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為他的窮就是好,並不是因為她喜歡窮。曾經,她不能清楚地記得從她多大時,就有“男孩子”給她寫“情書”,如果那些紙紙條條好歹能算。她也不記得有多少人給她寫了多少封,但是鄭林傑是從來不向她獻殷勤,更不用說寫“情書”了。別個寫得,他鄭林傑憑啥不給寫,憑啥在我麵前裝出一副孤傲的神情;看他通身上下補丁羅補丁、臉又不俊、皮也不白、腳上的鞋不是露著腳趾頭,就是撒拉著幫。總之是無絲毫是處——不但毫無一點是處,而且還頑劣非常:聽說無論誰(這裏說的誰,就是沒跟鄭林傑玩在一起,村兩頭不熟悉的人。)從他門口過,(那時候是學齡前吧。)都要將人截住,口口聲聲說:此路是我開,此地是我宅,要從宅前過,留下買路財。截了膽大的就會“開火”,膽小的卻早就給嚇得折返回路,一跑快奔;截了大人,可就沒他好果子吃了,多半善的,將他當小屁孩提溜一邊去,也有惡的,便直接一腳踹到地上;但是也有大人被他嚇哭的:東頭的“七姑娘”和“小青年”便被嚇哭了,哭著回到家,惹得他們家興紛紛找鄭洪榮理論。(這種事大概做了不長時間。)理論來理論去,就不見他在門前手持“長槍”,(其實就是一根木頭棍兒,在一頭綁了些如紅櫻槍的紅櫻,此般玩藝)腰懸“寶劍”,(一根稍短的木頭棍兒,用繩線係在褲鼻上)囗挲著頭發的“綠林豪強”形象了。
她設被他截住過,也許他“做大哥”時,她根本沒從他門前走過。
俗稱的“抗拐”,也就是所謂的角鬥士的遊戲。是男孩子玩的,女孩子除鄭盈秀外再沒人敢玩。那是剛進小學後,也便上鄭林傑“退出綠林”不久的一天,他帶領著手下的角鬥士與另一方肉搏正酣:無論是擺開陣式逐對廝殺,還是單騎衝入對方陣中如入無人之境。此等給高他一級的劉雲霞以心靈的衝擊:不愧是敢截道的“強梁”,他在對陣時的勇猛,在多人包圍中的無畏,以及斬將奪印後的狂放,都讓她為之動容。然而她透過教室後窗的窗棱發現,有時不在遊戲的時候,他又那麽寧靜,那麽安頓,簡直判若兩人。雲霞對鄭林傑關注,起先完全是要看傳說中經常截道的楞頭青究竟是個啥貨色。
那隻是稍微關注一下,滿足一下小孩子的好奇心罷了。她的留級忘了是出於何種原因,也許是父母的要求,但是她也記不起父母是處於何種考量。
執拗也許是男孩們或多或少都有的脾性,而鄭林傑更甚。讀二年級的某一天,早上第一節是語文課,由學校唯一的女教師上課。叫冷雪梅,也是學校唯一的公辦教師。她身體微胖,容長臉兒,皮膚白晰又透著紅潤。說話時聲兒嬌滴,兩支不長不短的發辮在肩上,翹翹著,隨頭部的動作,一下就回到腦後去;她隻好又把它規攏回來,在肩上,翹翹著。她這般來來回回不知做了多少回,就聽下課的鍾響了。在下麵一片合書聲,混雜著衣服摩擦課桌聲,屁股碰著了座位聲,課桌與課桌間的磕碰聲等。悉率作響中,冷老師將粉筆碼放到講台上的粉筆盒裏,置於講桌下麵的抽屜裏,對急不可耐的同學們說:“同學們,下節課我們聽寫生字。下課。”
一聲“下課”便是赦令,同學們爭先恐後地往教室門口擠,冷老師便在這“潮流”的頭上,不停地吩咐:“慢點,慢著點,不要急!”然而一出門口,“潮水”在她身後,左右分開,而她猶如了“中流砥柱”。她不是山,隻是一位女教師;他也未在河南,隻在山東的鄉村。
上課後,聽寫生字。冷老師沒有上講台,而是拿著書邊念著生字,邊在教室裏踱步。生字很簡單,字也不多,一會兒便聽寫完了。她大體看了一下各位同學的聽寫結果,說:“今天的聽寫總體還算不錯,隻有一位同學把‘共產黨萬歲’寫成了‘共黨萬歲’;是疏忽大意了。其他沒有檢查到的對照課本看一下,把錯誤的改正了;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下麵我來教同學們唱一首歌,歌曲的名字是……”
說到此處,她登上講台,在講桌的抽屜裏拿出粉筆盒放到桌麵上,目視著講台下的學生,伸手到盒子裏取粉筆:“歌曲……啊……”
同學們聽老師突然間驚叫一聲,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一個個臉上寫滿了驚訝和疑惑。他們見不到粉筆盒裏有啥使得老師驚懼地怪叫,隻見老師的臉黃一陣,紫一陣,又白一陣,眼盯住粉筆盒,驚慌又離亂,恐懼得嘴唇哆嗦著。
同學們看不見粉筆盒裏有啥,踮起腳尖的也沒看到。但是一定有啥,不然咋把冷老師嚇成這樣。
“誰——幹的”而冷老師雖唇齒仍在抖,但智慧己從驚魂未定中擺脫了出來,她要追察元凶了。
隨著她的喊聲,想不到平常聲音嬌滴的一個人,憤怒了,聲音也如此有震懾力——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當時連一根毛發落到地麵似乎也能聽到聲息。
沒有人應聲。當然不會有人應聲,誰會在這節骨眼上自畫招供呢!那不是“自尋死路”。時間也好似凝固在了空氣裏一樣,憋得人喘不過氣來。
“鄭林傑!你……”冷老師好象發現了什麽似的。
她快步走到鄭林傑的課桌前。
“你……跟我出來。”冷老師指著一臉無辜的鄭林傑。
鄭林傑的眼晴、大腦問著“為什麽”,而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站立起來,要離開座位時,又停了下來。
“你……”冷老師依然用剛才的手指對著鄭林傑,“給我出來!”她己經立在教室的門口繼續發號著施令。
鄭林傑開始不情願地離開座位,悻悻然向門口走。
“要幹啥?”走到門口,他停下來,抬頭仰望著比他高了一頭,跟他隻有一拳之距的冷老師不再變化而依然蒼白的臉,硬聲問。
冷老師被問住了。鄭林傑能感覺她的胸一上一下地起伏著,幾乎有莫明的東西要從那個地方蹦出來,能傷到他一般;感覺很不舒服——在依然對峙的眼神以外,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鼻尖仿佛與兩峰之隆起是那麽地靠近,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這跬步是妥協嗎?然而他的眼神離亂了,氣勢消減了。此消彼長,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雖然冷老師己經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冷靜,隻憑“他是全班唯一一個沒有站起來看自己的西洋景的”?隻憑傳說中的“他入學之前種種的劣跡”?便斷定他是“元凶”?太過牽強。但是,潑出去的水,再也難收。
“你站那吧。”冷老師的語氣倒是緩和了,然而依然指了門外側一地,踩得很光滑而掃不去雪的地方。
“憑啥!”鄭林傑是在抗爭,又是對她發出指令的鄙視。
冷老師好似畏縮在她發的指令之執行力之前:內心的兩麵派一個在說:“讓孩子回座位吧!”而另一個跳著腳喊:“身為老師說的話,學生要不聽,怎麽能樹立威信。”
“你站下去!”不知是自己的嘴本就不顧忌心在想什麽,而隻是為臉麵說活,還是什麽,冷老師又一次發號施令。
是,鄭林傑知道他可以“站下去”,也能“站下去”,又不是“站下去”的他唯第一人。但是如此不明不白地“站下去”的也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知道為什麽他想到了嶽飛嶽鵬舉,在胸前狐狸尾,腦後雉雞翎的金將陣前沒有倒下,不一樣以“莫須有”的罪名給虐殺在風波亭了;所謂的“靖康恥”的抱負,也跟了“尤未雪”的長歎聲,湮沒在浩浩渺渺的曆史時空裏。
他站了下來;古來即有,今來何殤。不過他沒有站著,而是蹲著。及見冷老師並沒跟他“較真”,幹脆一屁股坐地上。今兒舒坦,索性狂野一把,於是將在孫二爺處學來的什麽經“唱”給她聽聽:“關關睢鳩,在河之洲。苗條淑女,誰都好求……”
“你……”冷老師那蒼白的臉漲強通紅了,還略顯紫色了,像打了雞血。
冷老師沒進教室,掩著麵向辦公室去了。
見老師被鄭林傑給氣跑了,膽子大一點的就跑到粉筆盒前,一觀竟是啥把老師嚇了。
“原來是一隻死癩蛤蟆。”他嗬嗬笑著說。
引起了同學們一片嘩然。
屁股下的冰雪弄濕了腚下的褲真涼,鄭林傑恢複了蹲的姿式的時候想:“不就是一隻癩蛤蟆嘛,至於大驚小怪?”這樣想時順手在地上檢起一樣啥東西來,在地上畫,也許隻是胡劃拉,也許是在畫一隻癩蛤蟆,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劃拉的啥。
今天是一個大晴天,湛藍湛藍的天空下,屋麵的雪被陽光照耀著,那種白,白亮白亮地晃得鄭林傑眼晴恍。還好,這從湛藍的天空裏來的陽光,由夾道上空的層脊上斜瀉下來,一絲兒風也不有,曬在身上很溫噯。溫暖得使肢體都懶洋洋的,叫人有迷迷瞪瞪的感覺。不好,好像有水從屋簷上滴下來了,落到他的頭發上,一下就涼到心裏。
學校裏就三個老師,孫老師、張老師和冷老師。學校的教室有三棟房屋,各成一院,在街南後、中、前排列著。學生全都是本村的孩子,不知是因為村小生員少,還是教室不夠用,也或教師少教不過來,年級並不全,往往隔年招一次生。連著招生,也不過才二年,不然劉雲霞就不好留級了。
隻要是上著課,辦公室就空著,現在就冷老師一個人在,獨自兒生著氣呢。她可不是在生鄭林傑頑皮的氣,而是在生給她往粉筆盒放癩蛤蟆人的氣。她沒法斷定這人便是鄭林傑,不能。那又基於啥原因,要驚嚇她?不知道。她真的想不出來,到最後她歸結為是小孩們無來由、無厘頭之惡作劇。這般左思右想,心情好似舒緩了不少;即便是這般,也不能助長邪惡的苗頭滋長起來。若長此以往,後麵還不定又生出啥讓人頭疼的事來。她要等孫道忠孫老師下課回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訴給他,他是校長,得他拿個主意。她倒也不想非刨根究底地把搞惡作劇的人揪出來,而皮木茶青地不了了之,也不是她所願。
“這應該不算得小題大作?”冷老師自問。
下課鍾響起,(所謂鍾,並非真正的鍾,乃一小段小鐵軌懸著,用小鐵錘敲打在上麵,發出類似鍾的聲響而己;小鐵錘由孫道忠持著,也由他來指引上下課。)首先到辦公室的是張老師,孫道忠也便在張老師臉上還狐疑著咋見他進來也一直低著頭不肯與他打招呼,屁股己是挨到自己的椅子上時,進了門。
“孫老師,你可要管一管這幫孩子!”冷老師等他一進門便劈頭蓋臉地說於他,“有學生往我的粉筆盒裏放了個癩蛤蟆!”
“啊!有這樣的事!”因為冷老師跟他說時雖急切,卻還算平靜,因此他也就沒表現出特別地驚訝;如果冷老師在驚魂未定的當時,跑到他跟前哭訴,那他一定憤怒地喊,“這還了得!要反了天了!”
“奇怪,這樣的冷天裏,從哪弄來隻癩蛤蟆;難道它沒打個洞去冬眠?”屁股還未將椅子焐熱向張老師發出了不解的聲音。
實事求是的說,冷老師沒想這一問題。
“是啊!”剛一應聲,孫老師便覺張老師的話明明是要將人往溝裏帶,轉而說,“冷老師,你說說這到底是咋回事?”
“我哪知道是咋回事?”沒想到孫老師問她這;孫老師見她己被張老師帶溝裏了,欲待解釋非是這一問題——而冷老師又說,“你們還是找動物學家問去吧!”
“冷老師咱不要扯遠了,我是問放癩蛤蟆的事。”孫老師糾正說。
冷老師朝張老師的方向翻了個白眼,意為“偏你能攪和”;然後事情的原委敘述了一番,繼而說:“我可能冤枉鄭林傑了;我現在反而覺得是誰幹並沒那麽的重要了。”
“那麽,冷老師,你是啥意思?”孫老師疑惑地問。
“沒啥;不是怕鎮不住這幫孩子嘛!以後要不還會生出啥麽娥孑來,要請你去告誡他們一下。”
“行,咱這就去?”
“去!”
剛開始,有水滴淋得鄭林傑涼時,他便機警地躲到一邊去。傻卻傻在這孩可能是對“那些在‘敵人’的嚴刑拷打下的義士,仍能臨危不屈的精神感化”,竟又回到愈來愈密的滴小中去了——不就是一點水嗎?殺身成仁,舍身取義的誌士,他們怕嗎?
冷老師把鄭林傑從簷下拽出來時,他己經全身濕透了;冊簷下滴落的水己經形成了簾,兀自嘩嘩啦啦地瀉到地麵,濺起了似夏雨才能看到向水霧。
拽出來就一把攬在懷中,嘩嘩的淚水也如剛才一般落到鄭林傑的頭頂;不過,這時落的是熱的。她拽他的時候,他還在抗爭,然而沒她的力大;但是他仍要問“憑啥”。他之所以沒有問,是她抱住了他沒給他機會;反而她在他背上“捶打”著說:“你這傻孩子!咋就不知道躲?咋就不心疼自己!老師錯了,老師不對,老師不應該那樣對你!”
鄭林傑也不記得,娘是不是也這樣抱過他;好象沒有,又好象有——隱隱約約地那似真似夢似冥,如這般抱持著他的是誰?她的淚落在他的頭頂,是熱的,一點也不涼:似乎它具有某種超能力的穿透力,一直到他心窩裏,忽地就化解了他對她的怨恨。怨恨?他怨恨過她嗎?他隻是怨恨敢做不敢當的家夥?然而他還是要問“憑啥”。
“孫老師,不麻煩您了。”冷老師毫不掩飾此刻自己的情緒,以及因激動(或是羞愧)而如雨的眼臉。
孫道忠指了指一年級的教室,然後就見冷老師堅定地點了點頭。孫道忠做了個無奈的樣子時,冷老師同著鄭林傑向辦公室去的同時,回頭說:“麻煩你讓同學們下課吧!我借用一下你們的床。”
辦公室裏東北角上,是一供孫張輪流值班用的床,床不過是兩條木凳架一幅床板,而被褥床單枕頭齊全的簡單係統。稱之為床,也便睡覺之用物的意思。冷老師同著鄭林傑進來的時候,張老師正坐在他的椅上,一隻腳踩踏著桌下的橫木,另一隻腳和腿悠閑地顫悠抖摟著。
“張老師,借你們的床我用一下。”
“啊!好——好。”
說用借用,其實跟征用也差不多。冷老師己經在給鄭林傑脫衣服;鄭林傑頓感很羞怯,冷老師給他解哪他就護哪,不讓給脫,惑得老師急切地說:“若是不把這些脫掉了,去到被窩裏焐一焐,感昌了咋好!”
鄭林傑依然不讓。冷老師看這孩子斜了身子,眼神定定地過由她的身側。她尋著他的眼神去的方向,見張老師也正眼神定定地看著鄭林傑。
“張老師,你看,請回避一下吧!”冷老師不由張老師分,說。
張老師不情願地從那已焐熱的椅麵上起腚,那神色和動作分明在說:有沒有搞錯!我可是男的。
鄭林傑沒有再堅持,他身上的衣服被冷老師三下五除二脫了個幹淨。不知咋的,鄭林傑兀地想到李二奶奶給他換衣服的情景;然而冷老師抻拉著他的腳踝,另一隻手在他背腰上輕輕一送,他便進了被窩。那速度快得相信冷老師根本沒看清他光光的身子,或者冷老師對他專一做一件事忽視了其他的存在;也或許李二奶奶是無意間碰著。幸虧沒;此時他才清楚地認識到其實冷老師是和李二奶奶有區別的。牙關間有一些抖碰,身體的這種富熱的反應,也許與醉氧的體驗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在被裏焐一陣,我去到你家給你拿衣褲來換上。”冷老師一邊給他掖搡,一邊說。
他家離學校很近,分分鍾就到。可是他一下子不安起來,說:“別!老師,別去!”
“咋了!這些一時半會可幹不了。”
“那——我就先將就著穿!”
“那哪能!若能老師也不會給你脫。”冷老師也在揣度他不讓到家裏給他取的因由,於是又說,“放心!老師不會讓你父母責怪你的;你不知道,從你奶娘家論,我可是你奶娘家的娘家孫女;跟你家也算老親——這些你爹可都清楚,他可不會不給我這麵子。”
那麽論鄭林傑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冷老師,他算不來,更理不清,也許他爹可以給他一個答案。但是現在他不要求答案,隻要求冷老師不要到家裏去就好。於是他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不要到俺家去就好!”
“那又為什麽?”冷老師不解地問。
“怕是,怕是沒有。”
應該是沒有;他就這一身過冬的衣褲,他還是嘵得的——他也曉得這唯一一身也是哥哥們穿過的,不過漿洗過又做起;他也曉得李二奶奶送他的漂亮的棉襖倒是沒破掉,可上年便好歹湊合著過了冬,又小又瘦了,將就不來的。
冷老師不再堅持:若真去了,他父母拿不出來,尷尬其次,卻幹事無益,解決不了當前的危機。這算是一個難題,這小小的難題當然被冷老師輕鬆地化解開了。
大概他在被窩裏待了差不多一課時多一點吧。當冷老師囑咐他在被窩裏好好的別著急——等她回來;當孫張兩位老師在時,他用麵向牆壁裝睡來躲閃他們或會問東問西的時候,心裏確美滋滋地享受獨有待遇,忐忑著聽他們談論粉筆盒裏是一隻已在冬眠丙蟾蜍,隻不過生命體征好似微弱了一點。還說,福爾摩斯接手這個案子,不知會不會頭疼……
當他穿起冷老師不知從哪弄來的一整套冬衣,舊是舊了一點,一整套的行頭穿上身,也算大姑娘坐轎——頭一回。通常棉衣和棉褲就直接貼肉,穿上內衣褲的感覺反而感到怪怪的。他發現棉祆棉褲除是一種玫瑰花舞著粉蝶的圖案外,似乎也有一些蹊蹺。
蹊蹺算不得能稱之公案,哪弄來的當然也不會成迷,隻有沉睡中的蟾蜍和放蟾蜍的人成了迷案,留在了不為人知的生活之碎片化的往昔。
他沒有覺得冷老師將她女兒的舊衣服給他穿會怎樣:衣服嘛,偏要分出什麽男女來,不知用樹皮和草葉遮體時,咋來分男式或女式?當遮體的功能發生了改變的今天,簡單的叩問往往形同於冗繁的考答。
癩蛤蟆的命運到後來也沒人知道:是繼續了它的冬眠,還是被拋在了野地裏風化成了幹屍,當最後灰飛煙滅。
當然,冷老師當年要教唱的那首歌——這不,劉雲霞正輕輕地唱起來:
自從我踏進學校的門坎,從一個愛哭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有誌的少年……
劉雲霞也不知咋的,這段時光的記憶,雖然依然在心,她卻從來沒觸碰過,此刻湧出來完全是偶然。“‘俺沒看出他哪兒有丁點好”的她媽的話尤在耳畔——呀!下雨了;摸一摸肩頭和頭發,沒想到要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