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暮炎
次日清晨,雲間小宿不見了老板娘,卻迎來了夜不歸宿的常問夏。店小二並沒有因為老板娘的失蹤焦急,依舊是該擦桌的擦桌,該迎客的迎客,就好像習以為常一樣,實在令人費解。
“昨夜裏你睡哪兒的?”我將常問夏拽到角落,瞪著眼睛質問她,反正邊上隻姬有時一個在那兒千嬌百媚地吃餛飩,至於廉不愁,還沒出房門,不知道又在搞什麽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研究。
常問夏背脊挺得筆直,笑眼看著我,搖手解釋:“我昨晚上壓根兒沒睡,你該安心了吧?”
“哎喲喲,那我就更不能安心了。”我斜睨她一眼,矯情地故作不明事理:“大半夜不睡覺,誰知道是幹著什麽好事。”
她嘴角一抽,隻能無力辯解:“誒,我這不是要去通個氣兒提前做好安排麽?得了,你愛信不信。”她摸摸我的頭頂,是摸寵物的那種表情啊我去,然後抬頭,對著忙進忙出的店小二高聲道:“小二!先給我來兩個牛肉包子!”
待我啃完了一個牛肉包,正哪手帕擦著滿嘴的油,廉不愁終於出來了。她走過來,麵無表情,似乎並不打算吃些什麽。
“嗯?廉姑娘……”常問夏看到廉不愁,眉頭蹙起一絲疑惑,頓了頓,才直言道:“你又試了什麽毒藥?怎的這般疲乏。”
“……”我和姬有時對視一眼,貌似她也沒看出這位師叔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不一直是這樣臭著臉的麽?
廉不愁目光帶過我們,最終落在常問夏身上,隻道:“無礙。七賢草的事如何了?”
“昨日我已作了打點,一會兒就有個小妖會帶我們上山,見這一帶的領主。”常問夏答。
“領主?不知常寨主說的這一帶……是哪兒到哪兒?”姬有時支著下巴,看看她,又瞄瞄我,繼續道:“我可知道,南方大妖九尾狐的巢穴就在這一帶,常寨主說的領主,莫不就是她吧。”
常問夏笑而不語,姬有時心裏便有了數,翻個白眼照樣銷魂:“虧了,這是要出人命哪。說句不好聽的,修真人士向來對妖類沒好感,你們這些大妖更是首當其衝,雖說我不覺得有什麽,但想來九尾狐也不會給我們好臉色吧。”
“怕什麽,瞧我……”常問夏臉指著自己頗有些得意:“我向來樂於助人。”
“噗!”明明是個打家劫舍的山賊頭子啊寨主你忘了麽?
填飽了肚子,我們便去了常問夏昨夜光顧的青樓,三層建築,名曰斑斕閣,雖然是大白天,依舊能看出這青樓的規模裝修著實不凡,想來夜裏更是熱鬧非常。
常問夏上前,扣響了門環,過了良久,門內才有回應。開門的是個俊美的藍衣少年,十六七歲,小鼻子小臉,眼角帶著媚,身上還有淡淡的妖氣,向常問夏作了個揖。我看看姬有時,她用口型給我比——【狐狸】。
不出所料。
可說起來,男狐狸精在青樓幹嘛?是來找姑娘的還是……還是這青樓“雙禽俱全”?好高端!我們那兒沒有這樣的。
狐狸少年從青樓後院趕出一輛馬車,邀請我們入內。這馬車極盡豪華,木料是珍貴的紫檀,車簾是上好的雲錦,馬兒是千裏良駒,頂蓋還綴了一圈黃金鈴鐺,每前進一步,都會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響,也不怕遭賊惦記。
少年從頭到尾未曾言語,甚至是自己的名姓,隻在我們四人上了馬車之後,替我們關上門窗,拉上簾子,陰測測地提醒了句:“稍後無論如何,都不要看外頭,各位切記。”說完,便甩著馬鞭淩空一抽,駕著馬車上路了。
說來奇怪,大白天的街上理應人聲鼎沸叫賣不迭,但在這馬車裏,除了鈴鐺的聲音,什麽都聽不見,甚至是馬蹄點地和車軲轆轉動的聲音。我看看其餘三人,都隻安靜地盤坐在蒲團上,似乎並沒有因為現在詭異的狀況感到好奇,貌似很懂的樣子,便問:“為什麽不能看外麵?”
常問夏和姬有時神同步地露出一副“看吧,你果然忍不住要問了”的表情,其實這倆才是天生一對的有緣人吧可惡!我隻能轉頭去指望雖然並不那麽善良但有時候好歹比另外倆貨好多了的廉不愁。
廉不愁感受到我的視線,也轉過臉來,一本正經地對我道:“你大可以看外麵試試。”
好吧我收回之前對她的評價,傲教師叔的實踐論永遠讓我心寒。
“這是狐妖的幻術,你若看外麵,便也會中術。”說話的是常問夏,我想她是實在看不下去我被這樣調戲,雖說頭一個調戲我的就是她。
“但若說後果,便需看施術者的道行與幻術本身的作用。”姬有時接話道:“我們這一車四人,恐怕隻九師妹你需格外留神,太弱了呀。”
“尼瑪你這意思是我還不如那駕車的小狐狸吧。”我捂臉,這是要把人逼死的節奏麽?!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馬車的鈴鐺聲終於停止,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到達了目的地?不過片刻,駕車的狐狸少年為我們打開了車簾與車門,我們跟隨他的腳步下車,入眼,是令人終身難忘的美景。
這是漫天遍野的金黃,璀璨的,爛漫的,茂盛的銀杏林燃燒著它們最生動鮮豔的生命,這一大片一大片,目之所及,一定有千株萬株,它們的枝椏遮住了天,扇葉撲滿了地,用豔而不俗的金色霸道地占據我視線的每一個角落。
“常問夏,好漂亮。”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常問夏的袖子,由衷地向她表達自己感官所接收到的最重大的信息,直到話出口,我才恍然意識到在廉不愁麵前,這表現實在過於親密。我下意識地瞟瞟廉不愁,意外地發現她隻隨便看了我一眼,便跟著那狐狸少年邁開了步子,我不由慶幸自己和常問夏之間最親昵的稱呼就是互相將姓名一個字一個字念得清清楚楚,而不是“問問”、“夏夏”這類與她有正經關係的人不會叫出口的,否則必定當場露餡兒。
“楚盼娘,你可得把持住。”常問夏對我說了這麽一句,便笑著由我先走,自己則是緊緊跟在我後頭。
我們跟著狐狸少年朝銀杏林深處走,早已經不知東南西北,走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麵前便出現一座偌大的府宅,這府宅霧氣繚繞如夢似幻,一眼看不到它的邊界,隻知高大的銀杏樹枝掩映下,藏了一塊石匾,上麵用某種扭曲的字體不甚清晰地寫了“狐幽居”三字。
狐狸少年上前,推門而入,門內的絲竹之聲立即鑽入耳畔,婉轉低吟,皆是靡靡之音。
“這邊請。”他轉過頭對我們道,原本頗有幾分俊美的麵目已化作獸眼尖嘴的灰狐,雖說身形依舊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可配上這臉,別提有多詭異。
他帶著我們走過亭台樓閣,走過長廊水榭,一路都是狐狸,公的母的,或是尚未化作人形的,並且無一例外皆是頂著一張狐狸臉。他們黏膩地二人成雙,三五成群,見了我們,都露出一種看戲似的表情,用曖昧的眼光送我們走出好遠才甘心。
終於狐狸少年將我們引到一座獨立的水榭前,這是一座二層水榭,一層有狐女輕歌曼舞,嬉笑打鬧,二層則因了封閉式的構造,讓人無法窺探其中真相。
“空兒姐姐,人帶到了。”狐狸少年對著一個正舞得東倒西歪的狐女道。那狐女聞言,勉勉強強地從其他狐女身上爬起來,穩了穩身子,才道:“嗬嗬,轉猛了。就你們四人麽?領主一早便在上頭等著了,你們忒慢,她這會兒酒都飲了三壺了,快跟我來。”這個叫空兒的狐女兀自說著,完全沒有讓我們接話的意思,直接將我們往二層帶,登了二十來截窄小的木樓梯,待狐狸侍者移開木門,再繞過一座巨大的桃花落英屏風,我終於看到了常問夏口中的九尾火狐暮炎,活脫脫一隻活色生香的大妖孽。
她有一頭深紅色的及膝長發,服帖,光亮,覆蓋在側躺的身體上,每一簇發絲都仿佛在燃燒。她的眼睛狹長且上揚,水潤迷離的明眸眯出嫵媚多情的弧度,卻又難掩無窮的侵略性,直擊人的靈魂深處。她的嘴唇染了最鮮紅的胭脂,即使隻極其細微的唇部動作,也能牽動出魅惑人心的一顰一笑。她著了一身火紅色的煙水紗裙,包裹著她修長勻稱的身軀,若是站起身,她能與常問夏一般高。她就這樣漫不經心地躺在那裏,漫不經心地抽著三尺旱煙,漫不經心地甩著九條火尾,漫步精心地用眼神掃過我們每一個人,最後,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口好似永不會散去的煙,道:“蝶妖,連個男人也沒準備,你怎麽好意思來探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