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偵查總局,重案支援部,銀行劫案次日。

那時吳國慶才剛踏進辦公室不久,便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還未來得及應聲,門外的人已等不及闖了進來。

是局裏派給他的助理,一個沉穩懂事的小夥子,此時卻是一副火燒眉毛的著急模樣:“剛剛膠東省公安廳上報一宗銀行持槍搶劫案,搶匪的槍……”

未等助理說完,吳國慶一把奪過他手上的卷宗,才看了幾眼,便操起手邊的電話,快速撥了個號碼,寥寥說上幾句掛掉,緊接著又撥了一個號碼:“小顧,立即把你的小組從案子上撤下來……不,不是你們表現有問題,是有更重要的案子要你們去辦,資料我馬上讓人傳過去,你們要盡快趕到案發地。韓印老師已經在路上了。”

放下電話,吳國慶衝助理揮揮手,叮囑他即刻把案件資料傳給顧菲菲,然後長歎一聲,摘下老花鏡,捏著鼻梁,喃喃感慨道:“五年了,‘那把槍’終於出現了!”

膠東省,陸港市,刑警隊會議室。當日午後。

“昨日上午,9點左右,本市建工銀行一間分理處,發生持槍搶劫案。一名男性客戶辦理完取款後,走出銀行不遠,遭到近距離槍擊。子彈貫穿太陽穴,受害者當場死亡,拎在手上裝有巨款的藍色旅行包被搶,搶匪得手後迅速逃離現場……

“受害者名叫蘇東,現年39歲,外省人,十多年前來本市做生意,後娶了一個本地老婆,遇害前夫妻二人共同經營一家五金建材商店。據受害者老婆說,當天取款是要交商店的租金,總共取了10萬塊錢。不過案發後我們與銀行核實,因忘記提前與銀行預約,受害者隻取到5萬,而搶匪在搶奪裝錢的旅行包時,又因用力過猛甩出一捆錢來,實際上搶匪隻搶走4萬塊錢。

“關於搶匪,線索寥寥,據幾名目擊者反映,他身高一米七左右,上身穿了件黑色運動棉服,下身是一條藍色牛仔褲,腳上穿了雙白色運動鞋,頭上戴著能遮住大半個臉隻露出一雙眼睛的毛線帽。

“經技術科對現場采集到的彈頭和彈殼測試表明,發出子彈的是一把‘五四’式手槍,同時在彈殼上提取到一枚指紋,經比對與我市多年前一名犧牲的刑警相匹配——搶匪所用槍支,其實是一支遭搶的警槍!”

負責向支援小組做案情簡報的,是陸港市公安局刑警隊隊長,也是本次銀行搶劫案專案組組長宋金成,一個標準的硬漢,身材高大,五官堅毅,眼神剛正霸氣。

宋金成翻開一個灰色檔案夾,繼續說道:“五年前的一個冬夜,在我市黃河路黃花巷口,發生一起惡性搶劫案,受害者是分局一名刑警,身中數刀而亡,錢包手機被搶,更要命的是隨身攜帶的裝滿八顆子彈的‘五四’式配槍也被搶了。當時這個案子也是我主辦的,現場沒留下凶手的任何痕跡,隻能以受害者作為偵查方向。我們圍繞他的社會關係進行重點調查,對他經手過的案件當事人也逐一做了篩查,相繼排除尋仇和蓄意搶槍等作案動機,到最後一致認為:案件起初是以劫財為目的,但由於被搶者的刑警身份,導致案件升級。不過出於謹慎態度,也鑒於警槍落入搶匪手中,會給社會造成極大的安全隱患,對警隊的聲譽也影響惡劣,局裏特邀刑偵局專家團前來論證以及指導辦案,經專家組一係列謹慎評估,最終對我們得出的結論表示認可。

“隨後,我們在全市範圍內針對有此類犯罪前科的釋放人員展開拉網式排查,同時還部署了集中打擊盜竊搶劫案件的專項行動,可均未發現凶手的蹤影。由此,我們又分析凶手可能是流竄犯,便向省內兄弟單位通報案情,尋求協助,但最終還是未抓到凶手,直至今天,案子還一直懸著。”

宋金成麵色暗淡下來,語氣沉重地說:“這麽多年,那把槍始終在我心裏惦念著,每每想起它都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忐忑和慌張,生怕它冷不丁冒出來傷害無辜。我相信當年的專家團領導,如今你們支援部的主管吳老師,也和我懷有相同的擔憂。老人家為了那把槍,生生在我們這兒待了三個月,這幾年也是每隔一段時間,便打電話過來,詢問調查進展。”

宋金成停下話頭,麵色悲涼,會議氣氛顯得異常沉悶。

須臾,他刻意咧咧嘴,做出一番振奮的模樣,說:“在座的諸位雖然都很年輕,但辦案的口碑,我早有耳聞,而且刑偵局在這個時候把你們派來,也足見局領導對諸位的器重,所以我也不再多說了,一定全力配合你們工作,需要我做什麽盡管招呼,我相信在咱們的通力合作下,一定能夠把案子拿下。”

銀行搶劫案,素來被公安係統視為首要重大案件,雖然受害者人數可能無法與係列變態殺人案件相比,但從對社會秩序危害的角度來說卻是更為惡劣的,尤其本案中傷人的槍械又是一把警槍,案子的重要性和受關注程度不言而喻。

支援小組每個成員都能意識到肩上的擔子有多重,顧菲菲心裏也不免沉甸甸的,心緒異常雜亂,有躍躍欲試的衝動,更有幾分忐忑。不過當她看到韓印眼裏充盈著一如既往的沉靜與堅定,便瞬間找回雄心滿滿的狀態,開始布置任務:“宋隊,專案組那邊的搜索工作,仍然按照你們先前的部署進行,我們這邊需要你安排人手協助韓印老師和小杜去現場做犯罪模擬,再派個人帶我和小美去見見受害者家屬!”

犯罪現場。

案發銀行分理處,處在一個人口密集的老式住宅區裏,位於一條東西走向小區主路的北側,對麵是一大片住宅樓,右手邊也就是銀行西側方向大概20米遠,有一個十字形的交叉路口。

銀行附近已經被黃白警戒線封鎖起來,距銀行大門斜線距離七八米遠,靠近馬路中間的位置,白色的痕跡固定線勾勒出受害者中槍倒地時的位置和輪廓。周圍遺留有一大攤暗紅色血跡,雖然幾近幹涸,但仍能讓韓印和杜英雄隱隱感受到一股肅然的殺氣。

“案發時,受害者的老婆,正坐在停在路邊的出租車裏等他。”陪同到現場的宋金成,指著銀行斜對麵的岔路口說,“受害者辦理完取款,斜穿馬路時,搶匪從他側麵,也就是銀行的對麵冒出來,向他側腦開了一槍,然後拽下他手上的旅行袋,反身向住宅區裏逃竄。”宋金成轉身指了指與岔路口方向相反的兩棟居民樓中間的夾道,說,“他就是從那兒逃掉的。”

韓印點點頭,順著宋金成手指的方向望了一會兒,估摸著夾道距槍擊點50米左右,然後他掀起警戒線向夾道走過去。宋金成和杜英雄隨後跟著。

從夾道穿過一排住宅樓,韓印發現凶手可逃竄的方向很多,東、西、南麵都有路口可以選擇,便皺著眉頭,問:“宋隊,這片住宅區域周邊的道路情況怎樣?”

“這個我們昨天統計過,以銀行西側的岔路口為界,往南麵方向也就是縱向,要經過9排住宅樓,直線距離二百多米,有一條城市主幹道;往東麵方向,直線距離四百多米,有一條次幹道。”宋金成說。

“車輛通行情況呢?”韓印接著問道。

“不——好!”宋金成拉長聲音強調說,“這是老住宅區,人口比較密集,周邊的馬路也年久失修,尤其剛剛說的主幹道和次幹道間還交會著一座立交橋,所以通常情況下,堵車情況特別嚴重。”

“那是不是也延誤了你們到達現場的時間?”杜英雄問。

“那倒沒有。”宋金成晃了兩下腦袋,自信地說,“街道派出所離這兒很近,而且接到銀行報警後,局裏第一時間啟動了應急預案。想必你們也有所了解,自‘周克華係列搶劫案’發生後,各省區市公安隊伍,都特別加強演練了應對重大案件的策略,可以說不管是應急反應,還是相關部署,都非常迅速和嚴密,隻可惜還是讓搶匪跑了。”

“看這小子的逃跑路線,他會不會膽大包天,提前在這附近的樓裏弄了個窩呢?”杜英雄下意識地左右看看說。

“我們也有這樣的懷疑,已經派人手在逐棟排查了。”宋金成看向韓印,說,“韓老師您覺得呢?”

“有一定可能性。”韓印也四下環顧一番,若有所思地謹慎說道,接著轉身沿居民樓前的小路,向西邊方向走去。

韓印走到路口,踏上與銀行門前那條馬路相交的岔路,右拐上去,直到兜回到岔路口才停下。他盯著緊鄰岔路口的縱向街邊,沉吟了一會兒,說:“宋隊,當時出租車就停在這裏吧?受害者老婆有什麽反應?”

“哦,對,車是停在這兒。”宋金成也隨手指著街邊說,“他老婆和出租車司機都嚇壞了,當時我們把他倆帶回隊裏做筆錄,兩人一直是戰戰兢兢的。”

“她說沒說,他們怎麽會選擇這家銀行取款?”這個銀行分理處,既不鄰近幹道街邊,從資料上看,與受害者的住所和商店的位置也不發生交集,韓印自然會覺得有些可疑。

“我們當時問了,據她說是為了幫助在此工作的一個朋友完成開戶任務。”宋金成緊接著補充,“這個我們確認過,的確如她所講的那樣。”

“怎麽,韓老師你覺得她有問題?”杜英雄問。

“不知道,還不好說。”韓印緩緩地搖了搖頭,“要看看顧組長那邊與她接觸的情況再說。”

宋金成是直性子,見韓印言語中似乎有所保留,便有些沉不住氣:“韓老師,你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不必有顧慮,對我們的工作有看法也但說無妨。”

宋金成算是說到點上了,打一開始韓印就覺得陸港方麵直接就將案件定性為惡性搶劫,似乎有些太想當然了,此番圍繞現場走了一遭,他的這種感覺更深了。不過案子太過重大,在缺乏證據的情形下,將案子複雜化實在不夠穩妥,他想多聽聽相關方麵的信息反饋再做判斷。隻是眼下宋金成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也不好意思不予回應,便斟酌著說道:“倒不是有什麽顧慮,您也別介意,我真不是跟您這兒賣關子。我是有些個人的想法,不過還隻是初步的,尚不成熟,還是等回隊裏跟顧組長碰碰頭,將各方信息匯總一下再說吧!”

“哎呀,沒關係,介意啥啊!不過情況你們也了解了,搶匪幾乎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明顯可追查的特征,常規性的搜索和排查,實質上很難取得效果,所以確實急需你們盡快做出一套偵破方案來!”宋金成事理分明地說。

“那沒問題,我們會全力以赴的。”韓印和藹地應道,“這裏差不多了,那咱們就回吧!”

三人相繼上車,剛要發動,宋金成的手機響了。

接下電話,他頓時笑意粲然,喜氣滿麵,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噢,小穎啊,我在辦案,對,有些急,這幾天恐怕都得加班……寶寶怎麽樣……想,怎麽不想,讓我聽聽寶寶的聲音。兒子,叫爸爸,快叫爸爸……叫了,怎麽沒叫,我都聽見兒子叫了。嗬嗬,好,不說了,沒事就掛了吧!”

掛掉電話的宋金成,臉上依然喜滋滋的,好像還沉浸在一通電話的回味當中。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韓印和坐在後座的杜英雄不禁啞然失笑,誰能想到外表看上去錚錚鐵骨的漢子,竟然有這麽溫柔的一麵,反差實在太大了。

傻笑了好半天,宋金成才回過神來,看到韓印和杜英雄用帶些揶揄的表情不約而同地瞅著他,終於察覺到一絲失態,便揚了揚手中的電話,不好意思地說:“老……老婆的電話……孩子才9個多月,我工作又忙,家裏的事全靠人家張羅,咱態度一定得到位是不?”

“嗬嗬,您甭解釋,待老婆好是應該的,不過沒想到您這麽……”杜英雄頓了頓,覺得用詞有些不合適,可還是沒忍住,“這麽肉麻!”

“小杜你現在跟小美學壞了,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啊!”韓印假裝嚴肅地數落了杜英雄一句,然後轉回頭衝稍有些窘態的宋金成說,“宋隊,別聽他的,看您這也算中年得子,高興是應該的!”

“確實,我是真高興,以前怕耽擱事業,一直沒想要孩子,眼瞅著過40了,兩家老人扛不住,約好絕食抗議,我這不得已才要了。可沒想到啊,第一眼見到我那兒子,我整個人就化了,感覺什麽名利財富全都不重要了,兒子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不怕你們笑話,那半個月我一直都暈乎乎的,一想起我是爸爸了,就會忍不住偷偷笑出聲來。”韓印本就那麽隨口一說,想化解宋金成的尷尬,沒想到又勾起他的興致,不但深情“表白”一番,還調出存在手機中的兒子的照片,讓韓印和杜英雄欣賞。

“宋隊,孩子的眼睛像你。”韓印看著照片說。

“對,確實像,眼睛特別明亮。”杜英雄緊跟著附和,之後又感歎,“有孩子的感覺真這麽美嗎?看您幸福滿滿的樣子,我都想當爹了!”

“那就趕緊要個唄!”

“可我得先找到孩兒他媽啊!”

“嗬嗬……”

建材商店。

受害者經營的建材商店,在一條專門經營五金建材的商業街上,店裏營業麵積不小,生意也相當不錯。

顧菲菲和艾小美走進店裏的時候,有好幾撥客人正在挑選商品,幾個店員跟著跑前跑後,忙得不可開交,見有人找老板,隻是隨手衝裏間指了指。兩人便順著直筒的營業廳往裏走,很快便看到一個茶色玻璃隔斷隔出的小辦公間。

顧菲菲坐在會客沙發上,對麵棕紅色大班桌後麵坐著受害者的老婆——王月,一個身材臃腫、穿著土裏土氣的中年女人。她頭發油膩淩亂,麵色蒼白,紅通通的雙眼裏還盈著淚花,看來老公突遭橫禍後,她一直以淚洗麵。

“說說昨天事情的經過吧。”顧菲菲不太會說安慰人的話,所以一張嘴便很直接地問到案子。

“嗯。”王月使勁**兩下鼻翼,說,“商店房子的租期快要到了,前陣子老公和房主商量好續簽的事,由於房主急著用錢,要求我們提前把續簽兩年的房租都付了。老公答應了,但提出讓房主等幾天,說結完一筆貨款就把錢給他。前天下午,那筆貨款到賬了,所以昨天一大早,從家裏出來,我和老公便打車去了銀行。到了那兒,見銀行裏人不太多,又擔心待會兒取完款出來打不到車,老公便和出租車司機商量,讓他把‘等時’打開候著,司機同意了,便把車停到岔路口邊上……”

“取那麽多錢,你怎麽沒跟著去?”

“說實話,這幾年經營這家店,確實掙了不少錢,十萬塊錢對我們來說真不算什麽,我老公也沒當回事,就沒讓我下車。”

“既然生意這麽好,怎麽你們自己沒買輛車?”

“車有啊,上個月出了點事故,因為有個零部件要從原廠郵過來,所以一直沒修好。”

“都有誰知道你們昨天要取錢?”

“沒誰,就店裏幾個賣貨的,還有我和老公,再有房主那邊。”

“你老公近來有和誰結仇嗎?在生意上有賬務糾紛嗎?”

“沒有,據我所知是沒有,我老公人緣特好,做生意也很誠信,從不賴賬。”

“你老公在外麵有沒有不正常的男女關係?”

“怎麽會呢?我老公比較傳統,沒有那些花花腸子,我們兩口子感情一直挺好。”

說話間王月淚水不止,不住地垂頭抹擦,想必老公的離世對她打擊確實很大,問到後來她竟有些泣不成聲,顧菲菲隻好打住話題。在等待王月平複情緒的片刻,她扭頭望向玻璃隔斷外的營業廳,看見艾小美正拉著一名剛剛送走客人的店員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