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墨玧將人帶到都指揮使府時,得到消息的曹岷也匆匆從劉府趕回,還順帶上了洗脫嫌疑的劉重陽。
他也顧不上自己身上尚未痊愈的傷,半身不遂地衝進前廳,劈頭蓋臉就問關霆均:
“老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曹岷當年同鄒老將軍來兩江大營的時候,關霆均已經在軍營十多年了,雖然隻是個校尉,但資曆深,深受弟兄們愛戴,是人人敬仰的老大哥。
後來與東洋一戰,鄒老將軍殉國,曹岷被顧墨玧破格提拔做了兩江大營統帥,他也一直將關霆均當作可靠的兄長,凡事都會與他商議再定奪。
如果說相信劉重陽是清白的出於了解,那麽相信關霆均則是下意識地——畢竟當年關霆均也差點死於東洋之戰,哪個叛徒會蠢到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但此刻,關霆均並沒有吭聲,垂著頭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身後一左一右站著顧墨玧的親衛,儼然一副被“當場抓獲”的情形,這種默認的態度讓曹岷心涼了半截。
安靜的廳堂忽然響起一聲冷笑,曹岷循聲看過去,看到同關霆均一樣被親衛看守著、臉上被火燒過、右腳腳尖點著地麵維持平衡的生麵孔,不由皺眉,“這人又是誰?就是他殺了兩個弟兄和劉郡守?”
他想起月九齡曾經說過關於凶手的相貌特征,此刻看到眼前男子幾乎符合所有條件,音量與憤怒都提高了不少。
然而即便受製於人卻還有心思嘲笑別人的凶手卻絲毫沒有半點畏懼,用囂張的姿態回答了怒目圓睜的曹岷。
就在曹岷怒而奮起的前夕,沉默了一路的關霆均開口了:
“末將也很莫名其妙,剛從營地回府,尚未踏入家門就被押到了這兒。”
說到這,他緩緩抬起眼皮看向顧墨玧,譏諷道:“我也想問問大帥,關某所犯何事,要受犯人一般的待遇?”
月九齡聞言不由眯縫起一雙桃花眸,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他身上不僅有軍人的挺拔與堅韌,還有異於常人的冷靜與反應——剛剛在關府門口他分明已經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砸得六神無主,幾欲崩潰。
可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然恢複如常還能有條理地為自己辯駁,還理直氣壯地質疑顧墨玧無憑無據就將他帶到都指揮使府的行為,坦**的態度甚至動搖了臨時被召來、不明所以的將領的“軍心”,不愧是帶兵打仗的,兵法信手拈來。
被反客為主的顧墨玧當然不會回答他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但在場所有人都能明顯感受到顧大帥周身愈發冰冷的氣息,紛紛屏住了呼吸,唯恐被這冰山凍死。
月九齡心知顧侯爺雖常年麵無表情,卻並不是輕易發怒的人,至少從她認識顧墨玧這半年來,還是第一次看到顧墨玧如此生氣。
關霆均這次算是觸到逆鱗了,她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舊微笑,輕飄飄地反問回去:
“都道關將軍為人處事深思熟慮,沒理由不知道凶手找上門所謂何事吧?”
“凶手”二字一出,原本雲裏霧裏的將領們紛紛頓悟,誰都知道那凶手隻殺所謂“賣 國賊”,這次找上了他,不就是變相地證明關霆均也是賣國賊麽!
然而關霆均似乎下定了決心咬死不認,一臉油鹽不進地回道:
“請恕關某愚鈍,確實不知。”
月九齡見狀心想,此人還真身體力行地詮釋連何為“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可我聽聞此人與關將軍是舊識,名為連雲韋,曾是關將軍的守衛。”
既然如此,唯有一點一點地將他的真麵目當眾揭穿了。
在場將領大都經曆過當年東洋之戰,也知道關霆均曾在危難之時被一名為連雲韋的手下所救,撿回一條命的事兒。
關霆均對此倒是承認得爽快,“末將確實認識一個叫連雲韋的,但印象中他的身形相貌與眼前這人相去甚遠。”
說著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刺向一旁凶手麵目全非的臉,猶如兩把利刃,要將凶手臉上坑窪不平的醜陋傷疤全都刮去,露出鮮血淋淋的原貌來。
然而目光無法化為實質,凶手也無法還原其本來的模樣,關霆均很快收回輕蔑的視線,冷哼一聲道:
“當然,幾年不見,音容笑貌俱改,亦或我的記憶出了差錯都是有可能的,畢竟從軍這麽多年,當過我的守衛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可能都記得那麽清楚。”
凶手本就一腔激憤,聽到這番倒打一耙的說辭,一下就忍不住衝上前,不過沒能走出兩步就被身後的親衛製住,隻好衝著關霆均低吼:
“我如今,變成,這副鬼樣,還不是拜你們這些,引狼入室的賣 國賊所賜?”
關霆均成功激怒了凶手,眼裏閃過得意與鄙夷,自顧自地抱拳對著前方開口:
“大帥,曹大將軍,關某人戎馬一生,大半生心血都耗在軍務上,如今僅憑一個來曆不明的殺人凶手的一麵之詞,就要將賣 國求榮的帽子扣在末將頭上麽?”
他說這話時底氣十足,言語間飽含真情實意,若不是顧墨玧親眼見過他在關府門口頹敗的樣子,就差點就信了。
掙脫不得的凶手被死死扣住,卻依舊用充血的眼睛盯著仇人:
“關霆均,我當年真是瞎了眼,才會舍命救你這個狗賊!”
關霆均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按在地上的連雲韋,宛若看一隻一根腳趾頭就能碾死的螻蟻,不屑一顧:
“哼,誰知道你是不是因在戰場上受了傷變成廢物,日子過不下去就冒名頂替胡亂攀咬,說什麽替天行道其實隻是為了泄私憤!”
當年東洋一戰,五萬將士近乎全部犧牲,幸存下來的除了在座的將領,其他傷的傷,殘的殘,都已經卸甲歸田,但也沒幾個活到現在——有後來病死的,也有受不了病痛纏身自行了斷的......沒幾個能活下來安度晚年。
他們這幾年見過太多這樣的昔日同袍,眼前的凶手若真是舊人,為何這些年無音無訊,還用殺人的方式現身?
“沒錯,你能證明你就是連雲韋?”
連雲韋聞言突然靜默,也不掙紮了,許久才喃喃開口:
“軍中朝夕相處的弟兄都死在了四年前那一戰了,當年我不過是個毫無建樹的守衛,你們這些大人物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若我真要冒充誰,找個有頭有臉的不是更能服眾麽?”
月九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關霆均說的不無可能,連雲韋所言也有道理,看向顧墨玧:
“聽起來似乎都合情理,侯爺怎麽說?”
在場也隻有她能讓顧墨玧開口了,他蹙了蹙眉,看了一眼抬頭挺胸的關霆均,冷聲道:
“既然雙方各執一詞,那就當麵對峙。”
關霆均聞言神情一滯。
月九齡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徑自請示顧墨玧:
“在對峙之前,我能否問凶手兩個問題。”
顧墨玧自然不會拒絕,於是她麵向凶手問:
“第一,假設你就是連雲韋,根據其他將士的說辭,當時你救了關將軍後身受重傷,因被東洋軍圍困得不到救治,最後死在了戰場上,對嗎?”
提起往事,凶手十分悔恨,隻見他咬緊牙關,緊繃著臉頷首。
月九齡了然,好整以暇地問出第二個問題:
“那你能否解釋一下,本該成為一副白骨的你為何此刻活生生地站在我們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