渴望

畫下大海——

無邊無際愉快的聲音

最後,在紙角上

我還想畫下自己

畫下一隻樹熊

他坐在維多利亞深色的叢林裏

坐在安安靜靜的樹枝上

發愣

他沒有家

沒有一顆留在遠處的心

他隻有,許許多多

漿果一樣的夢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為什麽

我沒有領到蠟筆

沒有得到一個彩色的時刻

我隻有我

我的手指和創痛

隻有撕碎那一張張

心愛的白紙

讓它們去尋找蝴蝶

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

暮色垂降,黑暗彌漫大地。某住宅小區,一住戶房中,燈火通明。

這是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此時,房子裏隻有一個男人,卻點亮了所有房間甚至一廚兩衛中的頂燈,仿佛希望這微不足道的光亮能吞噬掉整個夜的黑。

男人坐在貌似書房的房間,身前的書桌上攤著一本書。他怔怔地眺望著窗外夜色,口中低聲吟詠著顧城的經典詩句。這個狀態自從女人出門之後,他便一直保持著,已經有七八個小時了。他好像在等待某一時刻的來臨——也許他懼怕黑夜(黑暗),但在等待更深的夜。

“……我想在大地上 / 畫滿窗子 / 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 / 都習慣光明……”男人的聲音愈加低沉,直至肩膀索索抖動。他拉開書桌抽屜,從深處摸出一隻長條黑色錦盒,打開盒蓋取出一把鑰匙,緊緊地握在手中,房間裏隨即響起一陣充滿屈辱的啜泣聲。

不知過去多久,牆上的鍾擺敲響了十下,男人猛然從椅子上彈起——暴跳如雷。他幾乎用盡全力在房間裏哽咽嘶喊著:“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是這樣?你們知道我有多努力、多努力嗎?你們知道我有多麽想成為一個好男人、一個好丈夫……”男人抬手指向天空,接著又指向掛在牆上的相框,眼神由憤怒委屈歸於冷峻深邃,語氣隨之低沉起來,“是你,你,你們毀掉了我的夢,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我愛你們,所以要懲罰你們!”

男人換上一身黑衣黑褲,罩上黑色兜帽,閃身出門。感應燈忽明忽暗,伴隨著決絕的腳步聲,樓道裏回旋著男人陰森的吟誦:“我在希望 / 在想 / 但不知為什麽 / 我沒有領到蠟筆 / 沒有得到一個彩色的時刻 / 我隻有我 / 我的手指和創痛 / 隻有撕碎那一張張 / 心愛的白紙 / 讓它們去尋找蝴蝶 / 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韓印已經在J市待了將近兩個月。

專案組各條線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排查,遺憾的是至今仍未獲得有價值的線索。目前的排查中,從當年經曆過“1·18”碎屍案的人群中,未發現對“1·4”碎屍案有重大作案嫌疑之人;具有多重人格的丁昕,雖然曾經對韓印造成一些困擾,但她有充分的證人證明案發時不在現場;在交警監控中心的協助下,專案組調閱了王莉失蹤當晚,酒吧一條街附近的監控錄像,未發現可疑車輛;關於馬文濤和許三皮是否為“1·18”碎屍案凶手的問題,由於缺乏證據,暫時被擱置調查;餘美芬的蹤跡倒是有了點兒線索,在一家出租床鋪的客舍中,查到她曾入住過的記錄,但早在2月初她就搬走了,目前去向不明;馮文浩的監視任務一直由康小北負責,這段時間他基本是醫院與住處兩點活動,下班之後甚少外出,偶爾有一兩次應酬,也未發現異常;算是好消息的,隻有康小北和夏晶晶這一對。不知道康小北是如何做到在百忙之中,讓他和女孩之間的戀情迅速升溫的,總之兩人已互相見過家長,而且雙方家長對兩人都甚是喜歡,大有讓兩人閃婚的意思。

當然,眼下最大的好消息莫過於還未出現第二個被害人。這對整個社會和廣大市民來說是好的方麵,但從警方角度來說,是案件偵破的瓶頸。

變態殺人的特殊性在於動機不明,也可以稱為無動機殺人。凶手往往和被害人在現實中不存在任何交集,這意味著嫌疑人的範圍可以是無限大的。雖然有犯罪心理學家的犯罪側寫報告來幫助縮小範圍,但比起普通凶案的排查還是要超出許多。不過從性質上說,這種案件對警方來說也有有利的一麵。凶手一旦開始作案,便很難抑製自己繼續殺人的欲望。他逃脫第一次殺人,一定會卷土重來,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會給警方很多次抓捕的機會。很多時候,警方對這種案件往往也隻能在凶手一次又一次的作案中去尋找破綻,最終鎖定凶手。對所有警察來說,這個過程是充滿無奈、矛盾和悲哀的,因為最終的成功,往往要經曆一個、兩個甚至更多無辜的犧牲者。這就是現實,沒有人願意看到,很殘酷,但無法終結。

韓印心裏很清楚,凶手一定會繼續作案,下一個被害人何時出現,恐怕要取決於凶手“冷卻期”的長度,取決於他是否再經受挫折……

2012年,5月1日,小長假最後一個休息日,早晨6點左右。新界口廣場,警笛聲此起彼伏,數輛警車蜂擁而至。

新界口廣場總麵積約2萬平方米,直徑約160米,綠化麵積占去大半。綠色草坪、紅色花蕊,還有十幾棵參天鬆柏和銀杏樹,將廣場裝點得清新雅致。廣場四周裝有高級音響,每天定時播放世界名曲,設有供市民和遊客休閑小憩的木質長椅。天氣晴朗時還有成群的白鴿放飛,市民和遊客可以近距離觀賞和喂食白鴿。總之,平日裏它是一個休閑、健身、遊玩的好去處。但在這個悶熱略帶濕氣的清晨,廣場上空彌散的是濃濃的血腥之氣。

此時,圍繞廣場整整拉了一圈的藍白警戒線,線外有數名警員把守,皆肅穆而立,嚴陣以待。線內,法醫和負責現場勘查的警員都在緊張地忙碌著。

如韓印所料,凶手又作案了!

報案人是幾個一早結伴到廣場中跳健身舞的阿婆。當時她們欲從南邊入口進入廣場,發現一個大黑色垃圾袋橫在入口處中間的位置。阿婆們感到好奇,一邊七嘴八舌議論著,一邊隨手打開袋子。袋口係得很鬆,阿婆們沒費什麽勁便將袋子打開,結果看到了一顆人頭……接到報案,市局幾乎全部出動,有關領導也在獲知信息後悉數到場。

廣場中央,J市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武成強正對著身邊幾位副局長說著什麽。武成強不時揮揮手,一臉惱怒,幾位副局個個臉色鐵青,主管刑偵的胡智國頭垂得很低。盡管如今已很少有領導會提“限期破案”這種意識形態上的口號,但市裏領導的忍耐、局裏領導的忍耐、媒體和廣大市民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胡智國很清楚當被害人再度出現,他要麵對什麽。他下意識將目光投向廣場南端,神情很是矛盾,期待和猶疑並存。

廣場南端入口處,葉曦和韓印神色焦急地等待著法醫顧菲菲現場初檢結果。

黑色袋中隻裝著死者的一顆頭顱,來自女性,年齡在25歲到30歲之間。死者頭顱由喉頭上部被整齊切下,雙目下垂,雙唇微張,眉毛和嘴唇有被化妝品濃抹的跡象。頭顱在垃圾袋中的擺放呈“豎直立起”狀,一頭長鬈發整齊地披散在兩側,麵孔朝向位於廣場正南方的酒吧一條街。

“眼球微突,麵部和眼結膜有點狀出血,其餘症狀不明顯,需要結合內髒器官症狀才能完全確認死亡原因,不過初步判斷,應該與上一個被害人一樣,是被悶死的。”顧菲菲雙膝跪在地上,雙臂撐著身子,幾乎趴在地上,衝著死者的頭部觀察良久,說道。說話間,她伸出手摸摸死者的下頜,又用一根手指按了按頭顱臉部。“下頜處僵硬,麵部肌肉很緊,屍僵未有任何緩解的跡象,估計死亡不超過24小時。但……”顧菲菲起身拍拍戴著白手套的雙手,話鋒一轉,“但麵部溫度較低,也許屍體被低溫存放過,我需要綜合屍體器官的溫度才能給出相對準確的死亡時間。”

顧菲菲抬頭望向遠處,助手們正在忙著測量和記錄死者內髒器官和屍體碎塊的溫度。

“嗯,那就抓緊吧,爭取快點兒出來結果。”葉曦咬著嘴唇,神情焦躁地說。轉過頭,正見姍姍來遲的康小北,她立馬瞪起眼睛,怒氣衝衝道:“你怎麽才來,幹什麽去了?”

“我,我,我在盯著馮文浩啊!”康小北怔了怔,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昨晚在哪兒?”葉曦聲音仍然很高。

“他,他……”不知是被葉曦少見的惱怒震懾到,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康小北支吾了一陣子,才聲音低低地說,“他,他,在家,哪,哪兒也沒去。”

葉曦沒好氣地瞪了康小北一眼,自顧自朝廣場東邊出口走去。

葉曦訓斥下屬的場麵,韓印是第一次看到,而康小北吞吞吐吐的樣子也很反常。葉曦的失態,許是因為又出現死者讓她壓力倍增,這點韓印能夠理解,可為什麽康小北要說謊呢?韓印皺起雙眉,盯著康小北的眼睛,康小北明顯有個回避的動作,但韓印並未點破。

新界口廣場呈圓形輻射狀,共交會八條馬路,其中在東西南北四條主幹道方向,設有四個出入口。凶手拋屍應在下半夜或者接近早晨,且五一小長假還未結束,故此間行人不多,拋屍現場得以完好保存。凶手將裝著死者頭顱的黑色袋子扔到南邊出入口;裝著屍塊的袋子扔在西邊出入口;裝著骨頭碎塊的袋子扔在北邊出入口;而扔在東邊出入口的袋子中裝的則是死者的衣物和內髒。內髒規整地放在一隻小黑色垃圾袋中,在大袋子底部,上麵整齊地摞著死者的衣物。

韓印和葉曦等人眼看著負責現場勘查的警員將一件件衣物裝到證物袋中。

最上麵是一件紗質略有些透明的紅色短裙,接著是胸罩、**、一雙黑色絲襪。末了,袋子中還有一雙粉紅色後跟超高的高跟鞋。

“看這身性感打扮,死者失蹤當晚應該光顧過夜店。”韓印說。

“對。”葉曦點頭表示認同,蹲下身子衝裝著衣物和高跟鞋的證物袋分別打量了一陣說,“裙子質地、做工一般,高跟鞋是廉價貨,打扮這麽惹眼,估計要麽是附近夜總會的小姐,要麽就是流連在各個酒吧尋找嫖客的暗娼。”

“難道凶手把死者的頭衝向酒吧一條街,是想告訴我們,他就是在這條街擄走死者的嗎?”康小北皺著眉頭,“在這兒擄走死者,又在這兒拋屍,他想幹什麽?是想嘲笑咱們警察?”

韓印凝神望向廣場南邊大街,一邊思索著,一邊點頭說:“有這種可能。”

“包呢?她的包哪兒去了?”葉曦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穿得這麽暴露,必然要有隻包裝手機、錢夾什麽的,是被凶手帶走了嗎?這跟他在上一起案子中的表現可是大相徑庭啊!”

“也許……”韓印抿了下嘴唇,麵色驟然嚴峻起來,遲疑地說,“也許,這一次,他想讓我們費點兒力氣去確認死者身份吧!”說完這句話,他張了張嘴,看似還有話要說,但不知為何又生生咽了回去。

葉曦沒太注意韓印的欲言又止,隨即開始分派任務,眼下兩大任務:一是要確認死者身份,二是要確認死者失蹤時間。

既然馮文浩昨夜沒有異常舉動,那麽暫時先撤銷對他的監視。葉曦命令康小北用手機拍下死者頭部,然後帶著照片沿酒吧一條街逐店走訪,看能否有人認出死者;同時吩咐姚剛將酒吧一條街以及廣場附近所有能搜集到的民用監控攝像,全部調到隊裏,時間跨度限製在一周之內即可;指派專案組另一位警員趕赴交警指揮中心,調閱近幾日廣場附近的交通攝像記錄,從中尋找死者以及可疑身影;另外又吩咐一名警員立即與各分局、派出所取得聯係,查閱失蹤案件記錄,尋找與死者性別、年齡、外貌相符的案例……

任務分派到最後,韓印主動要求協助康小北走訪。葉曦愣了一下神,不明白他為何有此意,但也隻是一閃念,她現在沒有心思考慮這些,便揮揮手示意韓印自己看著辦吧。

此時在酒吧一條街走訪,時間點不太合適。在這條街上開的店,包括酒吧、KTV、夜總會、舞廳等,基本都是晚間才開始營業,最早的也是午後才開張,而現在還不到早晨6點,實在有些難為康小北了。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幹坐著等到晚上才來查吧?眼下康小北也隻能敲開一家是一家,盡可能爭取早些確認死者身份。

康小北依次走了十幾家店,有的店門緊閉,有的有服務員或者老板應聲,但要麽表示不認識死者,要麽說沒什麽印象。對此種局麵,康小北有一定思想準備,也不氣餒,繼續耐著性子挨家店敲門。

這一路韓印都是默默地跟在康小北身後,板著臉始終一言不發,偶爾康小北衝他開兩句玩笑,想活躍活躍氣氛,他也總是麵無表情。康小北不是傻子,感覺得到韓印對他的態度很冷淡,多少也能猜到些緣由——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是瞞不過韓印那雙猶如X光的眼睛的。

囁嚅了一陣子,趁著敲下一家店的空當,康小北終於繃不住,試探著說:“咋了,印哥,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韓印依舊麵無表情,淡淡地說:“我在等你說。”

“等我說?”康小北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我不一直都在說嗎?”

韓印注視著康小北的眼睛,長長歎息一聲,語重心長地說:“小北,我剛剛在葉隊麵前沒有點破你,是想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我知道你是個好警察,但難免會有疏漏,我不希望你用謊言去掩飾你的過錯,尤其是與案子有關的方麵。”

韓印說完這番話,繼續緊盯著康小北。康小北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表情極為不自然。末了,他尷尬地輕咳兩聲,道:“印哥,我錯了,我不該擅自脫離監視現場。我……”康小北鼓起勇氣抬起頭,咬了咬嘴唇,滿麵愧色地說,“昨晚,晶晶是10點的班,我尋思接她下班把她送回家,再回馮文浩那兒,耽擱不了什麽事情。可,可到她家,她說爸媽去外地旅遊了,讓我上去坐坐,我就……”

“你在她那兒待到早晨?”韓印問。

康小北“嗯”了一聲,低下頭。

“這麽說,馮文浩昨夜的活動情況你並不清楚?”韓印提高聲音問。

康小北點了兩下頭,頭垂得更低了。

“這種情況你先前有過嗎?”

“斷斷續續地有過幾次,這陣子比較頻繁。”

“你……你糊塗啊……這麽重要的案子,你怎麽能溜號?你……”韓印手指著康小北,使勁白了他幾眼,真想狠狠大罵他幾句,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畢竟小北還很年輕,身處在熱戀中有些忘乎所以,再加上盯了一個多月,目標沒什麽動靜,他心存僥幸也可以理解。

站在康小北的角度想了想,韓印的氣沒那麽大了,忍了忍,語氣緩和些說:“好了,事情已經這樣,就別自責了,先把眼下的事情幹利索了,回頭再想想怎麽補救。對了,上次我讓你派人到酒吧後麵的出租屋打探馮文浩的消息,你做了嗎?”

“打探了,不過沒人見到馮文浩在那兒出沒過。”

“這就怪了。”韓印邊琢磨邊小聲嘀咕著,“他那天晚上,明知道有警察在跟蹤他,還偏要去酒吧,接著又從酒吧後門消失,他究竟要幹什麽?難道就是為了戲弄警察?”

“說不定他就是這個目的。”康小北附和著說。

“你還有臉說,第一天監視就驚動了目標,那麽接下來的監視還有什麽意義?”韓印沒好氣地說。

“後麵我很小心的,經常換不同的車子蹲坑,他應該不知道我們一直在監視他……”康小北替自己辯解著,然後怯生生地說,“印哥,我脫崗的事,能不能別告訴葉隊,我怕她知道了,把我踢出案子。”

韓印白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你最好求神仙保佑馮文浩和案子沒牽連,否則誰也保不了你!”

韓印說這話,就是不想讓康小北心裏太好過,就是要讓他把心懸著,目的當然是要他長點兒記性,記住教訓。

午後,死者身份終於有線索了。

死者的確是一家夜總會的坐台小姐。據一位與她來往密切的“姐妹”說,死者在4月28日晚11點多離開夜總會,當時她接了一個“出台”的活兒,客人是一個熟客。不過沒過多長時間,死者給“姐妹”打來電話,說客人臨時有事,把她一個人擱路邊了,還說她就不回夜總會了,直接打車回家睡覺,之後便再未出現過。

由於帶死者出台的客人是夜總會熟客,所以康小北和韓印沒費多大力氣便找到了他。“熟客”是一家公司的銷售主管,他承認當晚曾帶死者出台,不過臨時接到客戶電話有要事商談,便讓死者在新界口廣場轉盤附近下了車。

“熟客”與“姐妹”的話可以證實:死者失蹤的時間應該在4月28日晚11點左右;失蹤地點與王莉相似,都在新界口廣場轉盤附近。

由此也證實了韓印先前的分析:凶手第二次作案,果然遵循了第一次作案的方式,通過在廣場監控攝像盲點區域,冒充黑出租車,誘使死者主動上車,從而將死者擄走。這就是行為證據分析中通常所說的犯罪慣技。有此一點,也可以作為並案的一個考量。

韓印和康小北趕到死者租住的出租屋,找到房東打開門。在裏麵搜索一陣子,未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隻找到死者的身份證。死者叫田梅,29歲,外省人。通過手機號碼查閱電話記錄,死者失蹤當晚最後一個電話,即與夜總會“姐妹”的通話,手機目前處於關機狀態。

接著,是監控錄像的消息。

在交警指揮中心的監控錄像中,未發現可疑車輛和凶犯蹤影;圍繞廣場以及南街附近的民用、商用監控錄像資料正在仔細審閱中,目前還未發現可疑之處。而調閱監控的重點,當然是廣場中的監控設備,從中也確有發現。但這個發現並未讓凶手現形,隻是基本確認了拋屍時間。廣場中共有兩處監控設備,分別在淩晨3點05分以及3點07分,攝像頭突然被潑滿黑色油漆,顯然是凶手所為,這意味著凶手是在淩晨3點左右進行拋屍的。

接近下班時間,法醫顧菲菲又發來短信,告知屍檢有結果了。韓印急忙趕到市局法醫科,徑直來到解剖室。顧菲菲和她的助手們正圍在屍檢台邊忙碌著,屍檢台上,一個用若幹骨骼和肉體碎片拚湊的人形已初見模樣。

顧菲菲瞅見韓印,吩咐助手繼續,自己脫掉乳膠手套,揮揮手招呼韓印到她的辦公室。

“知道你著急,所以叫你過來,先把一些重點檢測結果告訴你。”顧菲菲從桌上拿起一份報告交到韓印手上。

韓印接過報告翻看,顧菲菲也未閑著,進一步解釋說:“死者麵部皮膚、眼部結膜有點狀出血,內髒器官瓣膜有淤血,外出血呈暗紅色,無早期凝固跡象,裝裹頭顱的垃圾袋中提取到鼻液和痰液。可以確認:死者與上一起案子被害人王莉一樣,都是被黑色垃圾袋悶死的。

“死亡時間,由於分屍原因造成很多指標被破壞,所以比較難以判斷。從下頜部和麵部肌肉的僵硬度來看,應該正處於屍僵值頂峰狀態,所以死者死亡絕對不超過24小時。而屍體包括內髒和肉片在廣場中測量的溫度隻有12 ℃左右,這就出現矛盾了。生活機體在體溫調節中樞控製下,熱量產生和發散保持平衡,機體的體溫能恒定保持在37 ℃左右。人死後,新陳代謝停止,不再產生熱量,而熱量的發散繼續進行,屍體溫度便會逐漸下降。我查了下昨天的氣溫情況,白天最高氣溫是28 ℃,夜間最低氣溫為17 ℃,室內溫度在15 ℃到20 ℃之間。通常在這個環境溫度中,死者死後最初的10小時內,平均每小時體溫下降1 ℃,而10小時後平均每小時下降0.4 ℃~0.5 ℃。凶手如果是在死者死後不久,於室內分屍的話,那麽從溫度推算,死者至少已經死亡40小時。兩個矛盾的推測值顯示的是,死者屍僵緩解相對較慢,屍冷下降過快,唯一的解釋就是屍體被低溫存放過。不過屍體殘骸上未發現冰凍過的跡象,可以排除冰櫃或者冰箱,所以我認為,凶手一定有一個藏匿被害人的‘地窖’。

“至於相對精確的死亡時間,隻能暫且從屍僵和屍斑角度判斷。從死者臀部碎片組織看,顏色呈淡紫色,顯示屍斑已經到了浸潤期,再綜合屍僵值,以及窒息死亡與低溫環境下屍僵發生時間相對緩慢等因素,死亡時間應該在碎屍被發現的24到30小時之前。

“死者的屍斑主要顯現在臀部以及四肢後部碎片中,但背部碎片中未見有。這說明,死者被分屍時仰麵朝上,但接觸表麵並不平整。

“目前大致看,屍體碎片近千塊,手指甲和腳指甲被染過指甲油,手腕處和腳腕處有繩索綁過跡象,切口與上一起案子相符,來自相同的專業工具,手法也同樣專業。內髒器官完整,無缺失……”

顧菲菲一口氣將屍檢報告以及相關推測做了詳細說明,不知是因語速過快,還是最近太過勞累身體有恙,說到最後竟一陣猛烈地咳嗽,韓印趕緊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溫杯遞過去。

“怎麽,身體不舒服?”韓印看著顧菲菲將保溫杯中的水一飲而盡,問道。

顧菲菲放下杯子“嗯嗯”兩聲,清清嗓子說:“這兩天有點兒感冒。”

“注意休息,多喝點兒水。”韓印關切地說。

顧菲菲勉強露出一絲淺笑:“我知道,謝謝。”

“是不是沒找到與凶手有關的證據?”韓印將話題轉到案子上。

“目前還未發現。”顧菲菲用力忍著嗓子裏的幹癢,微微頷首,接著止不住又是一陣咳嗽。

見顧菲菲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韓印不想再打擾她,丟下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客套話,便離開法醫中心。

夜已深,燈火依舊,專案組。

隨著凶手繼續作案,來自各方的關注和壓力猛然增大,它們自上而下層層傳遞,最終都落到專案組組長葉曦身上。上麵領導自然不會管你案子有多難辦、凶手有多狡猾,人家要的是一個結果——案子你辦不了,那就換一個人來辦。好在葉曦在市局屬於功勳卓著,口碑一直不錯,領導一時難以輕易將她換掉,但話裏話外已經透出些意思:若是被害人持續出現,葉曦恐怕就要交出“帥印”了。

此時,葉曦坐在電腦前,反複觀看新界口廣場以及南邊大街周圍的監控錄像,她就不相信凶手真的會如有神助,逃脫所有監控攝像的鏡頭。偶爾,她也會停下來,歇歇眼睛,扭頭注意一下呆立在身後的韓印……

葉曦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張巨大的白板,上麵由磁鐵固定著兩張來自拋屍現場頭顱的照片,分別屬於碎屍案兩個被害人王莉和田梅。韓印盯著這塊白板,已經默默思索了幾個小時。

被害人田梅的出現,確認了韓印先前對被害人的研究——凶手侵害對象是具有固定形象的。把田梅和王莉的照片放在一起比對,可以發現兩人臉形非常像,都是瓜子臉,麵部顴骨都稍微凸出些,也都留著一頭長長的如瀑布般的鬈發,當然,還有她們失蹤時都身穿惹眼的紅色衣服。

年齡在30歲左右,相貌相對成熟,複古80年代燙發,妝容精致,衣著鮮豔。這樣一種形象,促使身處極度憤怒中的凶手產生深層次的應激反應,最終實施了連續變態的暴力行為,顯然懲罰對象在凶手心中已潛藏數年。目前已經可以認定,凶手初始的刺激源就來自他的母親。

另外,已經有充分證據顯示:凶手是用黑色垃圾袋套在王莉和田梅頭上,最終悶死兩人的。悶死的原理,簡單點兒說就是阻礙被害人呼吸,使得被害人體內急劇缺氧,二氧化碳蓄積太多引發器官壞死,最終導致死亡。這一手法相較於其他殺人方式,死亡過程相對較長,心理恐懼體驗最為驚悚,再加之黑色垃圾袋讓死者失去了空間感和方向感,死者死亡瞬間所承受的恐懼實在令常人難以想象。凶手在兩次作案中,都使用如此殘忍和如此煩瑣的殺人方式,已經不是簡單的殺人慣技問題,而是一種標記行為,一定帶有某種寓意。

關於時間點的問題:凶手再次作案仍然選擇公眾假期,意味著他確實有一份正常職業。另外,田梅失蹤於4月28日晚11點左右,碎屍出現在廣場是5月1日淩晨3點左右,而法醫報告顯示死亡時間為碎屍被發現前的30小時左右,表明凶手擄走田梅並未立刻殺死她,而是讓她存活了24小時左右,同樣第一起案件的被害人王莉,也是在被擄走的24小時之後才被殺的。凶手為什麽要讓她們多活一天呢?在這一天當中,他又做了什麽?也許他想充分享受支配、主宰、控製命運的快感,也許他想盡可能長時間地虐待、淩辱死者……總之,這是一種固定模式,意味著死者在失蹤最初的24小時內有被解救的希望。因此韓印考慮應該通知全市各分局、派出所,在接到失蹤報案後要第一時間上報至專案組,從而爭取解救失蹤者的時間。

關於凶手職業的問題:凶手在30小時內幹淨利落地完成一係列殺人碎屍動作,時間如此短暫,手法又相當專業,讓韓印不得不重新審視凶手的職業。凶手應該與“1·18”碎屍案有交集,同時又從事或者曾經從事過相關使用刀具的職業,或者家庭背景中有這樣的職業經曆。當然,目前有這樣一個嫌疑人——馮文浩。不過這對先前的側寫報告隻是一個小的補充,很多案例表明,連環殺手在此方麵都有相當強的天賦。

關於凶手選擇拋屍地點的問題:如果說凶手因為擔心原拋屍地被警方監控,所以在第二次作案中把屍體拋到別處是可以理解的,那麽選擇拋屍在市區內最繁華地段,甚至就是他擄走死者的區域,則顯得過於激進和冒險。這分明是一種刻意的展示,表明凶手犯罪有快速升級的跡象。對連環殺手來說,隨著連續不斷的作案,他們的欲望也會隨之升級,從起初以傷害他人來獲取滿足感,逐漸地會轉而追求更深層次的刺激——比如公眾和媒體的關注度,帶給他們的虛榮感;比如警方對他們的關注,帶給他們的成就感。但在以往的案例中,很少有如本案——犯罪人在第二次作案中,即表露出犯罪升級的特征。這說明本案凶手確實有很成熟的思維以及超於常人的智力,同時也表露出他已經開始享受被警方關注的滿足感,而這種滿足感如此之強烈,則進一步表明他已經和警方有過近距離的接觸了,也就是說,凶手就存在於專案組先前訪問過的嫌疑人當中。這樣看來,一直在案件中反複被提到的餘美芬,應該可以正式排除嫌疑了,但還是要盡力找到她,希望她能為“1·18”碎屍案帶來關鍵性的突破。眼下,韓印認為不需要再繼續大範圍地排查了,緊要的是將各個組排查過的嫌疑人合並起來,從這些已接觸到的嫌疑人當中找尋凶手的蹤影。

還有一點可能對解讀凶手背景有很重要的作用:凶手為什麽要把死者的頭顱衝向正南方?本來韓印也認同康小北的說法,認為凶手是在告訴警方,他是從什麽區域擄走被害人的。可是當他再翻閱先前的現場照片和卷宗時發現,王莉頭顱被發現時也是衝著正南方,而“1·18”碎屍案則不然,尹愛君的頭顱是仰天朝上的,看來從一開始凶手就並不缺乏原創。可是,這種標記行為有什麽寓意呢?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還是凶手的一種訴說?在這個問題上,韓印糾結了好長時間仍不得其解,但他相信,這絕對是一個具有指引性的行為……

時間已經來到下半夜,當韓印仍然沉浸在案件的思緒當中時,突然聽到葉曦用興奮的語調嚷著:“找到了,終於找到了,竟然真是這個家夥……”

韓印轉過身疾步走到葉曦電腦桌前,隻見顯示器屏幕定格的畫麵上,顯出一張熟悉的麵孔——日期是5月1日淩晨1點,新界口廣場附近一家銀行的ATM機前,監控錄像記錄下馮文浩取錢的身影。

早晨。

當馮文浩和母親走出居住的單元樓大門時,發現已有一隊警察守在門口。隨即有警員上來向他亮出警官證以及拘傳證,掏出手銬將他雙手銬住。馮文浩未做任何掙紮,相當配合地坐上了警車。

審訊室裏,手銬已經打開。馮文浩仍保持著平和的態度,一臉無辜地微笑著瞅著桌子對麵的韓印和葉曦。但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以及襯衫的汗濕,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情緒,顯出他不過是在強作鎮定而已。

同時韓印注意到馮文浩的著裝問題。J市的氣候特點是春秋短冬夏長,幾乎感覺不到春天的存在,便一下子跨到盛夏,時值5月初,氣溫已接近30 ℃。這樣酷熱的天氣,馮文浩卻穿著長袖襯衫,且袖口係得緊緊的。更讓韓印起疑的是,馮文浩從進審訊室開始,右手就一直在摩挲襯衫左邊袖口的扣子,這個動作韓印在上一次的談話中已經注意到,不知道這是他一貫釋放壓力的習慣動作,還是那袖口裏麵藏著什麽秘密?

韓印翹著嘴角譏誚地打量著渾身冷汗的馮文浩,片刻之後,他哼了下鼻子道:“氣溫這麽高,您還穿長袖襯衫,袖口還係得緊緊的,捂得這麽嚴實,不熱嗎?”

“還好,職業習慣,做醫生的總想盡可能遠離細菌。”馮文浩說著話,右手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表情很是尷尬。

韓印隻當沒看見,繼續說:“把你從4月28日晚至昨日淩晨3點的行蹤,具體說一下。”

馮文浩笑了笑說:“沒什麽可說的,很簡單,這幾個晚上,我應該和往常作息一樣,吃飯、上網、看書、睡覺。”

“‘應該’!通常在確認某件事時,運用這種模棱兩可的詞語,從我的專業上講你是在說謊,我說得對嗎?”韓印抓住馮文浩語句中的漏洞,逼問道。

“哦,我隻是順口說的,確實有些用詞不當,但我說的是事實。”馮文浩不動聲色狡辯道。

機會已經給過了,可馮文浩並不領情。韓印不願再多廢話,他把放在身前的一張照片,掉轉方向推到馮文浩麵前:“這個是你吧?”

“這個……這個……”馮文浩手拿著照片,顫巍巍地支吾著。

“看看上麵的日期。”韓印聲色變得嚴肅起來,“解釋一下吧!”

“我,我確實去取了點兒錢,也隻是取了點兒錢,別的什麽也沒幹。”馮文浩明知警方沒有進一步的證據,便隻承認監控錄像截圖照片上記錄的事情。

“什麽也沒幹?你在等她……還有她吧?”一直在旁邊冷著臉的葉曦突然爆發,從文件夾中取出兩張照片,依次猛地拍到馮文浩麵前。

馮文浩瞥了一眼王莉和田梅頭顱的照片,隨即將照片推到一邊,麵露驚恐,急切地解釋:“我不認識她們,也沒見過她們。”

馮文浩麵對照片一瞬間的動作,應該說符合第一次見到血腥被害人的反應,這麽說,王莉和田梅的案子和他無關嗎?

韓印正凝神思索著,葉曦已然按捺不住,霍地起身走到馮文浩身旁,用力拽脫了他左邊襯衫袖子上的扣子,將袖子擼到上臂。在韓印剛剛的提醒下,她也覺得那袖口裏可能隱藏著什麽,說不定會是作案時留下的傷痕,但是她看見的是一條布滿無數針眼的手臂……

眼前的場景出乎意料,葉曦驚聲大叫道:“你,你吸毒?!”

“你是醫生,怎麽能吸毒呢?你就不怕在手術台上犯毒癮嗎?你不為病人考慮,也應該為自己的前程考慮啊!”韓印也一陣驚詫道。

真相被揭開了,這一瞬間馮文浩好像卸掉一個沉重的包袱,沒有慌亂,反而整個人都釋然了。他默默地點頭承認,甚至臉上還強撐著微笑,但隨即淚水奪眶而出。

“前程?事到如今,還談什麽前程!”馮文浩哽咽著喃喃地說,“美芬說過,孩子打掉之時,我們之間便沒有任何關係了。可她知道我的感受嗎?我看到孩子了,七個月,已經成形了,是個女孩,眼睛特別像我。那一刻,我的靈魂和我的孩子一起灰飛煙滅,剩下的隻是一具皮囊。杜冷丁、大麻、冰毒、白粉,這就是我在國外的生活。有它們的存在,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真實的世界對我來說沒有任何色彩。”

“你是醫生,你應該最清楚,那些東西給你的隻是虛幻,剝奪的卻是你的一切!”韓印痛心地說。

“無所謂了……無所謂了……”馮文浩喃喃自語,淚水糊麵。

幾乎每一個“癮君子”背後的故事都很淒慘,這樣的事情葉曦見多了,所以未如韓印般動情,她冷著聲音說:“這麽說,昨天淩晨你取完錢,又去買毒品了?”

“嗯,對。我毒癮上來,實在熬不住,碰巧你們監視的人也不在,我就去酒吧買了幾包粉。”馮文浩使勁抽著鼻子說,“先前那晚也是,我實在憋不住,明知你們在樓下監視,還是鋌而走險,去酒吧買了次粉。”

聽著馮文浩的話,葉曦轉過頭衝著單麵玻璃狠狠瞪了一眼。當然,這一眼是衝著身在單麵玻璃背後觀看審訊的康小北的。轉回頭,她繼續問:“早前那次,你從酒吧消失了一段時間,幹什麽去了?”

“我知道你們肯定要盯我一段時間,那一次便想多拿些貨,但賣家當時沒有那麽多,便帶著我去出租屋取貨。”馮文浩解釋著。

“你去存貨的地方了?”葉曦追問道。

“去了,可是他們很謹慎,蒙著我的眼睛,不過我想就在酒吧附近。”

“賣你貨的是誰?長什麽樣子?”

“我隻知道他叫小黑,長得……”

葉曦連續追問馮文浩買毒品的細節,看來此時她心裏正盤算著要端掉那個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