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殘光例行來到竹心院並且告訴月九齡,昨天下午巡防營的官兵以捉拿叛臣女眷為由突擊明空會,果然,那對人們印象裏已經離開皇城、銷聲匿跡的母子就藏在那兒。
月九齡了然一笑——明空會建在淩波湖中央,周遭的湖水宛若它的天然屏障,不僅將其與世隔絕,若真有叛賊躲到此處被發現就是自尋死路,除非能一口氣遊幾裏地,否則根本無處可逃。
所以巡防營捉拿叛臣女眷是假,衝著黃鶯去才是真。
巡防營原歸李家軍管,李家滿門被滅後剩下個李建,他本是巡防營將領,但料理完家中喪事後便請去邊疆駐守。
巡防營現由安國侯接手,想來昨天巡防營官兵追蹤“叛賊”到皇城郊外,是顧墨玧的意思。
這人還真是......眼裏揉不得沙子。
月九齡輕笑一聲,嘴角上揚,琥珀般的桃花眸似波微漾,如春風拂過湖麵,任誰看了都要忍不住感歎其笑顏絕倫。
饒是年少無知的殘光都下意識地看得入了迷——當然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在他十六年的人生裏,還從未見過平日裏疏離矜貴的人笑起來竟然自帶仙氣。
殘光直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以為親眼看到了神仙下凡——如果他的腦海裏沒有這位下凡的“神仙”看到屍體兩眼放光的畫麵的話,想必會更深信不疑。
從幻滅中醒悟過來的殘光幹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心境從雲端調回地麵的失落,趕忙轉開話題說起孟萬裏將黃鶯關押至大牢審訊的情況:
“......可是她拒不承認自己殺死了溫之慶。”
陷入沉思的月九齡沒有發覺殘光的心情在短短幾息間經曆了大起大落,隻是聽到他這麽說,又想起昨天自己差點就交代在明空,臉上笑意漸淡:
“她當然不會認。”
因為黃鶯殺溫之慶的目的主要是泄憤報複,但也沒孤注一擲到把自己也搭進去的地步,否則也不會處心積慮地在齊氏的壽宴上演“真假青橙”混淆視聽了。
如今京兆府手裏的證據隻有兩幅字和一把凶器,凶手連個腳印都沒落下。
而青橙本人的字跡不符,又無人能證明黃鶯進出過溫府,僅憑她的書法是溫之慶教的能仿他的字這一點無法將其罪行坐實。
在沒有實證的情況下承認自己殺人,但凡有腦子都不會這麽做,除非她上趕著去送死,但這對一個母親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倒是坦**了,可那三四歲的幼子該如何?
殘光也聽說了月九齡昨天在明空會遇險的事,此時見她眸色比春寒還要料峭,以為她擔心想要殺她的凶手會因為證據不足而沒有受到應有的懲戒,於是咽了咽口水,生硬地安慰道:
“既然凶手已經抓到了,認罪也是遲早的事。”
殘光見她神色不僅沒有舒展反而還蹙起了眉頭,自知不是安慰人的料子,隻好作罷,悻悻地問,“還是縣主有其他見解?”
殊不知月九齡其實是在想,當初連陌生人的馬車都不敢搭的黃鶯為何會突然膽大包天地行凶殺人,她在明空會經曆了什麽?
月九齡聞聲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隨後若有所思地撐著下巴,悠悠地說:
“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昨天在明空會看到的那個王渺也有些奇怪,她明明可以贏江言憶卻放水了,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到連嗜棋如命的江言憶都沒有發現。
全然不知把自己繞進去的月九齡眉頭皺得更深了,明空會,究竟是個什麽組織?
而昨天根本不在現場的殘光聽到這句話,緩緩地露出茫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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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過後,月九齡剛穿戴整齊,葉碧雲便拿了請帖進來:
“縣主,江國公府派人來送帖子,是憶安郡主想邀您明日到紅鳶樓一敘,說要給您引薦新朋友。”
月九齡聞言了然,江言憶這是還在對昨天拋下她上台挑戰一事耿耿於懷,正想盡一切辦法補償呢。
“可有說是何人?”
葉碧雲搖了搖頭,“這倒沒說,許是與江國公府交好的世家小姐們吧。”能認識江言憶的想必身份都不凡,既是朋友那年齡應該也是相當的。
月九齡想起江言憶同她說過,她原與靜姝公主、秦菁菁、李嫻還有張瑤是一起長大的,但自從去年接連發生了兩個大案、秦菁菁與李嫻去世後,她們就很少來往了。
從除夕宮宴上來看,江言憶對靜姝公主的意見還挺大的,莫非是要給她介紹張瑤?
想起為數不多幾次碰麵時張瑤趾高氣昂的嘴臉,月九齡打從心底地敬謝不敏,於是對葉碧雲說:
思及此,她便對“你替我回話,就說郡主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喜靜又不善交際,就不去敗郡主和各位小姐的雅興了,改日再親自登府敘舊。”
葉碧雲應下便去回複了,但其實她是希望月九齡赴約的,多與同齡女子相處交好,不然總是待在府裏,不是對著大字沒識幾個的下人就是那群隻會吃喝拉撒的小白鼠,該悶壞了。
但月九齡既然不想去,她也不該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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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幾日,江言憶每日都派人來請月九齡去各種各樣的場合玩,鍥而不舍得令人發指。
於是月九齡決定還是去一趟江國公府,了了江言憶想要補償她的心願,不然這事兒估計完不了。
這天連日來的陰雨天氣迎來了晴空,日光透過雲層灑下,空氣裏的水汽似乎都少了些,於是前往江國公府月九齡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就是沒想到,王渺也在江國公府——她今日沒有蒙麵,露出了清秀的五官,相貌雖沒有青橙美豔,卻是小家碧玉的柔美。
月九齡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江言憶所說的“新朋友”不是對她而言,而是江言憶新交的朋友。
思及此,她垂眸看了擺在她們之間的棋盤,上頭黑白棋子的數量相差無幾,所以她們是因龍抬頭那日的殘局結交的,是“不打不相識”?
王渺先是給月九齡行了個禮,待她們二人寒暄過後,便開口道:
“既然郡主有貴客,那我便先告辭了。”
江言憶一聽就急了,剛想出聲阻止,月九齡則先開了口,“那日明空會殘局挑戰我也在,不過後來發生了點事沒能好好地同王渺姑娘打招呼,失禮了。”說著微微頷首。
見王渺慌忙側身不敢受她這一禮,她不鹹不淡繼續說:
“不過我這才剛來你就要走,莫非王渺姑娘是惱我了?”
王渺聞言大驚失色,都快把頭埋進胸口了,慌亂解釋:
“奴婢惶恐!縣主還記得奴婢是奴婢的榮幸,隻是怕奴婢一個外人在場,叨擾了二位貴人敘舊。”
江言憶一聽就不樂意了,“說什麽呢,你才不是外人!阿齡都這麽說了,趕緊坐下吧!”拉著她的手回到位置上,按著她的肩膀坐了下去。
月九齡見兩人的互動,微微挑眉,看來王渺的招奏效了,成功地贏得了江言憶的信任。
王渺下意識地看了笑吟吟看著自己的月九齡,誠惶誠恐,“謝縣主!謝郡主!”
院裏氛圍一時有些凝滯,月九齡卻悠然自得,抿了口茶之後,才慢悠悠地出聲起了個話頭:
“聽聞青橙姑娘已經回到明空會了。”
昨日她聽殘光說,黃鶯招了。也不知是不堪嚴刑逼供,所以招了。
於是之前替黃鶯背鍋的青橙雖然沒有殺人,可黃鶯拒不承認她是幫凶,最後罰了二十大板後就放了回去。
沒料到月九齡打破沉默的話題竟是青橙,王渺臉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幹幹淨淨,同樣身為明空會的她,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好在有江言憶這個局外人,她似乎沒發現王渺的異樣,而是憤憤不平地說:
“我也聽說了,沒想到真正的凶手竟然是那個黃夫人,難怪敢在明空會阿齡你動手,簡直不知死活!”
說著還將頭偏向王渺,“渺兒,你之前沒跟她走得近吧?”
突然被點名的王渺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比哭難看的笑容,避重就輕地回道:
“我進明空會時日不長,隻是個小小的賣藝人而已。”
江言憶對她這個回答十分滿意,“那就好!”畢竟黃鶯曾對月九齡下毒手,若王渺玉黃鶯要好,那月九齡還能心無芥蒂地對待王渺麽?還好王渺沒有與黃鶯同流合汙。
思及此,她挺直了腰背,不屑道:
“那青橙被京兆尹抓了也沒把她供出來,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人!”
然後一本正經地勸王渺,“渺兒,你以後離她們遠一些,別學壞了。”全然沒有察覺到王渺桌子底下的手指頭因為緊張都被摳出血了。
觀看了王渺全程神情變化的月九齡勾了勾嘴角,眼底冰冷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