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冉妮亞的舊情人
這是一場空前艱苦的戰鬥。為了爭奪塞瓦斯托波爾,德軍不得不消滅堡壘,這些堡壘以城市為依托,頂部是重型火炮,往下延伸到地下深處,裝配有發電廠、輸水管道、戰地醫院和兵器庫、糧食倉庫等。
1942年元月8日12時到10日淩晨5點間,德軍共炮擊33210次,發射2550噸炮彈,包含6門卡爾臼炮發射的重型炮彈。
德軍進攻的最北端是高爾基一號要塞,它像攔路虎一般,控製著通往塞瓦斯托波爾市的天然通道:貝爾別克山穀。54軍第132師受命向穀地攻擊前進,德軍先頭營小心翼翼地涉入穀地,從兩側高地上劈頭蓋臉潑下彈雨,蘇軍還引爆了電控地雷,德軍丟下上百具屍體後狼狽逃離。
德軍的重型火炮向穀地兩側傾瀉成噸的炮彈,炮擊過後,斯圖卡飛機呼嘯著輪番轟炸,工兵衝進衝天的煙塵裏,用爆破筒、地雷、炸藥包摧毀明碉暗堡,花了一早上的時間打開了通道,接著在幾輛坦克的掩護下,大批德軍步兵沿著工兵打開的通道,越過貝爾別克山穀,衝到高爾基一號要塞旁邊。
工兵再次出動,他們皮帶和靴子裏塞滿手榴彈,有些背負火焰噴射器,有的挑著木棒、棒頭上綁著炸藥包,幾百個工兵穿越穀地後如同掉在地上的蜂窩一樣,一哄而散,奔赴各自的目標,低點的槍眼裏塞進手榴彈,高處的用木棒把炸藥塞進去。
步兵們全力掩護那些挑著炸藥的工兵,一些蘇軍從掩體裏冒出來,搶在被射倒之前,把手榴彈掄出去,或者盡量多開幾槍。不久後,蘇軍躍出掩體,與衝上來的工兵短兵相接,步兵乘勢掩殺上去,不斷有人加入了順著陡坡下滾的血肉泥石流。
離這塊肉搏戰場十公裏的地方,德國元首在一處偽裝良好的掩體裏注視著戰鬥,冉妮亞突審剛剛抓獲的蘇軍俘虜後,得到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蘇軍第95步兵師今晨把防守任務交給了蘇聯海軍第7旅。
“很顯然,第95步兵師在重新集結。”冉妮亞不容置疑地下了結論。
元首的表情與其說是驚駭,不如說是欣喜,洋洋得意地對冉妮亞和副官們說:“這下可以打著他們了。”
曼施坦因卻另有想法,他想盡快占領城市,避免夜長夢多。目前,蘇軍全線反攻的勢頭正勁,南方集團軍群司令好幾次要調回49山地軍和第3摩托化軍,隻是顧及到元首親自坐陣,才沒有強製調回,但如果戰事久拖不決的話,難保那天一紙命令召回。
他拿起電話:“接第3摩步軍馬肯森上將。”
“幹什麽?”李德急忙問道。
曼施坦因正待回答,對方說話了,他對著話筒說道:“上將先生,54軍遇到困難,請你派您的13師增援,重複一遍……”
放下電話,他摘下帽子,擦拭著頭上的汗,對元首計算著時間表:“13師已經整裝待發,估計一個小時後就能趕到這裏,然後與132師一起頂住俄國人的反攻。但願敵人在這一個小時內不會輕舉妄動。”
元首的表情與剛才倒轉過來了:欣喜被驚駭替代。“你想幹什麽?”他有點惱怒地問道。
“蘇軍發動反攻,我要想辦法頂住啊?”曼施坦因回答,心裏嘀咕:元首這是怎麽啦,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看不出來?
“部隊停止調動!”李德幹脆地否決了上將的意見:“我巴不得俄國人發動反攻呢,這兩天我一直盤算著把他們引出鋼筋混凝土工事,在野外聚而殲之,而你采取頂牛的辦法,增加人員和武器損失。這是下策,不行。”
曼施坦因固執己見,當著眾人的麵被元首置疑,覺得麵子上掛不住,說實話,職業軍人有時太沉溺於所謂的經驗,沒有政治家開闊的視野和靈活多樣,也忘記了他麵對的是德意誌第三帝國的元首。
大家尷尬地靜觀主帥與主將激烈爭論,眼看半個小時過去了,元首終於失去了耐心,跺腳咆哮道:“必須把敵人誘出陣地,這是命令。”曼施坦因也毫不示弱:“你這是異想天開,你在這裏隻能做一件事:妨礙我的指揮。”
忽而一下子全寂靜了,居然聽到報務員狂躁地敲打電台按鍵的聲音,參謀長無奈地望著兩個憤怒的公雞,沒聲好氣地對著話筒嚷嚷:“現在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繼續在原地待命。將軍,13師已經第五次問他們的部署了。”
“讓他們采取進攻態勢。”曼施坦因頭也不回。
“不,告訴他們盡快挑選伏擊陣地。”元首站在地圖上大掃特掃。參謀長沮喪地把電話掛斷了。
元首命令參謀長馬上撤離,參謀長猶豫不決地望著曼施坦因,李德氣咻咻地說:“怎麽,戰地司令不聽我的,連個小小的參謀長都想抗命嗎?”
曼施坦因咕嚕道:“大不了撤職,有什麽了不起?”
關健時刻鮑曼出聲了:“這是明目張膽的抗命。如果你們再違令不從,我可以馬上召集政治局會議,開除你們的軍籍,同時按《帝國組織法》……”後麵的話已屬多餘,曼施坦因終於被降服了,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電話,按元首意圖發布相應的命令,並從軍事角度加以完善,連李德沒想到的細節他都安排妥當。李德對他出色的專業素質非常欣賞。
前方仍在激戰,一些地堡輕易落入德軍之手,前沿的守軍有條不紊地後退,越發讓李德相信敵人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他一咬牙,命令把第25裝甲師也調上來,與13師成倚角之勢,夾擊落入陷阱的敵人。
“進去!”一個滿臉血汙、頭上纏著肮髒繃帶的蘇軍軍官押進來了,德軍押解官解釋道,他堅持要見首長。
俘虜是一名副連長,聲言隻要答應不槍斃他,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們。冉妮亞從他口中得知,蘇軍彼得羅夫少將在前線轉悠,還測試了蘇聯黑海艦隊與蘇第95步兵師的聯絡信號,也就是說,蘇軍反攻近在眉睫。
曼施坦因懷疑是不是圈套,元首搖頭:“你也看到了,他們沒有做圈套的繩子,隻有鋼筋水泥。”
為保險期間,冉妮亞再次考驗一下。她猛然掏出手槍:“你到底是那一部分的?誰讓你向我們通報假消息的?快說。”說完把槍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俘虜處驚不慌:“我已經說了好幾遍了,蘇軍第30海防炮兵連中尉副連長。聽你口音好像不是德國人吧?你的瓦爾特ppk不錯,不過不如我的tt-33手槍耐用。”
見施蒙特走過來,他指天畫地、賭咒發誓道:“首長,要是偉大的……哎,工農紅軍兩小時內還不反攻,你槍斃我好了。”
他伸向上空的手停滯了,眼睜睜望著“首長”從衣架上拿起皮衣,披在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真正的首長身上。這一發現讓他極度震驚——眼前這個人竟然是德國法西斯頭子希特勒,他不顧一切地喊叫起來:“請法西斯頭子——不,德國元首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莫斯卡廖夫親口告訴我的。”
“押下去。”冉妮亞高喝一聲,走到門口衣架旁,披上大衣,將厚厚的毛圍巾在脖子上繞了一圈,略一思忖,對出門的俘虜隨口問道:“那個莫斯卡廖夫。”
“安德裏?柳德米拉?莫斯卡廖夫少校。”俘虜身後飄浮著一長串名字。
冉妮亞直挺挺地僵硬在門口,任憑別人擠來推去,元首奇怪地推著她:“怎麽回事?不舒服嗎?”
“是他,沒錯,肯定是他。天地是多麽小啊。”冉妮亞心裏喊叫。
她眼前浮現著他的容貌: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臉,一頭茂密的棕色頭發卷曲著,一雙劍眉下是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布滿了多情,高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紅唇時常漾著令人目眩的笑容。
她想起在裏加海濱,夕陽西下的時候,天空燃燒著橘紅色的晚霞。大海,也被這霞光染成了紅色。每當一排波濤湧起的時候,那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又紅又亮,剛剛消逝,後麵的一排又閃爍著湧了過來。
晚霞消失的時候,裏加城的燈火陸續亮了起來,港口燈塔的光從半空中倒映在烏藍的海麵上,像一串流動著的珍珠。
夜幕降臨的時候,中秋皎潔的月亮慢慢升高。遠的天空中出現了長庚星,它又大又亮,活像一盞掛在高空的明燈。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倆緊緊相擁,合二為一。明月作證,濤聲為盟,發誓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冉妮亞眼前浮現出父親慘死的景象:1940年9月,裏加阿爾伯特街道,在令人心悸的、混雜著清脆的彈殼落地聲的機槍聲中,她的父親倒在血泊中。他並沒有反抗蘇軍,也沒有違犯宵禁令,唯一的理由是他是教授——具有資產階級世界觀的教授。
父親死後,母女的生活陷入困境,在裏加占領軍中當連級指導員的他照顧她們,並說服上級,把她重新吸收進蘇軍。
冉妮亞安靜了下來,一時間她覺得自己像冬妮亞,莫斯卡廖夫無疑就是保爾,保爾?柯察金。他倆就是彼此相伴,互相吸引卻永遠平行的鐵軌。而命運把她送到希特勒身邊,盡管隻是情人,也算是對她疼愛有加,憐香惜玉,更重要的是:他是元首。
“想什麽呢?腦子進水了?”她被元首拉走,謝絕了坐在裝甲車的待遇,一言不發地爬上卡車的車廂裏。寒風吹拂著臉龐,但腦海裏越來越紛雜了。
卡車把炮聲和撕殺聲甩在身後。身邊傳來嘈雜聲,一幫德軍押著幾十個灰頭土臉,麵目垢黑,沾體塗足,衣冠了鳥的蘇軍俘虜,她徒勞而荒唐地察看每個俘虜的臉,試圖找到那個熟悉而震撼的身影。