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丁瑞成注意的電視畫麵不是笑容可掬的老外們,也不是滿麵春風的副市長吳永東,更不是穿著打扮入時的美女翻譯。而是鏡頭掠過時,在後麵警戒的警衛隊員們。
鐵路上的警衛工作是相當嚴密的,各級領導出訪、到達、迎送等都有具體的保衛措施,製定得非常嚴格。往往是大批警力傾巢出動場麵異常隆重。但是隨著社會不斷地發展變化,老式的警衛方式也進行著相應的調整。以前滿眼的著裝警察逐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著便裝的民警擔負起這個職責。這樣做的優勢是既不那麽張揚,也能混雜在人群中保護警衛對象不受傷害。
平海鐵路公安處為順應形勢,幾年前就已成立起了這支專門的警衛隊伍。丁瑞成看到的就是他們,並且隨著鏡頭不經意間地滑過,他還看到了警衛隊長付澤坤的身影。
讓丁瑞成疑惑的不是他們在執行任務,而是他們出現的地方。
丁瑞成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每當有些問題糾結在一起需要思考時,頭疼總是悄悄地掩殺上來,讓他無法控製。旁邊的趙蘭看到他皺眉的樣子關心地問道:“是不是頭又疼了,帶著藥了嗎?”丁瑞成朝老伴笑了笑說:“沒事,我出去抽支煙。”然後站起來推門來到走廊上。
走廊裏丁瑞成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著,他知道每一次警衛工作都會有嚴格的方案,時間精細到分秒,人員細化到具體位置,包括區域與區域之間的接合部都會顧及到。臨時變動或更改方案也是在原基礎上調整,絕對不會打無把握之仗。那麽問題就出來了,快速69次列車上的外國商務考察團原定是要在平海站下車,因為突發的劫持人質事件才決定停在平海新站。從上級領導決定列車改途,到停在新站這段時間裏,原來在平海站的警衛力量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到目的地,更談不上組織起嚴密的安保。
可事實上他們都在新站執行任務。這就說明至少在列車改途停靠之前,他們就趕到了新站做好警衛準備。這個決定可夠大膽的,嚴格地講,在未接到上級命令之前擅自調動警衛力量,擅自更改警衛作業程序後果是很嚴重的。輕則丟官罷職受處分,重則……丁瑞成的頭又疼了起來,他也說不清自己的疑惑到底在哪裏。他猶豫片刻,掏出手機撥通了付澤坤的電話。
“喂,丁處啊,嗬嗬,我還沒給你道喜呢……”手機裏傳來付澤坤的聲音。
“澤坤,你別瞎喊,我這還沒正式任命呢。”丁瑞成連忙解釋。
“不就是這幾天的事嗎。都傳遍了你還不讓我喊,嗬嗬,我這也是提前抱抱領導粗腿,別等以後你給我小鞋穿。”
丁瑞成咳了一聲衝手機裏說:“話說得沒溜了吧,我是那樣的人嗎?”
付澤坤在電話裏繼續說著:“你這叫連中三元。提職提級進班子,追捕嫌疑人成功,回到平海還順手解決了場人質危機。你都快成明星了,哈哈哈。”
“明星還得說是你老弟呀。”丁瑞成快速地調整著話題,同時盡量不引起對方的注意,“剛看午間新聞了,你跟在市長和老外後麵比他們都搶眼。”
“是嗎?我得趕緊讓我媳婦盯著點晚間新聞,看看咱光輝形象。”
“說起來我也挺佩服你的,從平海站趕到平海新站,這麽短的時間就能安排得有條不紊沒出婁子,你夠幸運的!”
“沒有呀,我們一直在新站這邊呢。”電話裏傳來付澤坤疑惑的聲音,“丁處,你別拿我開心了,嗬嗬。”
付澤坤的回答讓丁瑞成的心緊了一下:“原定快速69不是停平海嗎,你們不在這邊警衛跑新站那裏等著幹嘛?”
“哦,是早晨萬政委說的,原定計劃可能有變,要做好市裏領導去新站迎接老外的準備,所以我們才去的那邊。不過去新站也對了,正好躲開你們這邊開打,嗬嗬……”
丁瑞成默然了,他支吾著掛斷電話一屁股坐在牆邊的椅子上。萬政委是神仙嗎,這麽未卜先知,還是他早就接到上級指示要改變迎接地點?可是改變地點是在大虎和小寶劫持人質以後,列車不停靠在平海站才臨時決定的。這裏麵還要牽扯著市裏領導的變更路線,他怎麽能有這個本事預知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手裏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看也沒看就按了拒接,還沒等他站起身電話鈴聲又響了。丁瑞成隻好接通:“喂,誰呀?”
“瑞成嗎,你怎麽不接我電話呢,你在哪了?”
這個熟悉的聲音讓丁瑞成有些釋然,他連忙解釋道:“哎喲,對不起呀,我剛才按錯鍵了。我在醫院呢。”
“我知道你在醫院了,我也在。你在幾號病房呢?”
“什麽?你也在醫院呀。”丁瑞成抬起頭來滿處找尋著聲音的來源,邊找邊將自己的位置告訴對方。電話裏說了聲“你等著我這就上來”,沒等丁瑞成再說話就掛斷了。丁瑞成忙跑到電梯門口前等待,沒過一會兒從他身後傳來陣嘿嘿的笑聲:“一根筋,我說上來就非得坐電梯呀!”
丁瑞成連忙回轉身,身後站著個五十開外、身材微胖、留著短短的分頭、西裝革履、精神頭十足的中年男人。“宏南,你怎麽來了?”來的人是丁瑞成的同學兼好友,宏南集團董事長賈宏南。
賈宏南的發展史在丁瑞成眼裏就是部傳奇小說,也是改革開放富民政策的最好見證。他是靠在火車站前擺大碗茶起的家,然後一點點地積蓄資本,什麽掙錢幹什麽。倒煙掙錢時他就南下倒煙,折騰光盤掙錢時他就成桶地扛光盤,反正是離不開鐵路這兩條線。既然離不開鐵路也就少不了和丁瑞成打交道。開始的時候還是丁瑞成幫,賈宏南辛苦操勞。中間是丁瑞成勸,賈宏南不理睬。後來就變成了丁瑞成抓,賈宏南倉惶逃竄了。可是幾次三番地抓了放放了抓,就是拿賈宏南沒轍,因為沒有證據。
丁瑞成是個特別較勁的人,看在老同學老鄰居的麵子上,抓進來賈宏南仍舊是給煙給水還白搭著管飯。可職業的信條驅使他非要弄明白事情的原委,還是個偵察員的他沿著鐵路踩點,搜尋,不間斷地調查。終於有一天碰到個機務段的老大車才弄明白,原來火車進站前都要減速慢行,趕上個進站彎道更是要放慢速度,賈宏南就是在這個時候把大宗貨物扔下車的。了解到這個門道,丁瑞成趁值班時給賈宏南買了雙份的紅燒肉帶米飯,把他帶到值班室,讓他邊吃邊聽自己說。
開始的時候賈宏南挺高興,一個勁兒地誇丁瑞成夠義氣沒忘本。聽丁瑞成說到一半的時候,他滿嘴的肉和飯停住了咀嚼。當丁瑞成說完話,賈宏南把肉和飯吐了一桌,吐完擦擦嘴說:“一根筋我佩服你,你肯定跟警犬似的滿鐵道線上轉了不少天。要還當我是朋友,我那瞎眼的老娘和沒出門子的姐姐就托付給你了。我再給你寫個地址, 變天前丁嬸的氣喘病要犯了你好知道去哪拿藥。”
丁瑞成最終沒有把賈宏南送進看守所。他讓賈宏南對天起誓,再也不去幹這些違法的營生後,把調查的案卷鎖進櫃子裏。這是他平生唯一的一次枉法,放走了嫌疑人賈宏南。可他心裏清楚,雖然自己的推斷合理,卻沒有任何證據支持。沒有證據法律這把利劍也隻能隱去光芒,黯然收回到劍鞘裏。
賈宏南經過這次折戟沉沙,好像受到教訓一樣,改弦更張地悶頭做起了正經生意。不到半年的時間就開了家貿易公司,涉及的業務範圍很廣,有許多業務竟然還與鐵路有聯係,生意像滾雪球似的越做越大。丁瑞成不放心地悄悄地觀察了一段時間,也沒發現有什麽異常的狀況。隻是感覺賈宏南似乎是在玩弄技巧鑽法律的空子,但仍是沒有證據。呈現在他眼前的依然是個豪爽的正經商人。
這以後賈宏南是浪子回頭,生意做得翻江倒海。從一個民營的小公司做到融入外資,又涉及房地產等許多領域,直至公司在香港上市。賈宏南徹底變為成功人士笑看風雲了。
“我還沒恭喜你呢,丁處長。”賈宏南拍著丁瑞成的肩膀說,“知道弟妹病了我才跑來的,現在怎麽樣呀?”丁瑞成說:“沒什麽大事就是血壓高輸點兒液。你怎麽也知道我提級這事,誰嘴這麽快呀?”賈宏南笑著說:“壞事傳千裏,當官別招人罵街就行。”回身指著兩個健壯的小青年說,“趕緊把東西擺病房去。”丁瑞成這才看見,兩個人手裏捧著鮮花和水果提籃,還有許多他不知名的禮品盒。
進了病房,賈宏南先是安慰趙蘭好好養病,然後掏出個信封放在床邊說:“弟妹你下崗了,醫保也擔負不了多少錢。指望著瑞成那點工資養丁嬸養你和小麗就剩下喝粥了。這是給你看病的錢。”說完轉身朝丁瑞成道,“又不是給你的,跟你沒關係。別瞪眼看著弟妹。”
趙蘭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隻一個勁兒地往外推著信封。賈宏南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說:“別跟我客氣,我跟一根筋是嘛關係?行了,看望病人的時間結束。一根筋,跟我走吧。”
丁瑞成有點摸不著頭緒:“我跟你往哪去呀,你這麽風風火火的?”
賈宏南嘿嘿笑著說:“你看你,官大脾氣長了吧。上個星期定下的事你都忘了。今天是飯店開業,老同學小五當經理。連我這個董事長都去祝賀,你還擺什麽架子啊。要不是弟妹輸液就接你們一塊兒走了。”
趙蘭聽罷連忙說自己不用人照顧,“你快和宏南去道賀吧。”丁瑞成囑咐了一下趙蘭,收拾起滿腦子的疑團跟賈宏南上了汽車。坐在車上他還一直在琢磨電視上的事,自己是不是有點神經過敏呀。
看守所的監控室裏,王處長和平海市局的同行們正在等著張雨田。見到張雨田,王處長開門見山地說了事情的原委。大虎和小寶被押解到這裏後,馬上進行了突審,兩個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拒絕回答所有問題。小寶還趁押解人員的疏忽一頭撞在了暖氣片上,弄得鮮血直流暈了過去,隻好先送醫院去診治。剩下大虎更是死不開口。僵持了一段時間後大虎才說,要和與自己談判過的張警官見麵,讓他來問話否則不回答問題。幾位領導一商量,決定答應大虎的要求,原本審查這麽重要的嫌疑人根本輪不到張雨田摻和,可為了能讓嫌疑人開口,為了盡快了解案情,張雨田陰差陽錯地變成了香餑餑。
聽完王處長簡單的介紹後,張雨田當即表態說:“既然領導這麽信任我,我就跟他們見個真章,可不一定能拿得下來呀。”王處長說:“你這不是扯淡嗎,表完決心又拉稀,你得想辦法把嫌疑人拿下不能給咱鐵路公安丟臉。這是命令。”張雨田說:“我盡力,我提幾個小要求行嗎?”王處長皺皺眉頭說:“隻要不違反規定你隨便提。”
張雨田清清嗓子說:“先給我點兒時間看看兩個人的資料,就算是臨陣磨槍我也得熟悉一下他倆的基本情況。再把大虎帶進來獨自關他幾分鍾,我在監控室觀察他的舉動。另外給我配個記錄員。”
王處長點頭說:“行,預審隊裏的人,還有市局的幾位同誌你隨便挑。”
張雨田搖搖頭:“他們都是老手,跟我在一塊兒會搶氣場,我自己找個新人跟我搭夥。外麵那個劉剛就成。”
王處長:“同意,你什麽時候開始?”
張雨田看看腕上的手表說:“現在就行!”
王處長大手一揮:“提人!”
審訊室的後門直接通向監房,審訊嫌疑人的時候由管教將嫌疑人提出監室,然後經過走廊帶進審訊室。大虎被帶進審訊室時很納悶,怎麽對麵沒有人呢?他奇怪地打量著四周的陳設。麵前的鐵欄杆,空置的桌子和椅子,兩邊的白牆,身後的鐵門和自己坐的地方,沒什麽特殊的變化。想象中的張警官也沒有如約出現在眼前,他有些疑惑,晃著腦袋四處掃視著這間屋子。大虎的表現都被監控室裏的張雨田收在眼底。他手拿著大虎的資料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心裏默默地盤算著。
“師傅,您這是看什麽呢?”旁邊的劉剛悄悄問了一句。
張雨田看看劉剛說:“想學呀。那我問問你,大虎剛進來時是怎麽坐下的?”
劉剛連忙答道:“他一進來就坐到椅子上,很快,沒有多餘的舉動。”
“這說明什麽?或是說能代表什麽意思呢?”看到劉剛搖頭的樣子張雨田繼續說道,“說明他在向審查人員表達自信。一般人剛剛進來時都會緊張,隻要有緊張的心理,就會隻坐到椅子邊上。然後隨著緊張感的慢慢減弱,會越來越往後靠,最後才靠到椅子背上。前麵的哥們兒審他時沒問出東西來,才助長了他的這種狂妄的心態。”
“那您看他左顧右盼地找什麽呢?”
張雨田笑了笑:“找審他的人呀。他現在還不能確定我是否出現,所以他打量著周圍,其實是在內心裏猜測我會不會來,會以什麽樣的方式進來。”
劉剛:“師傅,您想怎麽辦?”
張雨田示意讓劉剛離自己近點悄聲對他說了幾句,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串鑰匙遞給劉剛。劉剛點點頭飛快地跑出門去。
不一會兒,審訊室的門打開了。大虎驚訝地看見劉剛端著副茶海走了進來,還慢條斯理地打開茶葉桶,掏出茶葉放進茶壺裏,然後打水潤茶暖杯,再沏上水將茶泡好。一係列的做派跟進了茶館喝茶一樣把大虎看直眼了。做完這些事劉剛穩穩地朝椅子上坐下,看著大虎一聲不吭。
這一套程序著實讓大虎感覺別扭。他心裏想這叫什麽,跟我擺譜,跟我顯擺,哪有這樣審訊的?還沒等他醒過神兒來,審訊室的門打開了,張雨田拿著盒煙卷慢慢走了進來。
“大虎,沒想到咱們又見麵了。”張雨田說話的聲音、語速和在貴賓室裏與大虎談判時一樣,隻是多了些沉穩少了點緊迫感,“緣分這個事呀說不清楚,本來咱倆誰也不認識誰,要不是因為你在車站劫持人質搞這麽大的場麵,估計這輩子咱倆也不一定碰得著麵。你說是吧?”
大虎從鼻子中哼出口長氣,表示同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