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礦市,位於我國西北部,是一座礦產資源、煤炭資源豐富,以有色冶金為支柱產業的重工業城市。其總麵積約1.8萬平方千米,人口近百萬,大致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服務於有色冶金企業。
按照以往辦案慣例,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即使當地警方已經有很詳細的現場以及物證等勘查和檢驗報告,支援小組還是會再度對現場進行重建,通過模擬犯罪深度挖掘有可能被基層偵查員和技術人員忽略的物證,同時讓犯罪行為的剖析更加直觀和立體,所以韓印在火速趕到當地與支援小組會合後,立刻在冶礦市刑警支隊支隊長劉富誌的陪同下趕赴各個犯罪現場。
冶礦市內下轄向陽和富平兩區,凶手前八起作案集中於向陽區,隻有本年度兩起案件出現在富平區,由於時間較近,犯罪現場保持完整,一行人便先奔後者而去。
兩個案發現場相距不遠,大致沒超過1千米的範圍,周邊分布有多家中小型工廠,住宅區以廠礦家屬樓和低檔開放式社區為主,大都沒有安裝防盜門,攝像監控探頭更是少見,不知道這是不是凶手轉移作案區域的一個原因。
無論是外觀,還是內部布局,“1·20”案現場的樓房都要相對好一些,但建築時間也有十幾年了。雙南向兩室一廳的房子,一開門是客廳連著廚房,臥室在廚房的兩邊,大片血泊主要集中在客廳接近門口處,而門上、地板上和門兩邊的牆上,也留有不同程度的血濺痕跡。仔細觀察血跡特征,可以看到血滴比較密集,形狀大小相似,方向也一致,血跡細端均朝斜上方向,符合頸部動脈出血形成的中速噴濺狀。這表明該案中的致命切割,是發生在受害人開啟房門的一刹那,受害人當時是麵對房門的,也就是說,凶手是從受害人正麵發起的攻擊。
接著,扭曲的血跡走向顯示,凶手當時是單手拖行受害人的,情緒中沒有絲毫的憐憫,就如拖著一隻死貓死狗。受害人被拖行至廚房邊停下,白色標記線精確勾勒出屍體方位和體位,結合先前現場勘驗報告,可知受害人當時是****,雙腿最大限度地張開,下體完全**,私處正朝向房門處。這顯然非常刻意,就好像凶手覺得必須把她不為人知、羞恥的一麵暴露給全世界,讓世人一道來羞辱和鞭撻……
當然,對凶手來說僅僅羞辱是不夠的,他還要摧毀她,於是才有了他用銳器一次又一次瘋狂地捅刺受害人屍體的行徑。通常這種過度的殺戮行為,如果隻是係列案件的偶然因素,會被視為凶手的初始犯罪,是一種稚嫩和混亂的體現;但一旦延續下去,形成在犯罪中非必須而凶手執意執行的動作,則有可能是一種憤怒與性壓抑的體現。這種心理動因並不鮮見,韓印在包括“羊泉係列殺人案”在內的許多案例中都看到過。
總的來說,這起案子無論從犯罪慣技還是犯罪標記方麵對比,都與前麵的案子大致相同。
而“3·4”案的現場,是在一座廠礦家屬樓內。盡管年代很久了,但條件還算可以,不像那種比較常見的筒子樓,做飯和上廁所都得在樓道內,隻是它的室內空間很小,布局比較狹窄。進門是一個走廊,然後直通做飯的小陽台,走廊右手邊是臥室和一個非常小的廁所。大麵積的血跡也是聚集在門口處,但噴濺狀的分布和運動方向則與上一起案子截然相反,雖然門上也留有一些類似噴濺的血跡,但明顯比較分散,形狀大小不等,看起來應該是凶手揮動凶器所留。總之,還原案發經過:受害人當時應該是剛邁入家門,凶手在她背後發起突然襲擊。
接下來,凶手宣泄畸變心理的附加過程,與上一起案子差不多,隻是多了一個環節——他在受害人頸部係了一條紅布,這是對犯罪標記的一個補充,也是對幻想的一個完善,當然意味著他還會再次作案……
綜合以上信息,支援小組對凶手的個性特征有了初步的認識,同時引發幾點疑問,需要深入分析:與當年一樣,凶手實在太謹慎了,複出作案選擇的是一個低風險區域,而且首次作案,是先敲開目標房門再實施犯罪的做法,這顯然更加穩妥。那麽,他是如何取得受害人的信任敲開房門的呢?他們有可能相識嗎?凶手在犯罪中的標記動作,則映射出他內心對女性深深的憤懣和怨恨,那麽他的刺激源是什麽人或者事件呢?受害人脖子上係的那條紅布,又有何種寓意?是與受害人有關,還是隻與凶手的幻想有關?
向陽區是冶礦市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政府機構、各大銀行分行、企業辦公總部、豪華酒店、高檔購物中心等,都設置於此地,住宅區大都經過重新規劃,新建商品房較多,老房子幾乎被拆光了,原先的所謂犯罪現場基本都不存在了,得以保留的隻有第二起“94·7·27”案、第五起“98·7·30”案、第八起“02·2·9”案的原址。
“‘回春’,算得上冶礦老字號,它的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20世紀三四十年代,後來經過一係列遷址、改建、更名以及轉賣,直到20世紀80年代末期才又被向陽區政府翻建,並恢複原字號‘回春賓館’,‘02·2·9’案的受害人就不幸死於這家賓館三樓的一間長包房內。”劉富誌向支援小組介紹說,“這裏曾經也算得上向陽區頗有檔次的一個休閑娛樂住宿場所,客房、餐飲、歌廳、洗浴等一應俱全,著實紅火了一陣,當然隨之而來的就是進出人員構成相當複雜,也為當年辦案帶來很大困難。不過就跟很多國有和集體所有製的酒店賓館一樣,隨著大量國外連鎖以及本地民營酒店的湧入和崛起,回春賓館最終未逃過倒閉的命運,幾年前它再次被轉賣給一家民營企業。”
站在如今已是麵目全非、正處於新一輪翻建中的回春賓館前,他們認為這裏實際上對案件偵查意義已經不大,但劉隊介紹的這番曆史,還是能讓支援小組多少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
而第二起“94·7·27”與第五起“98·7·30”案件,都發生在冶礦市供電局院內,前案受害人是食堂的臨時工,案發時剛參加工作不久,住在大院北大門左邊的宿舍樓裏。這裏現在仍是供電局職工宿舍樓,單身的住在二樓,受害人當時住的就是二樓最裏麵的房間。而後麵的案子受害人是個小女孩,父母當時也是剛調入供電局時間不長,一家人住在大院北大門右邊的計量所樓內。這棟樓現在也沒什麽變化,主要以辦公為主,當年受害人一家是因為還沒分到房子,暫時過渡住在這裏的。兩棟樓都臨街,但進出口在大院內,外人進樓內必須經過北大門,而且凶手必須非常了解兩名受害人以及家屬的作息情況才行,這是不是意味著凶手與供電局有某種交集呢?
“劉隊,供電局除了這個臨時宿舍樓,有沒有家屬大院什麽的?”韓印站在供電局北大門外,注視著兩邊的大樓,沉思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問道。
“有,不遠,就在那邊。”劉隊向供電局西邊方向指了指,“現在已經規劃成商品房小區了,不過相關配套設施還未完全建好,還沒有住戶。”
“那原來的住戶是回遷,還是領補償款另選住地?”
“估計是回遷吧,誰不想要市中心的房子啊?”劉隊模棱兩可地說,“不過也說不好,得找人具體了解一下。”
“要越詳細越好。”韓印皺了皺眉,叮囑道。
“行,沒問題。”劉隊衝韓印點點頭,順便衝顧菲菲強調了一句,“顧組,有任何信息需要核實和了解的你們都盡管提,隊裏會全力配合的。”
顧菲菲“嗯”了一聲,謙和地說:“那麻煩您了!”
“客氣啥,應該的!”劉隊大大咧咧地說。
馬不停蹄,一鼓作氣,走完辦案的首要流程,回到下榻的賓館時,幾個人都已筋疲力盡,他們謝絕了劉隊和市局領導設宴款待的美意,在賓館旁邊的快餐店隨便對付一餐,便回了各自的房間。
不過在分配房間時鬧出一點小插曲,“領銜主演”的是杜英雄。
冶礦市局在接待方麵考慮得很周全,為幾個人各自準備了一個房間。但拿到房卡後,杜英雄非要讓前台給他和韓印換一個兩張床的標準間,還口口聲聲嚷嚷著說:“主要是為了方便和韓老師討論案情。”
韓印倒無所謂,但顧菲菲知道他喜好安靜,尤其是研究案子的時候,便白了杜英雄一眼,說:“行啦,趕緊回你自己房間去,別打擾韓老師了!”
“你懂不懂事啊,人家韓老師需要獨立的空間做側寫報告,你跟著搗什麽亂啊!”艾小美說得更加直白。
“我肯定不搗亂,我就是想近距離觀察,想多學習!”杜英雄舉雙手保證著。
“讓你怎麽住就怎麽住,再廢話我讓前台立馬給你出一張回去的機票,你信嗎?”顧菲菲不為所動,沒好氣地說。
“那……行吧。”見顧菲菲有些動氣,杜英雄蔫頭耷腦極不情願地小聲嘟囔著。
“沒事,真的沒事,我願意和小杜住。”韓印打著圓場說。
“哎,不對啊,我才反應過來……”艾小美衝韓印問道,“韓老師,你們倆怎麽突然走得這麽近了,到底什麽情況啊?”
“啊……”韓印愣了一下,瞅了杜英雄一眼,說,“小杜沒和你們提過?”
“沒啊!”艾小美扭過頭,指著杜英雄的鼻子,瞪著大眼睛審他,“說,什麽情況?”
“沒啥啊!”杜英雄故作神秘,曖昧地笑笑,解釋說,“我不是中槍住院了嗎,醫生說我至少要休養幾個月才能重新上崗,我一想那時間白白浪費挺可惜的,於是問韓老師要了些資料,學習下犯罪心理分析的實際應用,也算充實自己,將來弄個文武雙全啥的!”
“嗯,還算知道長進。”顧菲菲緩和了臉色,衝杜英雄微笑一下,接著又轉向韓印,“他成嗎,是那塊料嗎?”
“特別好。小杜本身學犯罪學的,相關的心理學都學過,有理論基礎,而且他不缺乏實踐,有辦案經驗,從某些方麵來說,比在校生更容易成才,我也就是有針對性地挑一些案例給他看,讓他自己琢磨,然後再和我交流討論,反饋的結果我很滿意。”韓印從不說場麵上的話,一番誠懇的表態說明他真的對杜英雄比較認可。
見韓印對自己評價如此之高,杜英雄倒有些不好意思,做出一副謙虛的模樣,說:“主要是韓老師的案例做得十分精細,每一個小細節都有詳盡的標注,特別容易讓人接受。”
“好啦,今天就算了,不在這一會兒。都夠累的,各回各屋,抓緊時間休息!”顧菲菲衝著倆孩子說,也跟韓印饒有意味地對視一眼,體貼與關心之情盡在不言中。
說是回房間休息,但是怎麽可能呢?以往也都是如此,一旦進入辦案狀態,韓印的睡眠便少得可憐,也不是他不想睡,而是腦袋裏一下子承載了太多複雜繁亂的東西,他又總是急於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它們梳理清楚,更何況當下麵對的可以說是一起“史無前例”的案件!
縱觀國內外犯罪情節類似的係列變態強奸殺人案例,包括最為人們熟知的發生在英國白教堂地區的“開膛手傑克案”、美國的“波士頓扼殺者案”與“BTK連環虐殺案”、亞洲鄰國韓國的“華城連環奸殺案”,以及目前著手偵辦的“冶礦市連環強奸殺人案”,無論是它們的犯罪手法、受害者人數,還是殘忍變態的毀屍行徑,都稱得上驚世駭俗,當然最為吊詭的是,除了“BTK殺手”在距首次作案31年後落網外,其餘皆為懸而未解之案例。
那麽通過橫向比較總結,可以看到:整個係列作案中,所有案件都發生在傍晚之前,甚至大白天上午的,所有皆為風險最大的入室作案,所有目標受害人無一活口的,恐怕僅此“冶礦市連環強奸殺人案”一例了。尤其初始作案與末起作案的時間跨度,以及中間停頓至再次作案的冷卻期長度,都是絕無僅有的。
而對於剖繪本案凶手最大的難點,在於他時隔十幾年重新作案,顯現出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人格特征——前麵八起案件中,凶手保持了他一貫的風格,低調、冷漠。就像“波士頓扼殺者”與韓國“華城連環殺手”一樣,他們始終追尋著自己的內心,絲毫不理會外界的言論。但第九起案件,凶手複製了初期案件的手法,似乎是在高調宣示他的回歸,而緊接著在第十起案件中,他又完善了犯罪標記的環節,看似想證明什麽,或者欲要考驗和挑戰警方的能力,所以說後兩起案件凶手表現出的人格特征與“BTK殺手”有相像之處,他們都懷著被社會和民眾強烈關注的渴望!
當然,就如犯罪側寫本身的屬性一樣,它不是科學,隻是運用相對科學的方法來總結、歸納和演繹,沒有嚴謹的必然性,凶手完全有可能隨著年齡的增長、經曆的變遷,而產生不同的占主導地位的應激反應。就像前麵提到過的“羊泉係列殺人案”,在整個案件中,凶手經曆了由純粹的宣泄憤怒,到企圖挑戰警方以獲取成就感的欲望升級,不過這隻是一個方麵的案例,並且籠統來說這種轉變並沒有超出反社會人格的範疇。而本案的難點就像剛剛說的,凶手的個性轉變是對立的,如此韓印就需要找出兩個不同的刺激源……
另外,韓印還有種感覺:這一次的辦案氛圍十分微妙,似乎所有人當著他的麵都在刻意回避案件的緊迫性。尤其是劉隊,看樣子至少有50歲,據他自己介紹,自始至終都參與了案件調查,想必沒有誰會比他更迫切地想要抓到凶手。可是白天的交流中,他一直小心翼翼掩飾自己的情緒,這反倒讓韓印感到心中壓力重重——20多年的警匪追蹤較量,伴隨著一個又一個生命的凋零,凶手卻總能安然逃脫,而這一次很明顯所有人都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韓印身上。說實話,雖然他確實屢屢成為終結者,但是他不習慣被當成救世主,這很容易被擺上神壇,不符合他一貫追求低調的性格;同時,如果案件稍有閃失,也極易被一棍子打死,成為討伐的中心……
韓印腦子裏亂糟糟的,正胡思亂想著,手機響了,接聽之後,不無意外地傳來顧菲菲的聲音:“還沒睡吧?明天一早我和小美去支隊技術處,找找物證方麵的線索。你有什麽安排,需要我和劉隊通通氣嗎?”
“不用,我明天帶小杜逛街去……”韓印出人意料地答道。
“噢……那好吧,知道了。”電話那頭的顧菲菲沉默了一下,應該是有些詫異,但隨即淡淡地應了一句,她當然明白,韓印的安排絕不隻是逛街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