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銀杏嫁人

銀杏嫁人被霧靄籠罩了數個月的老劉家,迎來了今年立冬以來的第一縷曙光!

老劉家的閨女銀杏要和趙家的少爺成親了,這件事雖然有一個不光彩的開頭,卻還是一門很不錯的親事。

且不管劉家小戶之家,能夠與趙員外這樣的名門大戶結親,已經讓很多人紅眼了。就是銀杏那一身壞掉的名聲,有生之年還能夠風風光光的出嫁,可以早晚三炷香,叩謝祖宗保佑了。

不知道的人,自然覺著劉家和趙家結親,是劉家占了便宜,走了八輩子的狗屎運。隻有少數知道趙晨宗德行的,才會在茶餘飯後感歎幾句,銀杏這丫頭算是入了火坑了。

但不管怎麽樣,銀杏嫁去了趙家,總算是有個名分,有個遮風擋雨的地兒。就算那趙晨宗再不是個東西,頂著趙家少奶奶這個名頭,又有趙家老爺子撐腰,再加上肚子裏還有個孩子,苦頭也吃不到哪兒去。

明白這事的人,都用這一套說辭來安慰馬氏,讓她放寬心,歡歡喜喜送女兒上花轎。閨女嫁人,總歸是一件喜事,哭喪著臉,多不吉利!

馬氏雖然對趙晨宗還是有一百個一千個不放心,卻也不能繼續把閨女留在家裏。就像別人說的,隻要銀杏在趙家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對上做個孝順體貼的好媳婦兒,對下做個好母親,夫妻盡可能地相處和睦,再差勁她也是趙家唯一的媳婦兒。那趙老頭可是跟她保證過的,趙暮山養兒子不咋樣,在這一塊說話還是作得數的。

自上次趙暮山帶著兒子到劉家登門賠罪,已經過去一兩個月了。趙暮山有嚴令,讓趙晨宗到劉家多走動走動。趙晨宗就算再不願,這小胳膊也拗不過大腿。三天老頭被他家的老頭罰著出了家門,拎著重禮,去看他未來的媳婦兒和嶽父嶽母大人。

程氏一開始很反對這門親事,後來看老爺子是動真格的,而且老是抓著那件事不放,三天兩頭數落她的寶貝兒子。實在奈不過,就讓趙晨宗趕快把那女人娶進門,以後專心地跟著趙暮山後麵學習如何做生意,別老是為了這些個事再惹他爹不痛快了。

而且,宗兒年紀不小了,也是時候該成家立室了。娶了那個女人,既能讓老爺高興,又多了個小孫兒,對宗兒也是有利的。

雙方都有結親的意思,這不,趙晨宗看一向幫著他的程氏都讚同這門親事了,一個人勢單力孤,反對的聲音也自然弱下來了。後來想想,不就是娶媳婦兒麽,反正他取誰都差不多,管對方是什麽人呢。如果娶了那劉家的娘子,爹不生他氣了,娘也不嘮叨了,那趕緊娶了反倒好些!

於是乎,趙晨宗三天兩頭的跑,這件親事也算是慢慢定下來了。

老劉家,堂屋。

日正當午,冬日的陽光算不上強烈,卻帶著一種被冬雪浸透的明媚和燦爛。不久前,這裏下了冬季的第一場雪,遠處的山巔,還堆積著層層白雪。

院子裏的黃泥地上,因冰雪融化,地上有些泥濘。半上午的時候,劉申薑拿著鋤頭將泥濘的黃泥給鏟去了,留下幹幹的一層土。

老劉家屋裏屋外,都張燈結彩,貼著一個個紅雙喜字。這些紅雙喜字,是馬氏還有村中一些婦人一剪刀一剪刀的剪出來的,這些雙喜字剪得很工整,從那洋洋綻開的線條裏,能夠看到他們對一對新人的祝福——

在劉家的大門兩旁,還高高掛著兩個大紅燈籠,燈籠的紙皮上也是貼著大大的喜字。讓人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東家的喜慶。

這些紅燈籠是劉西山特地從鎮上帶回來的,精心挑選了許久,還問了店家的意見,最後買回來兩個最大最紅的燈籠。

劉西山從一開始對趙晨宗就沒什麽好臉色,哪怕這會兒趙晨宗要叫他一聲舅子,他看到趙晨宗還是一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樣子。

趙晨宗也特煩劉西山,兩人見麵就掐架,雖然有長輩盯著,不能動手。彼此說話陰一句陽一句,衝起來就跟吃了火藥似的,讓馬氏和劉申薑十分的頭疼。

說來也好笑,劉西山和趙晨宗兩人都是大爺們,痛痛快快打一架倒也還好,頂多就是將兩個鼻青臉腫的豬頭給拉開。可是一旦不能動手,學起女人們鬥起嘴掐起架來,還是讓很大一票人都吃不消。

話說是這麽說,碰上自個兒妹妹成親的大事,劉西山可一點都不含糊。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張羅給他妹妹,家裏宴客的酒菜全都是劉西山到鎮上去買的,來人吃飯用的桌椅板凳也是劉西山一條條、一張張到附近鄰居家扛回來的。劉東山出事後,家裏的這些事也就落在他一人的肩上了。

以劉西山的脾氣和對趙晨宗的厭惡,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讓他的妹妹嫁給趙晨宗這樣的人的。馬氏和劉申薑把好話說盡,又細細對劉西山道明了這其中的厲害,縱使心中再不願、再不放心,還是點了頭。

劉西山也是一個快要當爹的人,也知道做父母的有了娃後身上的壓力有多重。他自打得知山香有孕後,肩上的擔子一下子就重了,這不是說別人逼迫著,而是一種身為父母的那種責任感——

他一個大男人,尚且如此,又怎麽舍得讓銀杏一個人艱難地撐起撫養小娃兒的重任?

好了,嫁就嫁吧!以後隻要那姓趙的小子敢欺負銀杏,還有他這個二哥在呢!

比起劉西山的別扭和糾結,最該糾結的劉銀杏反而顯得比誰都要淡定、冷靜。

短短半年間,劉銀杏就像脫胎換骨一樣轉了性,尤其在經曆這一係列的變故之後,對什麽都看得很淡。唯獨她在低頭看著肚子裏的寶寶的時候,眼裏才會流露出一絲青澀而單純的笑意——

先前她很討厭那個小東西的,一看到他就讓她覺得痛苦。可是這幾個月來,感覺到他在她的肚子裏一日日的成長,在寒冷的夜晚陪伴著她,支撐她走下去,劉銀杏不自覺地用手撫上自己已經凸起的小肚子,再冷硬的心腸也是會軟下來的——

那個人美其名曰上門賠罪時,她平靜已久的心掠過一陣驚恐,隨即又平靜下來了。平靜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來得快,本以為那晚自己會一夜無眠,流淚到天明,沒有想到往**一倒,白天的事情想都懶得想便睡著了。。。

那個人開始三天兩頭地往家裏跑,每一次她都是閉門不出,懶得見到那一張醜陋的臉。她以為她再見到他時一定會吐,可是沒有。即使避無可避之時,與他坐在一處,她也能做到麵不改色,甚至不去注意他的存在。

她變得連她自己都開始不認得自己了。

娘以為她受了刺激,每晚抱著枕頭到她的房裏來陪她一起睡,睡前一遍一遍地開導她,要她活在當下,不要為過去發生的事情懲罰自己。

隻有她知道,她的心裏已經空了,或許是之前那段日子難過得太久了,淚也流幹了,什麽都不怕了。用小時候娘常罵她的一句話,就是她這小丫頭沒心沒肺,什麽事都不裝心上。

不同的是,她已不是當初那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了,她也不是什麽都不裝在心上,而是承載得太多,已經超出了她的負荷。她已經疲憊了,隻想將一切都放下,甚至願意把自己整個身心都放下——

爹娘要她嫁給那個人,在房裏獨自坐了一天後,她答應了。

她這個做女兒的,已經給他們倆老帶來了太多的難堪和苦痛,她是個不孝的女兒。以前不懂事,老是偷懶,不服管教,家裏事情那麽多也從沒想過要替他們分擔。後來又出了那檔子事,讓爹娘為她操碎了心,留夠了淚。

她想,這輩子她唯一能為他們二老做的,就是乖乖地出嫁,努力地生活,不讓他們再為她擔心。

這時,劉銀杏又開始慶幸,她沒心沒肺的性子了。許多話別人沒說,不代表她不明白。嫁給那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要做個瞎子、做個聾子,必要的時候還做個啞巴,這樣日子可能還好過一些。

如若是以前的她,劉銀杏搖搖頭,絕不可能!

她的婚事,辦得很熱鬧。

娘是個好強的人,更不能讓她的女兒受一點點的委屈。越是知道許多人在背後笑話,娘就越不願草草操辦婚事。別人越是覺得她該偷偷摸摸地到婆家去,娘就越是要趙家準備八抬大轎迎娶她過門。就像是要給那些笑話劉家的人好好看看,劉家並不是因為這樣就直不起腰來——

這當然也是因為,那個人名聲再臭,始終是趙家的大少爺。趙家大少爺娶媳婦兒,不大肆操辦他們趙家同意,那一幫親朋也不同意。

至於,席間賓客之間會覺得尷尬,有些個不光彩,那幾乎是想而易見了。而她,很沒心沒肺的想,擔心這個問題更多的是那個人,她又何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