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瑋乃當朝禦史中丞歐陽豫幼嫡子,少時聰慧,入國子監求學,而今博學多識,資質上乘,僅在弱冠之年的今日便占據了春試榜上第二的位置,是這屆科舉狀元的有力人選。
隻可惜,他輝煌的人生也止步於這一天。
月府前院來人通報時,恰逢月九齡剛用好晚膳——顧墨玧在門口等她一同去查看案發現場。她沒有片刻耽擱,即刻讓小蓁帶著工具,上了侯府的馬車。
聽到顧墨玧說青橙作案後便直接到侯府投案自首的行為後,月九齡清秀的眉頭下意識一皺——沒想到他們的魚餌才剛拋出去,魚連餌都沒咬就自己跳上了岸,頗有些此地無銀的意思。
所以青橙可能隻是湖裏的一條小魚,他們真正想調的大魚依舊藏在平靜的湖麵下,好在小魚跳上水麵時到底還是打破了這平靜,泛起了漣漪。
“別皺眉。”低沉嗓音在耳邊響起的同時,眉心也感受到溫熱的觸感,月九齡微怔,視線聚焦在眼前英俊臉龐上,緊皺的眉頭便聽話般地舒展開了。
然後聽著平日裏惜字如金的顧侯爺親口為她轉述青橙與死者的淵源、殺人動機及經過……
“歐陽府到了。”
顧墨玧剛結束了一長串簡要說明,充當馬夫的落影聲音響起,馬車便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
月九齡下車便看到歐陽府大門立著幾個身影,儼然等候多時,為首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此處家主歐陽豫。
他年近半百,兩鬢有了霜雪痕跡,或因一日之內得知幼子高中、又突遭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人間慘事,此刻肩背有些挺不起來,顯得滄桑無力。
歐陽豫身後還站著兩位眉眼與其有幾分相似的青年男子,想必是歐陽瑋的兩位兄長,臉上俱是悲色——有望光耀門楣的幼弟遇害於他們而言同樣悲痛。
月九齡見顧墨玧抬手示意他們不必拘虛禮,而後便沒再多言,一行人徑直往內院而去。
她落後半步,看著顧侯爺冷峻的側臉,薄唇緊抿,絲毫沒有想要口頭安慰受害者家眷的意思,又往後瞥了一眼同樣公事公辦、麵無表情的落影——這主仆二人一個比一個高冷,於是無聲地歎了口氣,開口對歐陽豫道了聲:
“大人節哀。”
音落,正好來到歐陽瑋的院子,歐陽豫腳步一頓,止步於案發的屋門之前,似是不忍多看一眼幼子的死狀,緩緩轉身,蒼老的聲音帶著細微的哽咽,對著眼前兩人行了個大禮:
“望侯爺與縣主能還我兒一個公道。”
顧墨玧看著這位有著清廉名聲的禦史中丞,雖品級不高,但按年紀來說是長輩,此刻彎著腰遲遲不肯起身,墨眸深沉,唇線往下壓了壓——月九齡以為他不會接話,卻見那薄唇分開,冰冷的語氣帶了幾分堅定:
“當盡力而為。”
月九齡和顧墨玧等進了歐陽瑋的書房——與大多書房的擺設無異,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書案旁邊還擺放了一把琴。
代替父親跟進來的歐陽瑋其中一位兄長見月九齡目光落在那保養得當,此時卻少了琴弦的琴上,開口解釋:
“小弟喜歡對音律也頗有研究,尤其擅撫琴,也是在向古琴名師求時學認識那個……”
說到殺死他親弟弟的那人的名字,他便因悲憤噎住了。
月九齡善解人意地點頭表示自己了解情況了,落影則會意請他離開案發現場。
歐陽瑋的屍體此刻已經被平放在地上,月九齡用戴著手套的雙手進行現場屍檢。
“與青橙交代的差不多,歐陽瑋是被人用琴弦懸梁,窒息而亡。”
說著她站起身來,觀察了一下現場的基本情況,繼續道:
“從現場的痕跡來看,凶手應該是趁其不備出手,一招斃命,死者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勒住了脖頸,所以沒有反抗傷。除此之外,身體也沒有其他肉眼可見的外傷,內傷需要剖屍才能下定論,但從初步屍檢來看,內傷的可能不大。”
顧墨玧從進屋便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周遭事物,也認真地看著月九齡做屍檢,聽此初步結論,他有個疑問:
“可就算青橙是出其不意,要吊起一個比她高大許多的男子並不容易,她是如何做到?”
雖然青橙仔細地交代了作案過程,但他仍舊對其口供中“用早就掛在梁上的琴弦勒住歐陽瑋後迅速將其懸在屋中”這一連串流暢行為存疑。
月九齡也讚同這一點:
“蠻力當然做不到,應該是借助了一些工具。”
顧墨玧給落影一個眼神,“仔細找一找死者的周圍。”
落影應聲便在這不大的屋裏翻找了起來,不過片刻,他便在書架下方摸出了一個鐵製品:
“找到了!”
眾人目光聚焦,小蓁眨了眨大眼睛看著他手中的圓形物品,不確定地問道:
“這是個……輪子?”
月九齡則已經看清了他手中之物,語氣肯定:
“是動滑輪。”
小蓁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什麽輪?”
月九齡此刻注意力都在落影手中的鐵輪子上,沒有心思詳細解釋,伸手接了過來仔細觀察,隨即明亮的桃花眸微微眯了起來: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省力的裝置,不過……這個做得未免有些太精巧了。”
顧墨玧也走近注視這個圓滑的鐵輪,若有所思,“我也從未見過這種輪子,想是特意找工匠定製的,隻是書房為何會有這種東西?”
一般來說,書房也沒什麽重物需要用到這種省力的裝置。
音落,他注意到月九齡神色突變,
“怎麽?”
月九齡動作匆忙起來,一邊摘下手套,一邊說:
“我想去趟天牢。”
落影因她跳躍的舉動怔愣了一下,脫口問道:
“縣主是要提審青橙麽?”
一般書房用不到這東西,那輪子很可能是青橙帶來的。
月九齡卻收緊了手中的鐵輪,沉聲道:
“不,是黃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