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長安故事,綣語之輕

回到長安,已到了十二月,長安的冬天似乎特別的冷,即使是坐在馬車裏,依然能感覺到外麵那獵獵的冷風。

和政拉了拉披風,握住了柳潭的手。

“入城了嗎?”

“嗯,馬上就到了。”

她撩開了馬車的簾子,看著那熟悉的小道,心裏卻不是滋味。若是能繼續在揚州留些日子,那該多好,那麽她就不需要去麵對這一切煩心的事了。

長袖因為她的動作而輕輕的滑下,露出了皓白的手腕,手腕上正是結著那條於揚州月老廟前買的紅手繩。

她微怔,不經意的側過頭,看向身旁的人。

他的側臉是如此的剛毅,薄唇永遠是抿著的,她這時候才開始在心中打量著柳潭。

他說不上俊美,但是卻是英俊的,若是沒有了他那與生俱來的那種冷淡,怕是看起來又會是另一種感覺吧。

想到這裏,她不禁捂嘴笑了。

才剛下了馬車,在門前久候的回雪連忙上前,與閔香一道扶住和政。

和政對她笑了笑,問:“父親跟母親還好麽。”

回雪點了點頭,嚴肅的臉上也不禁帶上了幾分笑意。“老爺跟夫人聽說公主跟駙馬要回府,都高興得很,小公子也是……對了,潛公子也回府了。”

和政微怔。

柳煜回來了,那是不是代表太上皇也回來了?

不待她細想,柳潭譴開了閔香,走到了她的身邊。“回屋再說。”

她應了一聲,正準備入府,卻有一抹小小的身影從府裏頭跑了出來,那一襲天藍,藍得清澈。

“二叔!二姨!”

柳會大步地跑著,撞到了和政的懷裏。尚未待和政有所反應,柳潭便是拉開了他的身子。“以後莫要如此莽撞,你二姨有了娃娃。”

“娃娃?”柳會似懂非懂地看著柳潭,見柳潭又不說話,柳會轉過頭看向和政。“二姨,你有娃娃了?是女娃娃嗎?”

和政嗬嗬地笑了,傾下身子摸了摸柳會的發頂。“二姨也不知道呢,會兒等上九個月,九個月後二姨就告訴你,好不好?”

“好。”柳會憨憨的笑了,身提突被騰空抱起,驚叫了一聲。原來是柳潭把他抱了起來,於是抱住了柳潭的脖子。“會兒喜歡二叔抱。”

柳潭點了點頭,對身側的和政伸出了手。

和政微怔,紅唇輕輕地勾出了一彎弧度,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三人一起走入粼昭苑。

柳家二老也早已在堂中候著了,見兩人回來,自然是說不出的高興。

堂上,除了因高興而站了起來的二老,還有那換上了一身深藍色衣裳的柳煜,那雙美麗的鳳眸半眯,看著和政,又看了看柳潭。

突然,笑道:“終於回來了。”

和政看向他,也不知他這一句話是什麽意思,而是問:“太上皇也回宮了嗎?”

柳煜站了起身,拍了拍柳會的小腦袋,引著他下了地,這才回答:“陛下讓太上皇移居太極宮甘露殿,公主若是閑暇,也可到宮裏探望。”

“好。”

還不待和政再說什麽,終於歹到機會的柳垣就連忙問:“潭郎派人回來說,三兒你懷孕了?”

和政突的覺得一股血氣從腳底衝了上來,臉上一熱,低下了頭。“父親都知道了,還問我……”

華氏瞪了柳垣一眼,完全忽略柳潭對和政關切的眼神,一把拉過她把她帶到了堂側的一個小內間裏頭,放下了垂簾,讓她坐下。

她和藹的微笑著,握住了和政的手。“這裏就沒有別人了,三兒你就把揚州的事情告訴二娘吧。”

和政呀地輕呼,她本想著華氏把她帶近內間是感覺到了她的尷尬,竟沒有想到她……

原本羞紅的臉,此刻更是紅了。

夜色蜿蜒上天幕,點點繁星點綴著漆黑的天際,仿佛一個個小小的釘子,固定住那幾乎要飄落的烏紗。

柳會拿到了和政送給他的長命縷,高高興興地隨著回雪回了房間,遏雲苑中驀地安靜了下來。

柳潭被柳垣喚到了乾坤苑尚未回來,和政一個人也是閑得無趣,便出了屋子,到了前苑感受著這熟悉的空氣。

微光悄悄的撒落,染了一地的黃暈。

終究是回到了長安,明日也該到宮裏向陛下稟報這次下揚州所辦的事了……

想著想著,一件柔軟而帶著體溫的披風輕輕地披到了她的身上。

她抿唇的笑了笑,沒有回頭。“父親跟你說什麽了,怎麽去了這麽久。”

來人沒有說話,而是站在她的身後,撫摸著她一頭披散於肩,在黑夜中仍幽幽發亮的長發。

她斂了斂眸。“怎麽不說話。”

柳煜勾著薄唇,微微地傾下身,在她的耳邊低聲地道:“因為你認錯人了。”

和政大吃了一驚,連忙直起了身子,雙手往後一推,隨即站了起來。卻又發覺此刻自己的行為有些過了頭,於是又硬是抹上了笑容。

自從在蜀地那一回後,她就沒有再與柳煜單獨相處過,一想到當年柳煜那怪異的行徑,心裏便是慌了起來。

柳煜把她的動作都看在眼裏,也不勉強什麽,雙手環胸,笑著問:“你很怕我嗎。”

“沒有什麽怕不怕的,現下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屋去休息吧。”和政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發現了她的動作,柳煜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別把我當小孩,我已經到了可以取妻的年紀了。”看著和政半眯的眼眸,心中那股感覺更是濃烈,本是不欲在今日說出的事情竟是脫口而出。“我可不像我那個傻瓜妹妹一樣,即將到手的東西都要放棄,即使你有了他的孩子又如何?今日你或許不是我的,但是他日又有誰知道事情會變成怎麽樣?”

“柳煜你放手!”和政使勁的掙紮,卻沒想到柳煜的手勁如此的大,把她的手腕勒出了一道紅色的印子。

話已出口,便是沒有改變的餘地,柳煜卻也不在意,也放開了和政的手,鳳眸中,一點一點的危險渲染而上。

紅唇勾起,笑道:“待我奪得重權時,便是我娶你之日。”

“你瘋了……”和政難以置信的看著柳煜,即使從前他有過什麽怪異的舉動,她也隻當他是少年時候的輕狂,沒想到他那股輕狂並沒有因為時間而被磨去邊角,而是愈加的深沉。

“瘋?這世上,誰正常過?”他挑眉。“難道你認為柳燁冒死所為不瘋狂?她這麽做也是希望能在那人的心裏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記憶罷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突的伸出了手,在和政的額上輕輕地劃過。

“如你所說,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屋了。”

說罷,甩袖離去,徒留和政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

她的心,生生的發寒……

翌日清晨,和政進了宮後便是拒絕了柳潭的陪同,攜閔香一道入了皇城。

畢竟有些事情還沒有搞清楚,她不想讓柳潭在這個時候發現些什麽,也不想讓柳潭知道她曾經做過的最邪惡的事情。

昨日柳煜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跟柳潭說,畢竟,難以啟齒。

“參見公主。”

和政吃了一驚,沒有想到李輔國早就在宮門前候著了,於是對他點了點頭。

“公主,陛下口諭,您可以先到甘露殿見見太上皇,而後再到宣政殿見他。”

她應了一聲,吩咐道:“你回去吧,陛下那兒需要你。”

李輔國領命,連忙就回去了,一旁的閔香倒是不解,便問:“公主,為什麽陛下不先見您,而是讓您先去見太上皇呢?”

和政瞥了她一眼,秀眉微蹙。“聖上的意思又豈是我們可以揣摩的。”

閔香吐了吐舌,便是低下了頭,不再敢說話。

甘露殿位於太極宮的北麵,假山林繞,叢花圍簇,自然是芳香縈繞,是靜居的好地方,而李亨便是把自己的父親,當年叱吒風雲的唐玄宗安排到了這裏。

宮人見是和政來了,連忙讓開了道,讓她進了殿。和政讓閔香在殿前候著,自己一個人進去,又得知唐玄宗在後庭處,便又自行去了。

才剛走到長廊上,就見唐玄宗背對著她,站在一棵樹下,而忠心的高力士自然是半步不離的跟在他的身邊。

即使是背對著她,她卻依然能從他的身後看出,他真的不年輕了,兩年前她依稀的記得,他的頭發尚不至於如此花白,她依稀記得,他的腰杆尚未這麽彎……

酸意從心底湧上,讓她幾乎哭了出來。

玄宗自然是沒有發現和政的到來,蒼老的手慢慢地撫上了樹幹,仿佛在撫著自己心愛的人一般,突地問:“高力士,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高力士怔了怔,卻是笑道:“太上皇您可給我出難題了,隻記得很多很多年,具體的時候,已經忘了。”是啊,就是因為時間太長,所以具體的時間早就已經被歲月所遺忘了。

“真的,很多很多年了……”玄宗斂起了眼,長長地歎息。

高力士正想說些什麽,卻突地回過了頭,看見了站在長廊邊上的和政,驚道:“公主……太上皇,是和政公主來看您了!”

玄宗驚訝地回頭,看見那瘦弱的身影,眼前一晃,隻道來人是那站在梅花林中,被戲稱為梅精的女子!

難以抑製心中的喜悅,驚喜地叫著她的名。“采蘋?”

和政無奈地搖了搖頭,慢慢地走下了台階,走到了玄宗的麵前。

“太上皇,我是和政……”

玄宗怔怔地看著她,那眉那眼,她有那一部分跟江采蘋像?不,一點都不像,可是為什麽他到現在還會有那種錯覺?

笑著搖了搖頭。“嗬嗬,是和政呀,你有了身孕,怎麽還到我這來。”

和政扯出一抹笑容,與高力士一道扶著玄宗的手,一邊把他帶回殿中,一邊道:“和政對太上皇很是掛念,當然要來看看您。”

“傻孩子,你的身子又怎能如此折騰,你就待一會兒,然後就回府吧。”玄宗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和政一撇嘴,撒嬌似地道:“難道太上皇就不願意看見我麽。”

高力士連忙解釋:“公主……太上皇他隻是……”

玄宗卻突然笑了,仿佛在瞬間年輕了許多一般,笑聲如鍾。“高力士呀,和政也是說笑罷了,我看你可是老咯,連真話假話都分不清了。”

高力士一時間也沒回過神來,而後才尷尬的笑了笑,與和政一起把玄宗扶回了殿中。

閑聊了一會兒,高力士便自動的退下了。為宦多年,他很清楚有些話若是他在,和政是不會說的。

玄宗微笑著喝了一口茶,道:“現在沒有其他人了,又什麽話就告訴我吧。”

和政搖了搖頭,強作笑意。“沒有啊,我就是想來看看太上皇。”

“你的樣子像是有心事,連高力士都看出來了,是不是因為柳燁的事情?”

她搖了搖頭,張嘴欲言,卻又硬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隨即站了起身。“我……我要去陛下那兒了,時候不早,太上皇也該是用膳的時候……和政就不打擾了。”說罷,行了一禮便要退開。

“等等。”

她怔了怔,又回過頭。

玄宗始終保持著慈愛的笑容,道:“有什麽事想要找人說卻找不到人,那麽你可以到我這兒來,甘露殿的大門始終會為你打開。”

她的喉頭一陣哽咽,也不敢開口說話,隻怕一說話,聲音中的顫抖便是要被捕捉到了。於是隻得點了點頭,步地離開了甘露殿。

才剛走到甘露殿前,就見在門外等候著的閔香正跟一個女人在說話,和政便覺奇怪,上前了幾步,這才看見那是好久沒見的齊宛湘,於是努力的扯出笑容,舉步上前。

“齊尚宮。”

齊宛湘一聽見和政的聲音,連忙走上前,一臉的淒切,也顧不上什麽禮儀,便是握住了和政的手。“公主,我可以求你幫我一個忙麽……”

和政被她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驚,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隻得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齊宛湘已開始混亂,手上的力道一點一點的加強,絲毫沒有注意到已經把和政的手勒出了一道道紅痕。

“公主,如今隻有你能幫我了……我求求你……他,他要派人燒掉慶緒之前住過的屋子,我……他怎麽可以這麽做,他怎麽可以……”

和政終於聽出了些什麽,於是安撫道:“你是說陛下?”

“是,是他……”

一顆如珠的淚從齊宛湘的眼眶掉落,襯得那如梅一般清麗的容顏更是淒涼,而和政更是被嚇到了,連忙答應。

“你先別哭,我現在就去求見陛下……”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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