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九龍城終日籠罩在秋雨之中,細長的雨滴密密麻麻的交織起來,在天地間織成了一張清寒的網。它們一絲不苟的網過每一座屋頂,每一個牆頭,不留下一點汙垢。

青桐倚在窗前,一手托腮,呆呆的看著院中濕漉漉的地麵。雨水隨著微寒的風斜斜的灑了進來,濺濕了她的衣袖,她卻絲毫沒有在意。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那天的場景,小花的無奈,燕雲帆的焦灼,蕭湛的憤怒……一幕一幕的,總也揮之不去,心隨著那打落的雨滴,漸漸擋開了漣漪。

自從那天蕭湛負氣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他房裏的燈一直都是暗的,床榻上的被褥也從來沒有動過的痕跡。可小花放佛沒有看見一樣,聽之任之。直至前幾日齊繡繡氣洶洶的跑來要人,這才知道,原來蕭湛也沒有回過九龍寨。

青桐曾經偷偷問過鈴鐺,是否知道蕭湛生病的事情。可鈴鐺卻告訴她說,自己知道的並不比青桐多多少。隻記得每年的夏末秋初,蕭湛總會消失一陣子,其餘幾位當家人似乎知道是怎麽回事,卻又不說。沒想到今年不但時間提前了,而蕭湛好像真的失蹤了。

青桐皺眉回想著這些天來聽過的話,再聯想到齊繡繡越來越焦慮的表情,她直覺,蕭湛的病情很可能加重了,並且極有可能會危及到生命。

“哐啷”一聲,院門從外麵被大力的推開。

正在沉思的青桐嚇了一跳,忙抬眼去看,卻看見齊繡繡連傘都沒打,像一股風一樣衝向了小花的房間。隻聽見一聲略帶哭腔的聲音傳了出來:“二哥!後天便是中秋了!六哥已經將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可仍是沒有他的消息!怎麽辦!我們該怎麽辦!”

青桐心裏一驚,她還從沒想過冷若冰霜的齊繡繡也有哭的時候,那看來蕭湛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她略想了一瞬,回身抓起雨傘便跑了出去。聽見鈴鐺在身後喊自己,頭也不回的吼了一句“我去找他”,便衝進了雨幕。

憑著記憶,青桐先去了西市的木匠那裏,得知了蕭湛平日都與哪些人交好,便一一找了過去。賭坊,屠戶,戲院,茶樓……總之三教九流的手藝人,幾乎沒有蕭湛不認識的,可偏偏這些人誰都沒有見過蕭湛。最後從一個倒夜香的老人那裏得知他曾在北城門處見過蕭湛,青桐才算得了一點點線索。

問明白了北城門的方向,青桐連忙趕往北城門。

綿綿細雨已經接連籠罩了九龍城數日,臨近中秋佳節,城中卻依然有些冷清。街上不見一人,隻有密密麻麻的細雨敲打著九龍城的大地。

城門下的遮雨棚裏,三三兩兩的坐著幾個守門的侍衛,也是懶懶散散的,明顯心思不在看門上。

守門的小麻子翹著二郎腿,有些心煩的看著雨霧,罵罵咧咧道:“媽的,整天除了下雨就是下雨,下的老子身上都濕乎乎的,街上連個鬼影都看不見。”

一旁的二桶嘻嘻笑道:“我看你是不想看鬼影,想看漂亮大姑娘是真的了。”話音一落,立即惹來旁邊幾人的哄笑。

小麻子抬腳踹了他一下,罵道:“*,就你那腦子,整天不想好事。難道你不願意看漂亮大姑娘?可這鬼天,要看也得去青樓看。”

這時,雨霧中快步走來一個人,身材纖細修長,明顯是個女子。雖然傘遮了臉,看不清麵容,但遠遠看去,仍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二桶眼睛一亮,連忙捅了捅小麻子,指給他看,說道:“你看你看,漂亮大姑娘來了。”

小麻子還以為他誑自己,笑著罵了回去。不經意的一瞥,那女子已經來到了近處。小麻子心裏看得癢癢的,這些天都把他給悶壞了,現在有美女送上門,明目張膽的調戲是不敢,但借著職務之便過過眼癮還是可以的。

想著,他對著兩旁的人打個眼色,二桶等人連忙會意,吆五喝六的將那女子攔了下來。

“哎,你是幹什麽的?大爺們要例行檢查。”

那女子停下腳步,抬起了傘,露出了傘下的真容。

如遠山般的黛眉,精巧玉立的瑤鼻,巧奪天工的櫻唇,竟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色。不知是不是漫天的雨幕在人眼前蒙了一層水霧緣故,那女子一雙眼眸宛如一弘清泉,滿是靈動之氣,令人不飲而醉。手執一柄水墨紙傘,站在雨幕之中,更多了一種清雅動人的風姿。

幾個守門人哪裏見過這樣的絕色,一時都看癡了。二桶甚至非常下流的舔了舔口水,一雙賊眼肆無忌憚的掃視著女子的臉龐。

小麻子雖然也被迷得暈暈乎乎,但至少有那一分理智。陡然看見女子輕輕蹙起的眉,瞬間就回神,再仔細一看,竟覺得這女子在哪裏見過。他不敢大意,斂了眉頭,有些強硬的問道:“你是幹什麽?出城有什麽事?”

那女子一瞬間有些猶豫,仍出聲說道:“我是去城外找人的。”

清靈如泉水一樣的聲音鑽入幾人耳中,有些更加沉醉,有些卻變了臉色。

小麻子一陣驚慌之後,連忙換上了恭敬的表情,說道:“原來是王姑娘,不知道出城可有什麽要事?小的能夠幫得上的,姑娘盡管吩咐。”

青桐有些詫異他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在他身上一轉,好奇的問道:“你認識我?”

小麻子點頭哈腰,笑的越發狗腿:“是是是,小的們都是跟隨六爺做事的。有幾次遠遠見過姑娘……”猛地發覺身旁幾人的色狼眼神,忙厲聲罵了出來,“都他媽看什麽看,還不給王姑娘行禮。”

二桶幾人雖有些懵懂,但眼神再也不敢放肆,紛紛叫著“姑娘好”“見過姑娘”等。

青桐了然,有些鄙夷的看了他們一眼,最後眼神又落在了小麻子身上,說道:“那我現在可以出城了嗎?”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有用得著的地方,姑娘盡管吩咐。”

青桐搖了搖頭,抬腳離開。

小麻子鬆了口氣,轉頭看見二桶幾個人的賊眼還盯在王青桐身上,當下抬腳狠狠踹了他們幾腳,張口就要大罵。卻冷不防青桐又轉身回來了。

“你……”青桐皺了皺眉,似乎在疑惑什麽。小麻子半彎著腰,洗耳恭聽,可青桐卻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扭頭又走了。

小麻子愣愣的看著那道清麗的背影,直出了城門,消失在了雨霧之中,不禁皺起了眉頭。

二桶嘻嘻哈哈的走了過來,說道:“怎麽?你看上那妞了?我也覺得……”

小麻子卻沒理他,扭身就往城內跑。

“你幹嘛去?”二桶站在雨棚下,吼了一句,“那妞往城外走的,你方向錯了。”

“我去找六爺!”小麻子跑了幾步,又回身吼道,神色俱厲,“要是不想掉腦袋,最好以後別再胡說八道!”說完便再也不見了蹤影。

雨越發下得大了,幾乎連成了一片,遠處的青山已經變得模糊不清,遠遠看去,好似一副優美的潑墨山水圖。

青桐憑借著模糊不清的記憶,找到了上次蕭湛帶她醒酒的湖邊。當時天色太暗,看不清四周的景色,現在再看,原來就是第一次陳璜要對她不軌的地方。

聽到倒夜香的老大爺說蕭湛出了北城門時,她就覺得有可能會是這個湖邊。現在越發肯定了這個想法,前後兩次都是在湖邊遇到蕭湛的,那麽很有可能這裏是蕭湛經常來的地方。小屁孩兒不都喜歡弄個秘密基地什麽的嘛。

青桐站在湖邊,一眼望去,隻有已經布向衰敗的樹林,枯萎的草叢,以及沉浸在雨水敲打中的湖麵。根本沒有蕭湛能夠待得地方。倒是死在陳璜刀下的大蛇依然還躺在樹下,隻不過現在已經爛的隻剩一張皮了。

她咬著牙,踩著泥濘的道路,圍著湖邊轉了一圈,依然沒有發現任何人類活動過的痕跡。一股委屈襲上心頭,酸楚之意才剛冒泡,就被緊隨其後的憤怒所代替。

媽的!這死小孩要鬧離家出走也要有個限度!老娘還真就不信了!這次找到你,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轉眼看向兩旁密密的樹林,在昏暗的天色之下,有些陰森恐怖。

青桐有些害怕,想了想,仍是抬腳走了進去。一路走一路叫,什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該出手時就出手”,但凡是能想到的詞,全部都喊了出來。猛地聽見林中一聲異響,似乎是什麽野獸。嚇得青桐瘋跑起來,嘴裏大叫著“波若波羅密,惡神散盡”。

她從來沒想到自己也能跑得那麽快,要是當年高考體育測驗有這一半的速度,也不會不及格了。

而此刻的九龍城內,布滿了奢靡之氣的醉紅樓,大門處衝進了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

老板陳媽媽一看那人,眉頭就皺了起來,說道:“呦,小麻子,你不好好看著你的城門,怎麽跑這兒來了?”

小麻子卻猛地拉過陳媽媽,眉頭緊皺:“六爺在哪!我有要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