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子連忙稽首道:“原來是老施主,貧道失敬。”

天地一卜笑了笑道:“不敢,不敢,小老兒才是真正奉命來的。”

趙南珩道:“老丈是奉遊老前輩之命來的?”

天地一卜點點頭道:“不錯,不錯,小老兒的師傅,要小老兒告訴小哥,南嶽事了,別忘了到終南山去。”

趙南珩躬身道:“在下自當謹記。”

天地一卜道:“好了,你們快走吧!”

他揮揮衣袖,轉身就跑。

一瓢子知道乾坤一丐遊一乾是武林前輩怪傑,有其師,自然必有其徒,他的掉頭而去,也就不以為怪,一麵忍不住問起趙南珩經過。

趙南珩擇要把此行始末,說了一遍。

一瓢子聽說掌門人已有了下落,自然大喜過望,隻是衡山範圍遼闊,南起迥雁,北迄嶽麓,方廣不下數百裏,趙南珩從紫衣人丁允方信中,得來的消息,又語焉不詳。

隻說四位掌教,“被人誘迫,當在衡嶽之間”,也隻是推測之詞,自己兩人又到哪裏去找?

他沉吟了一下,才道:“據小施主所說,朱雀旗幫總舵,就在君山一事看來,四位掌教,極可能也是他們劫持去的,目前時機緊迫,就是通知觀音渡,等大家趕來,隻怕也來不及了。如今之計,由貧道發出緊急訊號,知會大師兄等人,貧道立即趕赴衡陽,由迥雁向北,小施主則由長沙嶽麓入山,由北朝南。此行主要隻是踩探虛實,即使有所發現,也千萬不可打草驚蛇,十日之後,咱們可在衡山龍鳳潭相見,到時大師兄他們,也可得訊趕來了。”

趙南珩點點頭道:“道長說得極是,咱們就這麽辦。”

兩人計議定當,一瓢子便和趙南珩作別,獨自如飛而去。

趙南珩因自己這身裝束,還是朱雀旗幫的打扮,路上容易被人認出。

一瓢子走後,他也灑開腳步,隻是朝南疾走,等天色大亮,已趕到通城,找了一家小客棧打尖。一麵在街上買了一套青布短衫,關起房門,洗去臉上黑色易容藥,又塗上紫色藥丸。

攬鏡一照,自己已變成一個紫膛臉的青年漢子,看看已無破綻,上床做了一會吐納功夫。他目前內功深厚,一晚疲勞,何消片刻,便已盡複。

他要充分控製時間,在這十天之間,查探出四位掌門人下落,哪肯耽擱,會賬出門,繼續上路。

第二天中午,就趕到嶽麓。

這嶽麓為衡山北麓,衡山號稱南嶽,嶽麓之名,即由此而來。

趙南珩裹糧入山,由嶽麓開始,遍曆妙高、琵琶、玉畿、天井、紫荊等峰。一連五天,晃眼過去,不知踩探了多少峰巒幽穀,始終找不到半點跡象。

這天傍晚,他趕到祝融峰下,眼看夕陽流霞逐漸黯淡,一片茫茫夜色籠罩著龐然巨峰。

計算時日,和一瓢子相約已隻剩下三天時光,心中不禁暗暗焦灼。衡山共有七十二峰,自己所經,不過十分之一,不知四位掌門人被人誘迫,囚禁在什麽地方?像這般漫無目的地到處亂闖,當真有如大海撈針,但除了逐一尋去,又別無他法。

他仰頭望望高聳入雲的巍峨巨峰,心中暗自盤算,看來今晚又得花去一個晚上,才能把這座山峰找遍。

當下取出幹糧吃了個飽,又喝了幾口山泉,在林中閉目養神,休息了一會,振作精神,朝峰上走去。

祝融峰為南嶽主峰,由山腳登山,到處都有古刹廟宇,此時入晚不久,寺院中正在做著晚課,梵音鍾錢,隱隱可聞。

趙南珩知道四位掌門人遭人劫持,決不會藏匿在規模宏大的廟宇之中,是以隻揀那些人跡罕至的深澗絕壑,羊徑僻穀找去。

越過半山亭,眼前古鬆萬千,天風如濤,地勢逐漸冷僻。

走了盞茶光景,但見高山環抱,河水縱橫,順流東行,又走了六七裏路,四周古木濃黛,陰森生寒。

隆隆水聲,奔騰如雷!

抬眼望去,一道銀白匹練從絕崖直瀉而下,但奇怪的是瀑布瀉落潭中,竟然化成一片黑水,看了一會,使人頓生恐怖之心!(按南嶽黑龍潭,望之一片黑水,因為潭底是黑沙,水色油黑,看久了確會使人生出很多恐怖)

正當此時,猛然聽到巨雷般的水聲中,隱隱傳來一聲長笑。

趙南珩內功已臻上乘,耳朵敏銳,這聲突如其來的笑聲,相隔似乎不遠,雖有瀑聲夾雜,但聽來還是相當清晰。心中不禁一動,暗想:在如雷瀑聲中,還能清晰聽到的笑聲,決非尋常人所發!

心念才轉,人已立即沿著潭邊,向笑聲傳來的方向搜尋過去。

月黑林深,窮山幽穀之間,隱隱露出一角圍牆。

趙南珩藝高膽大,伸手摸了摸身邊倚天劍,躡足潛蹤,悄悄走近。凝足自力瞧去,隻見山門緊閉,橫匾上金字剝落,依稀猶可辨認,那是“龍王廟”三個大字。

他略為住足,發現這座龍王廟隻有兩進院落,占地不大,此刻一片漆黑,沉寂如死,絲毫不見燈火。心頭更覺起疑,方才的笑聲,分明是從這廟中傳出來的,自己哪會聽錯?

這就全神貫注的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緩緩繞近廟側,依然一無動靜,腳尖點動輕輕躍上牆頭!

趙南珩這幾個月來,接連遇上了不少事故,也增加了不少江湖經驗,心知這座龍王廟決非善地。

越是這般黑黝黝的不見燈光,越發小心,躍上牆頭,立即伏下身形,兩道炯炯眼光,迅速向牆內掃去!

這一打量,果然發現有異。

原來這龍王廟隻有前麵一座大殿,後進一個小小天井,和一排三間平房,敢情是廟祝居住之處。

此刻中間那間,隱隱有光亮透出,但門窗緊閉,裏麵邀著一層黑布,是以從廟外看來,絲毫不見燈光。

石階前麵,還站著兩名勁裝女子,手捧長劍,悄然凝立!

趙南市暗暗叫了聲“好險”,差非自己躍登之處,正當牆角暗瞰,稍為大意,就會被她們發現!

看情形,她們好像是看守什麽?

難道四位掌門人就在……

他心頭一陣狂跳,但因自己隱身所在,還在前殿後麵,隔著一個天井,階前有人看守,就不能直接飛掠過去,趕忙悄悄退下,躍落地麵,藉著樹林掩護,往後走了三丈來遠,算準後進平房距離。

猛地一提夏氣,身形平拔而起,快若離弦勁矢,在半空中陡一擰身,越過圍牆,輕輕落到左側屋脊之上!

他這一動作,當真輕如落葉,點塵不驚,腳尖才一落到屋瓦之上,身子隨著一伏,胸腹緊貼屋麵,運集自力,遊目四望!

果然,站在階前的兩名女子,絲毫沒有警覺!

不!房屋後簷下,同樣站著兩名一身勁裝,手仗長劍的女子,差率她們背麵而立,麵向後園,是以也沒有發覺自己!

趙南珩眼看屬下前後兩麵,俱都有人把守,更是不敢大意,緊屏呼吸,提著一口其氣,四肢齊動,貼著屋脊,匍匐蛇行,緩緩朝中間房上移去。

這是月黑風高之夜,廟宇四周,山影迷離,鬆濤如嘯,不時有細碎的枝葉飄落之聲,可說是給趙南珩莫大的幫助。

他悄悄移近中間屋頂,恰好屋上開有一個小小天窗,心中一喜,身子平臥不動,側臉朝下瞧去!

這是一間寬敞的空屋,屋中沒有一件雜物,也沒有點燈。

中間地上,卻開鑿了一個八角形桌麵大的小池,瑩瑩光亮,卻是從水底映出來的。

八角小池前麵,蹲著一個紫飽老人,他身邊地上,放著一柄劍鞘式樣奇古,劍柄鑲著七顆銀星的長劍,和一隻鏤花木盒,及一大把二寸來長的小劍。

此刻雙手浸在池中,不知在忙些什麽?

老人身後,侍立一個腰懸長劍的青衫書生,隻是站在一旁,並沒動手。

趙南珩發現屋中有人,就不敢伸出頭去,隻是由天窗下側,斜斜偷窺,看到的僅是兩人背影,瞧不清他們麵貌。

心中深感奇怪,這緊袍老人要在如此隱僻之處的深夜之中,前後派人把守,四周遮上黑布,到底在做些什麽?

他此行雖是為了踩探四位掌門人的下落而來,但目睹紫袍老人這般神秘行徑,一時引起好奇之心,忍不住又探出頭去,凝神細瞧!

這下瞧得較為清楚,原來那個八角小池,約有三尺來深,池內周圍,豎立八麵光可鑒人的白銅鏡,池底鋪著一層黑色細砂。

每麵銅鏡底下,各有一顆瑩瑩發光的寶珠,屋中光亮,就是八顆珠子散發出來的寶光。

光是這八顆珍珠,已是價值連城的無價之寶!

不,趙南行目光落到池心,發現了比八顆明珠更寶貴的東西。

那是一座兩尺來高,通體瑩綠的翡翠佛像,千手千眼,腳踏金色蓮花!

“啊”……趙南斯幾乎驚啊出聲,池中這座翡翠佛像,不就是四大門派失落多年的綠玉金蓮千手如來嗎?

紫袍老人把它放在水中,不知……

目光這一注視,原來那座佛像共有十八條手臂,前後左右,手勢不一,五指舒展,有如蘭花。

敢請佛身中空如瓶,此時浸在水中央,每隻手上,都在一個接一個的吐著水泡!

水麵微微晃動,這一動,趙南珩由上往下望去,頓時發現了秘密。

因為水底有明珠反映之故,水麵一經晃動,佛像十八條手臂,好像全都晃動起來,再加八麵銅鏡互相照射,居然耀目生花,變化萬千,看去竟然十分眼熟,心中正覺驚奇!

忽然紫袍老人隨手從地上取起一支兩寸長的精晶小劍,手指拈著劍尖,小心翼翼的把創柄插到綠玉佛像右邊第一隻手掌之上。

趙南珩以前聽孫大娘說過,綠玉金蓮子手如來,是四大門派前代掌門人,花了三年時光,融合各派武功精華研創的一套絕世武學,由名匠雕琢而成。

此刻雖然沒看出其中奧秘,但心知必有緣故,是以特別注意,目光緊盯著那隻小劍,霎都不霎。

隻見小劍劍尖朝上,正好和水麵相平,才一插上,劍尖就吐出一個水泡,在水麵漾起一圈波影。

這下,水麵晃動較大,綠玉佛像,也好像跟著晃動,水泡一圈又一圈從劍尖吐出,那支小劍,隨臂掄轉,像人使劍一般!

緊施老人注視有頃,又從地上取起一支小劍,插到佛像左邊一隻手上,劍尖也同樣在水中吐著水泡。

趙南珩明知紫袍老人把一支支小劍,裝在佛像手掌,定是一套絕世劍法無疑。

隻是無法領悟劍中玄機,目住小劍,心中不住的思索,手指不由自主隨著水麵漾起的一圈圈水紋,輕輕劃著。

綠玉佛像手上,已由兩支小劍,漸漸加到五支。

屋中紫袍老人蹲立如故,似在專心觀察,目不旁鶩。

屋麵上的趙南珩也已忘記身處危境,右手隨著逐漸加多的小劍,不住的劃著圓圈!

突然,他腦中閃過一絲靈光,隻覺手指劃出的圓圈,依稀間,感到十分熟悉,自己以前似曾學過一般。

好像是“千佛指”……

好像是……是……

“啊!”趙南珩刹那之間,眼睛一亮!

原來自己手指隨著水紋胡亂劃出的圓圈,不知不覺,竟和師祖手給那本梅花冊頁上所畫梅花相同!

那本畫冊,共有一百頁,畫梅由簡入繁,自己無事之時,經常取出臨摹,最是熟悉不過。

記得第一二頁上,隻是一兩筆疏枝,梅等也隻有一朵半朵,含苞待放,過了幾頁,枝幹加多了,花等五六、七八朵的多了起來。

這不是和眼下紫飽老人在綠玉佛像手中逐漸加多的小劍暗合?

綠玉佛像的手臂,就是畫上的枝幹,小劍在水麵吐出一圈圈的水泡,就是畫上的花等……

原來師祖手繪的梅花冊頁,就是劍法!

他這一發現,當真欣喜若狂,師祖的梅花冊頁,自己早已畫熟了,但紙上畫的,總究不及此刻看到水中漾動的佛像,變化繁多。

一時聚精會神,瞧著水麵和師祖畫的梅花,互相參照。

晃眼工夫,紫袍老人已把十八支小劍,全數裝上,他蹲立的身子,也同時緩緩站起,目光也似乎由池心佛像轉移到八麵銅鏡之上。

當然,水中綠玉佛像隻有一尊,十八條胳膊,十八支小劍雖在水波漾動之間,參差晃漾,但總究隻有十八支劍影,哪有八麵銅鏡互相反照,化成無數佛像,無數小劍,就生出萬千變化,令人目不暇接?

趙南珩人本聰明,此時一經悟出玄機,自然也很快的領悟八麵銅鏡的妙用!

就在他全神貫注心領神悟之際,紫施老人業已俯身從地上取過劍匣,輕按吞口,隻聽嗆然龍吟,一道青虹,應手而出。

屋中柔和的珠光,經劍光映照,登時寒芒勝雪,一室皆青!

趙南珩瞧他這柄長劍,鋒芒之盛,似不在自己倚天劍之下,不禁暗暗讚了聲“好劍”!

紫袍老人右腕輕輕一振,“嗡”的一聲,灑出四五朵劍花,他似乎隻是隨手揮了一下,一麵回頭說道:“玖兒,你可曾瞧出這套‘辟邪劍法’,確實暗寓克製咱們‘天星劍法’和西妖‘分光劍法’之功?”

他這一開口,趙南珩不禁心頭大震!

自己雖沒瞧清紫施老人的麵貌,但這許多時間,早該想起是他了——二代南魔南世侯—

那青衫書生,正是南魔的大女兒南玖雲,聞言道:“爹,女兒看不出這套劍法,有何奇奧之處?”

南世侯發出輕微的歎息,說道:“玖兒,你總究年事還輕,修為尚淺……咱們‘天星七劍’可在一劍之中,七劍同發,出手克敵製勝,通常不出七招,在劍術而言,原是招式奇詭的霸道功夫。

西妖‘分光劍’,你可以從它命名上得到解釋,一劍在手,幻影千百,虛實相互為用,在劍法中走的是奇門路數。”

趙南珩想起在羅髻山劍壁上看到的“羅髻三劍”,心中不禁暗暗點頭。

南玖雲仰頭道:“這個女兒知道。”

南世侯陰沉的聲音續道:“峨嵋派夙以劍術聞名武林,當年開諦和尚,竟然接不下羅髻夫人三招劍法,事隔不久,武當天寧子也敗在你祖父第五招劍下,使四大門派驚然震驚。他們在武當真武宮,花了三年時間,玄思冥索,從少林‘達摩劍’,武當‘太極慧劍’,峨嵋‘亂披風劍法’,華山‘太白劍法’之中,擷取英精,集佛道兩門之長,創出一十八招‘辟邪劍法’,就是針對咱們的‘天星劍法’和羅髻‘分光劍法’而設。”

趙南珩又暗暗哦了一聲,心想:原來這套劍法果然是四大門派劍術精華。

“辟邪劍法”,這辟邪兩字,倒確際針對南魔西妖而言!”

南世侯繼續說道:“這套劍法,劍尖不住劃出大小圓圈,就是一元複始,萬象悉轉之象,氣凝劍尖,蓄而不發,以守為攻,以虛生實,正好是咱們七劍同發,和羅髻虛實互用的破解之道。他們創出這套劍法之後,心力交瘁,相繼謝世,這座千手如來,卻落到你祖父的手中,但你祖父也在到手之後不久,就去世了。”

南砍雲不信道:“爹,難道這套劍法,真是天下無故了?”

南世侯道:“那也不然,劍術一道,講究火候修為,但至少這套劍法,練到十成火候,就足以破解西嬌的‘分光劍’,和‘飛龍劍訣’一較短長了。唔,據說當年中飛龍趙士元也曾應邀參與其事,隻是為父卻瞧不出什麽端倪來?”

南玖雲問道:“這麽說來,還是‘飛龍劍決’最厲害咯!”

南世侯陰嘿了聲,道:“飛龍劍訣,傳說是昔年昆侖派失傳的絕學,為玄門正宗劍法,至少在目前,還沒有勝得過它的劍法……哈哈,為父相信十年之後,咱們南家在劍術成就上,就可勝過中飛龍了!”

他說到這裏,接著吩咐道:“玖兒,你瞧清楚了!”

話聲一落,也不見亮開門戶,右手長劍輕輕一推,斜斜劃起兩圈極小銀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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