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一身火紅衣袍的男子媚眼如絲,側臥在窗邊的貴妃榻上,一雙絕美的鳳目輕輕上挑,慵懶的如同白日裏縮在牆頭上曬太陽的貓。

雖然此時已近寒冬臘月,但刺骨的寒冷卻不得不止步於鳳凰山莊的高強碧瓦之外。

由當今第一鬼斧神匠之稱的詭先生親自操刀,在山莊地底埋入兩根細長的竹管。一隻通向地底,用以引熱泉之水;另一隻則直通百裏之外的山澗清泉。管口處設有機關。

夏日酷暑時,開啟冷泉機關,引入山澗清泉流入莊內,則清涼舒爽,甚是怡人。冬日寒冷時,則開啟熱泉機關,莊內便是溫熱和煦,暖如陽春。

雖然鳳凰山莊內可圈可點值得驕傲的地方有很多,但要說最得人心的,還是要數這冷熱泉水。不過——

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

也不知是美麗而又古怪的莊主大人故意整人,還是為了彰顯他富可敵國的雄厚財力,居然用重金定下了酒神紅姑親釀的女兒紅。一百壇呐!一百壇!全都倒進了後院的水池裏!

風起,便是酒香。

好酒的男子倒是有口福了,整日都是一副飄飄然的樣子,而水池的管理工作便淪為了這些人爭搶的香餑餑。不過相對的,女子們不樂意了,漸漸地,所有女仆能不出門便不出門,即使有活不得不去做,也會在麵上覆上紗巾。

日子過了不長時間,大概是莊主大人也看不下去了,便讓人在池邊植了大片桃樹,俱是珍貴品種,隻要溫度適宜,粉嫩桃花常開不謝。最妙的是,有了酒氣的微醺,花香更是濃鬱。

花香遮蓋了酒香,酒香又催生了花香。兩種香味已經混合,竟是香而不俗,迷而不醉。於是乎,鳳莊主英明神武的形象越發的高大起來。

而此時,英明神武的鳳莊主卻是懶散的癱倒在貴妃榻上,享受著這難得的清閑。忽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門口處響了起來,他猛地從榻上彈了起來,輕巧的落座不遠處的書案之後。

手起,執筆,斂眉,明目,翻賬冊。所有動作一氣嗬成,流暢如行雲流水,就好像他已經做慣了一樣。

前一刻,還是優雅慵懶的妖媚男子。這一刻,便是沉靜溫潤的山莊之主。

幾乎是同時,一身湖綠色衣裙模樣俊俏的女子走了進來,懷抱著一大摞賬冊,額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先是仔細看了看鳳琰的樣子,走近書案查看了一眼攤開的賬冊,將懷中的賬冊堆在一旁,扭身走向了床邊的貴妃榻。

鳳琰眉頭一跳,悄悄移過視線。隻見女子將手往榻上一摸,回轉身時,已經一臉怒色。

鳳琰咧嘴一笑,丟了毛筆躥了出去。剛巧門外走進一粉衣女子,立即躲到她身後,偷偷的做著鬼臉。

“偷懶的事,又被揭穿了?”玉潤莞爾一笑。

“沒……”

還待狡辯,猛地一聲嬌喝響了起來:“還敢說沒有!?那你自己說,這榻上怎麽隻有這一塊是溫的!”

鳳琰吐了吐舌頭,以一種可笑的方式縮在玉潤身後。說出去恐怕誰都不會相信,堂堂東郭鎮的財神爺,鳳凰山莊的莊主,竟然會懼怕一個小丫頭。

玉潤笑道:“好了好了,莊主也知道錯了。珠圓妹妹就饒他這次,下不為例。”

珠圓跺了跺腳,一張嬌俏的臉上布滿凶悍之色:“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又是下不為例!玉潤姐姐,你這一年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下不為例了!你不能再慣著他了!”

玉潤回頭,鳳琰立刻媚笑道:“看賬目看得累了,就去榻上歇了歇。那些我都處理完了,不信的話,你們去查。”

此話一出,珠圓詫異的挑了挑眉,一副“還敢狡辯”的樣子,隨手在書案上抽出一本賬冊,粗粗掃了一眼,眼中終於露出了一抹笑意。

玉潤看著案上堆得如小山一樣的賬冊,不禁咋舌。

鳳家的產業幾乎遍布整個大夏帝國,單東郭鎮與上京兩處,店鋪林林總總便不下百處。每年年尾,全國各處的商鋪掌櫃所寫的賬冊會上報給地方管事,再由地方管事書寫整年的匯總,一並由專人交到東郭鎮五位賬房先生手裏。再由賬房先生整合賬目,送交到珠圓和玉潤這兩位鳳家大家長鳳琰的貼身丫鬟手裏。

這一層一層的傳上來,要處理的事務依舊龐雜到令人抓狂。可年年如此,從無例外。每年都會在這時抱著各地送上的成千上萬本賬冊送到鳳琰麵前的玉潤和珠圓,已經習以為常。但兩人習慣,並不代表所有人人習慣。比如,鳳琰。

珠圓經常明裏暗裏的抱怨道:“前幾年,莊主還為生意發愁,起早貪黑的忙活。怎麽生意越好,他道越發的懶散了。真恨不得生意垮下一大半,也好讓他那張整日嬉皮笑臉的臭臉哭一哭。”

玉潤對此哭笑不得。不過,此刻躲在身後做鬼臉的莊主,真的隻會嬉皮笑臉沒正經嗎?記得案上的這堆賬冊,還是兩個時辰之前她送過來的。

“這些東西讓下人來就好,哪能勞煩玉潤親自送來呢。”修長的手掌接過她手裏的賬冊,一張絕美的臉上又掛上了往日不正經的笑。

玉潤無奈的搖頭笑笑,雖然莊主從未將自己與珠圓當過下人,但整日沒個正行,總歸是不好。忽然想起一事,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怎麽了?”鳳琰轉頭,笑嘻嘻的看著她。

玉潤一笑,說道:“莊主,之前大少爺派人前來詢問除夕事宜,您回了嗎?”

鳳琰仍舊笑嘻嘻的,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微眯著,卻盯得玉潤有一瞬間的緊張。還不等他說話,一旁的珠圓倒首先開了腔。冷哼一聲,說道:“以前過年從未見他問過,現在見我們莊主發達了,倒巴巴的跑來問了。哼,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玉潤看了她一眼:“珠圓。”

“我說錯了嗎?若不是他還惦念著鳳家大家長的執掌信物,若不是惦記著莊主的財產,他能來問?隻怕他和鳳家老二還盼著我們莊主早點死吧。莊主,聽珠圓的,甭理他。”

“珠圓!”玉潤嗔道。依她看,莊主雖然越來越懶,這珠圓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反倒是鳳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沉思半晌,煞有介事的說道:“珠圓說得對,老大、老二說不定還真憋著什麽壞招,等著我死呢。不過你們放心,就算是我死了,我名下的所有東西也是留給你們的。”

“莊主!”這下不光玉潤,連珠圓都叫了起來,“您胡說八道什麽呢!我看您啊,趕緊找個厲害的莊主夫人,治治您那一身的壞毛病吧!”

鳳琰哈哈大笑,推著兩人的後背往門外走去:“行了行了,接下來本莊主就要做正經事了。你們先去給我做些吃的。恩,就蝦餃吧,有點饞了。”

末了,眨了眨眼睛,將門關上了。

玉潤和珠圓站在門外,麵麵相覷。半晌,相視一笑,轉身往廚房走去。

“臨近年末,山莊裏是越發的忙了。我看山莊裏人手有些不夠,不如再招些人進來吧。聽莊主的意思,今年應該就在山莊裏過年了,一定要好好準備準備。哦對了,算算日子,盧巧手的藍色煙花也快到了吧。到時在除夕夜一放,滿城煙花燦爛,一定很好看。還有啊,過了年,莊主就二十五歲了,我想著,是不是該勸勸莊主考慮成家的事了……”

珠圓絮絮叨叨的說著,全然沒注意身邊女子的異樣。不經意的側頭,身旁竟沒了人,連忙回頭去找,就看到玉潤站在身後幾尺開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玉潤姐姐?”幾步跑過去,仔細看了半晌,見她神色鬱鬱,不禁擔心的問道:“到底怎麽了?之前在莊主麵前也是,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玉潤苦澀一笑,抬起頭來:“連你都看了出來,那麽莊主想必是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

話未說完,忽然臥房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響聲,不等她反應過來,玉潤已經拉著她躲到了回廊柱後。

隻見一道白色身影射出,在牆頭一晃,就沒了蹤影。

在鳳凰山莊,能夠在不驚動任何守衛來去自如的人,除了主人之外,絕不做第二人想。而白色,一向是他夜間外出最愛的顏色。

珠圓氣得跳腳,就知道他不會老老實實看賬冊,什麽做正經事,偷溜上街才是真的!

玉潤輕歎一口氣,仰著頭,看著遠處的繁星點點,幽幽說道:“算了,莊主心情不好,隨他去吧。”

“心情不好!?我看他心情挺好!”

不然哪還有心思偷跑出去玩!哼!

玉潤搖了搖頭,手掌翻轉間,一張薄薄的紙條攤在手間。珠圓翻著白眼拿起來看了,卻隻看了一眼,就愣在原地,眼底是憂是歎是恨是無奈,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手間的紙條上,一行小字躍然紙上:甄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