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偌大劉府前院,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侍奉的下人皆嚇得一縮脖子,而後麵麵相覷,看到彼此眼裏的恐懼,露出擔憂之色——老爺又在摔東西了。
聲響是從書房穿出來了,要知道書房是劉誠最喜歡的地方,倒不是因為劉大人閑來無事就要博覽群書,而是因為他喜歡的寶貝兒都放在了書房的書架上。
平時劉誠是絕不可能在書房摔東西,唯恐那些價值千金的寶貝磕著碰著了,可這會兒卻摔得如此幹脆,由此可見他在外邊受了多大的氣!
可是這揚 州城有誰能讓劉大人發這麽大的火呢?
“氣死我了!”
劉誠摔了一個前朝官窯僅存無幾的花瓶,看著一地碎片心疼得不行,於是默默地將手中大帥打造的硯台輕輕放回原地。
陪在一旁的管家見狀長長地鬆了口氣,顫顫巍巍地勸道:
“老爺息怒!”
見安撫不起效果,管家變著急地向跟著劉誠出門回來的主簿,主簿衝他微微點頭,示意他先出去,這裏就交給他了。
管家猶豫了一下,忍住收拾地上碎片的衝動,扭頭就出去了。
書房便隻剩知道劉誠生氣的兩人,主簿上前替劉誠倒了杯茶,遞到他跟前,緩緩開口:
“大人先別顧著生氣,如今顧侯爺已經起了疑心,不如咱們先想想要怎麽應對吧。”
這個主簿雖然比劉誠小幾歲,但為人沉穩圓滑,他說的話劉誠還聽得進幾句,被他這麽一提醒,劉誠便恢複了些理智,接過茶猛地灌下肚。
“哼,他以為兩江大營還姓顧啊?”
劉誠早就接到皇城送來的密函,也知道顧墨玧幾日前就在揚 州了,他的想法與寫密函之人不約而同——不必刻意討好顧墨玧,否則又心虛的嫌疑。
更何況他不過是這些人中不起眼的那個,其他大人物都不著急,替一個小人物就更無需自亂陣腳了。
見劉誠冷靜下來了,主簿便又笑著為他添了茶:
“怎麽說他手裏握著聖旨呢。”
或許劉誠可以不忌憚顧墨玧的身份,但卻不能不防備他,至少不能讓他查到不該查的東西!
劉誠想了想,用剛剛差點摔了的硯台研墨,主簿眼裏見十足地將磨墨活兒接了過去,劉誠對他的舉動十分滿意,自顧自地拿起筆蘸了蘸墨:
“我來修書兩封,一封你讓人送往皇城,一封送到兩江大營那個人的手上,一定要避人耳目,千萬別被人發現!”
雖然劉誠並未點明“那個人”的身份,但主簿卻聽懂了。
就在劉誠將兩封書信裝入信箋交給主簿時,門外傳來管家的通報聲:
“大人,夫人來了!”
劉誠聞言眉頭緊皺,一臉不耐煩:
“她這個時候來做什麽?”
內院之事主簿不好置喙,笑著告退去辦事了。
劉誠的正室張氏與主簿擦肩頷首打招呼,隨後移著蓮步而入,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神情僵了僵,但很快掛滿笑容將手中端著的東西擱在書案上,用溫柔的聲音開口:
“妾身來給老爺送消暑湯,出門一趟。”
劉誠看著言笑晏晏的張氏心中怒火不僅沒有熄滅的意思,反而又重燃之勢,冷哼道:
“喝什麽消暑湯,我現在需要消氣湯!”
如今都入秋了,還消什麽暑?分明是為了來打探消息找的由頭。
猝不及防被噎了一句的張氏臉上有些錯愕,雖然摸不準自己劉誠的無名火從何而來,但這麽多年夫妻卻還是能摸準劉誠的脾性的,於是上前輕輕拍劉誠的後背,體貼問:
“誰惹老爺不開心了?不是說去曹府見顧侯爺和九齡縣主麽?莫非那個在曹大將軍做手下的劉重陽衝撞了老爺?”
聽到“劉重陽”三個字,劉誠滿腔怒火:“他哪次見我能說句好聽的?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就讓我下不了台......”
張氏見劉誠將火轉移到劉重陽身上,也願意同她說話了,眼裏閃過得意——隻要劉誠心中的氣有處發泄,她就不會被波及。
果然,劉誠罵累了也就不再板著臉了。
張氏給他添了好幾杯茶之後,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那侯爺和縣主怎麽說,什麽時候來府上住?妾身好先做準備。”
哪知道一句話又踩到了劉誠的痛處,“準備什麽?劉府可容不下顧侯爺這尊大佛!”張氏聞言一怔,隨後恍然大悟:原來老爺是在侯爺那裏受了氣啊!
張氏心想那可是安國侯!在皇上紅人麵前你一個小小郡守還受不得氣了?
腹誹歸腹誹,張氏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的,而是笑吟吟地安慰道:
“老爺就別說氣話了,若能請侯爺住到院裏來,不是就能隨時知道貪墨案調查的進展麽?”
若換作平時,隻要張氏溫柔下來說話,無論她是否有所圖劉誠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他處於被動——顧墨玧已經對他有所防備了,不讓他插手案子,分明沒將他這個郡守放在眼裏!
劉誠在揚 州城當土皇帝當慣了,哪能忍受被人架空?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你就是想趁他住在府上把淇兒送過去,生米煮成熟飯!”
淇兒是他與張氏所出,也是劉府的嫡女,芳齡十五,待字閨中。
被猜中心事的張氏笑容一滯,幹咳了一聲嬌嗔:
“老爺這話說的,淇兒也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也是為了她,為了劉家好!若能跟著去皇城嫁入侯門,這不是一個好歸宿嘛,也對老爺日後升遷有幫助。”
劉誠聽她這一番有鼻子有眼的解釋卻不上當,難得理智冷靜:
“你可別忘了你老爺我現在站在太子陣營裏,靖王一直想招攬顧家,若日後兩個皇子真為了登上皇位六親不認,你是想讓我們父女反目成仇啊?”
聽到劉誠說得這樣嚴重,張氏有些猶疑,但仍舊不甘心就這樣放到嘴的鴨子飛走了,還在作垂死掙紮:
“老爺也說了,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這萬一......咱們也有條退路啊。”
萬一後麵的話她自動省略了,免得惹劉誠再發怒。
劉誠聞言想都不想就嗬斥,“膚淺!”張氏被訓得噤了聲,杏眸頓時就濕潤了。
劉誠最是看得她哭,也意識到自己剛剛語氣有些重了,便清了清嗓子,“再說了現在這個當口說親,不嫌晦氣啊?”
張氏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劉誠歎了口氣,輕飄飄地說:
“楊飛死了。”
“什麽!”張氏捂住嘴,難以置信,驚恐萬狀,“那母親和小姑子那邊......”
要知道劉老夫人是最疼愛自己的小女兒劉冰雪的,當初嫁給楊飛她本就不滿意,如今楊飛死了,那劉冰雪豈不是年紀輕輕就帶著小兒受寡?
劉老夫人要是知道了還得了?說不定當場就得暈過去,到時候家裏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劉誠也是顧忌這一點,所以才這麽煩惱,他難得像個家裏主心骨,冷靜地吩咐張氏:
“冰雪那邊估計很快就會知道了,母親......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去說,待會你先去陪陪她,在一旁看著點,別讓下人到她跟前嚼舌根。”
張氏點點頭,“好,老爺是打算先不讓母親知道?”
“能瞞一時是一時吧。”
劉誠剛說完,管事匆匆跑來稟報:
“大人,小姐來了。”
在劉府,“小姐”指的是劉冰雪而不是劉淇,一聽到自己那個飛揚跋扈的妹妹上門,劉誠太陽穴突突直跳: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劉誠頭大的同時,離揚 州不遠臨安,紅袖閣。
身材曼妙的女子緩緩穿過回廊,走動間腳腕的銀鈴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好不輕盈美妙。
女子敲門得到回應後推門而入,衝著對飲的兩個年輕男子行禮:
“少主,戚神醫。”
大白天就喝上酒的兩人正是這紅袖閣的東家君子箋,以及他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兼聚鳶台分堂主之一戚霖。
別看戚霖不過三十左右,他的醫術卻是天下無雙,因而江湖上人稱“戚神醫”。
戚神醫五官清秀,舉手投足盡顯溫文爾雅,比有這一張絕美的臉,脾性卻陰晴不定的君台主好想出多了。
他笑著衝進來的碧衣女子微微頷首,而後開口:
“嫣然姑娘今日氣色看起來不錯。”
碧衣女子正是當初在冷泉山莊受傷的嫣然,嫣然聞言施施然地回道:
“全仗戚神醫的方子,嫣然才能恢複得這麽快。”
戚霖點點頭,“雖說身子是有好轉了,但藥還是得繼續吃。”
“嫣然謹記在心。”嫣然笑著應下,而後將手中小圓筒奉上,“少主,這是揚 州送來的消息。”
君子箋狹長鳳眸輕輕一掀,染了醉意更加勾人,看得嫣然臉紅心跳,他便輕輕挑眉,示意嫣然將裝著消息的小東西放下,“好,你先下去忙吧。”
嫣然不敢逗留,轉身便離去。
戚霖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瞥了一眼身旁好友:
“我看這嫣然對你是情有獨鍾,這些年無數商人巨賈想要為她贖身,她都不肯走,一直為你守身如玉,你當真一點也不動心?”
君子箋不以為然地端起酒仰頭飲下,自顧自地打開小圓筒抽出裏麵的紙條,而後衝戚霖眨了眨眼,撩人於無形:
“你想多了,離開紅袖閣她或能富貴一生,卻也失去了自由,多不劃算啊?”
好在戚神醫對著這張臉已有二十多年,早就能應付自如了,自動忽略了君台主拋來的媚眼,用無可救藥的語氣評價:
“別人都說你多情風流,我看你的心明明跟糞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君子箋聽到這個形容,嘴角抽了抽,“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
戚霖笑了起來,隨後見他對紙條內容如此認真,挑眉問:
“又是那位月三小姐的消息?”
君子箋出口糾正他的稱呼,“縣主。”
戚霖沒有理會這個細節,而是突然真摯提問:
“你真覺得她是你要找的人?”
這回換君台主沒有理會他——君子箋就是這樣,遇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誰都沒法撬開他的嘴。
他將紙條上內容看完之後,將紙條揉進掌心,很快便化成粉末落在桌上,而他總是玩世不恭的語氣也變得認真起來:
“東洋之戰的內情被人捅出來了。”
戚霖有些意外,“哦?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估計是當年的幸存者。”
“朝廷打算查?”
聞此,端起酒杯的君子箋動作一頓,冷笑一聲反問:
“顧墨玧的恩師可是在那一仗沒的,你說呢?”
戚霖沉思了片刻,而後點點頭:
“按照他的脾性,還真有可能力排眾議、即便違抗皇命也會查下去。”
音落便見君子箋拿來紙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名字,戚霖看清字後有些意外:
“怎麽,你想幫他?你不是不喜歡他麽?”
“對啊,”君子箋沒有否認他這個說法,將紙折了起來放入剛剛那個小圓筒裏後,遞給戚霖笑靨如花,“所以這信送到月九齡手上。”
戚霖:“......”你就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